达摩殿之夜(六)

    曹青豫向来心直口快,不耐烦道:“说了半天,你们也没说内力还能不能恢复,就不能痛快一点,直接给一句准话吗?”

    那几名弟子又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开口说道:“只要服下解药,应该就可以恢复的。”

    曹青豫极为烦躁:“可刚才你们也都说了,鬼抄手已经死了近百年,尸骨早已化成了灰,我们去哪儿弄解药?”

    那人又道:“我记得少林寺的藏经阁有一份鬼抄手的手札,里面应该有记载化功散的解法,等我们出去后,拿到那份手札,自然就能为几位宗主、掌门配制解药。”

    众人一听内力有望恢复,绷紧了半天的心情,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苗正儒喜道:“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想办法出去。”

    曹青豫忍不住泼他冷水:“那些东西就堵在门口,我们现在大部分的人内力全失,还有这么多受伤的弟子,你倒先说说,要怎么出去?”

    他一出口,倒是把苗正儒难住了:“这……大师让我们退到这里,心里想必是有其他计划吧?”

    经他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寂远大师刚刚还被一名点苍派的弟子咬伤了,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连忙上前关心一下。

    “大师,怎样了?”

    了善、了悟,还有几位少林弟子围在寂远大师的身边,满脸担心之色。见各派掌门走过来,纷纷让出位置。

    寂远大师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脸上布满一层黑气,唇无血色,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表情痛苦,显然他正在努力压抑体内之毒。

    只可惜他现在内力尽失,估计再怎么压抑,也只是徒劳。

    苗正儒转念想到被咬过之人都会发狂,赶忙把那几位懂医术的弟子喊过来:“大师也被那些毒物咬伤了,你们快过来帮大师看看。”

    那几位懂医术的弟子紧忙上前,一个个轮着帮寂远大师探脉。

    只见寂远大师脉象散乱之中又透着波涛汹涌,时快时慢,时浮时沉,似有一个强劲之力直往脑上方冲去,欲破禁而出,甚是奇怪。很明显,若是寂远大师压抑不住这体内的异状,他最后也会变得跟那些发了狂的弟子一样,理性全失。

    而普天之下,他们只知道有一种蛊毒能使一个好好的正常人变成这样。

    那几位弟子脸上纷纷露出一副匪夷所思之色,又找了几个受伤的弟子把脉,结果情况相一致。

    苗正儒见他们把了半天的脉,神色古怪又一直不开口,心中不免着急起来:“到底怎么样,你们倒是说啊。”

    先前说话的那位弟子看着徐建山结结巴巴道:“寂远大师和各位师兄弟所中之毒,极有可能是……是、是……”

    徐建山被他看得甚烦,不悦道:“你看我作甚,有话直说。”

    那位弟子吞了吞口水,这才移开目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是、是血罗刹用来控制傀儡童子军的蚀魂蛊……”

    众人猛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他为何要去看徐建山,估计是担心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手里的剑劈成两半。

    徐建山也意识到了,不自禁握紧手中剑柄:“你确定?”

    那名弟子见他动了,吓得赶紧往其他弟子的身后一躲,半天都不敢探出头来,深怕徐建山一个激动,当真一剑把自己劈了。

    “应、应该不会有错。”就连回答,都躲在别人背后回答。

    徐建山:“……”

    “那如果只是被抓伤,不是被咬伤,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理性尽失,如鬼如兽吗?”齐常遇忽然问道。

    “按理说,会。”回答的是另一名懂医术的弟子。“那些毒物全身都是毒,被它们抓伤,肯定也会中毒。”

    曹青豫回头望向齐常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好奇。”齐常遇收紧了放在后面的手,骨节都泛起了白。

    曹青豫本来还想取笑他是不是怕了,但见他脸色难看,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

    大殿登时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之中,只有外头不断传来黑熊不停歇的撞门声,以及那些毒物窸窸窣窣的啃咬声。

    大家下意识望向那些被毒物咬伤的弟子,只见他们此时一个个耸拉着脑袋,或倚或躺在地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把他们带进来了。

    虽然说在进来之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他们中毒了,可是没人想过,他们所中之毒居然会是这么毒辣。

    当年血罗刹用蚀魂蛊控制了一大批孩童,把他们练成人人惧怕的傀儡童子军。血罗刹死后,有人想把傀儡童子军的尸体带回去研究,但是寂远大师觉得这种做太过残忍,死者已矣,便让人一把火将尸体都烧了。是以到现在大家也不知道这蚀魂蛊是怎么回事,等于说此毒目前是无解的。

    这样的话,把他们留在这里,那他们这些没有受伤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咳。”

    寂远大师的咳嗽声,适时打破僵局。

    “方丈?方丈你怎么样了?”

    围在他身旁的几名少林弟子争相问道。

    寂远大师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给他们一个安抚性的眼神,这才勉强对各位掌门说道:“……你们方才所言,老衲都听到了。说来惭愧,鬼抄手的手札其实早就不在本寺。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寺里突然来了一小贼,将那本手札偷走了,至今我们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众人惊呼出声。

    “什么!手札被偷了?”

    “那没有手札,化功散之毒不就不能解了?我们的内伤不就不能恢复了?”

    “没有了内力,那我们岂不是变成废人一个?”

    一时间之内,众人又慌作一团。

    各派掌门同样面如菜色。

    寂远大师根本不知道,他嘴里的这个小贼,正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血罗刹。

    当年司缨和卫菱一块下山,卫菱偶然间听说少林寺的藏书阁有一本邪医的手札,至此就一直对那本心札念念不忘。司缨又是极为宠她,刚好卫菱的十八岁生辰就要到了。司缨干脆跑了一趟少林寺,偷了那本手札,作为生辰礼送给了卫菱。卫菱的大部分医术,就是跟着那本手札学的。

    不过当时司缨偷了可不止一本,什么广陵曲谱,江湖秘闻,古史医书,民间口技,杂七杂八偷了不少本,就连两本连书皮都不完整的古书籍都被她顺手牵羊拿走了。因此寂远大师只当“他”是个想偷点书籍去卖的小贼,压根就没想过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也会干这种事。

    寂远大师不知道的是,这两本不起眼的古书,却是大有来头。里面记载的医术甚至比邪医鬼抄手的手札还要精妙,卫菱所配制的聚元丹,就是在这里面找得的药方。连蚀魂蛊所配制的材料,也是根据古书里面的一种泡制药人的方法加以改良的结果。

    当然,若没有司缨所饲养的尸蛊作为药引,以及哨声加以控制,这蚀魂蛊也没有如此神效。

    寂远大师安慰他们道:“那倒不一定,我师兄早年痴迷医术,对邪医手札上的内容几乎倒背如流,等大家出去以后,或者可以找他帮忙解毒。”

    寂远大师的一句话,又让众人燃起希望。

    苗正儒顺势问道:“听说寂空大师常年闭关,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寂远大师正想说话,忽然体内剧毒再度发作,难受得他根本无法言语。

    了善见状,干脆替寂远大师回道:“我师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玉华峰,各位不用担心,我可以带你们去。”

    说完后,他和了悟一块坐到寂远大师的身后去,想用内力帮寂远大师压抑一□□内的蚀魂蛊,却被寂远大师拒绝了。

    寂远大师道:“不用了。如果我中的真是蚀魂蛊的毒,单凭你们的内力是压制不住的。况且你们也有内伤在身,实在不宜再为我白费这心力。”

    了善执着道:“总得试一试。”

    了悟也劝道:“是啊,方丈,你就让我和了善师兄试一试吧。”

    左刑和朱子墨也道:“再不行还有我们。”

    寂远大师却摇了摇首:“施主的好意,老衲心领了,只是大敌当前,你们还是留点力气保护其他人吧。”

    言罢,他对了善、了悟说道:“趁着我还清醒,有件事我要交待你们。”

    了善、了悟忙道:“方丈请吩咐。”

    寂远大师轻咳了一声后才道:“一会儿如果我蛊毒入脑,失了控,那你们便杀了我,不要犹豫。”

    了善和了悟直接吓傻了,当即跪下道:“不,不行,弟子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也得下。”寂远大师心意已决。“蚀魂蛊与化功散不同,一旦我理性一失,在场没有多少人能制得住我。我一生行善,不管做什么事都只求问心无愧,唯一所造的杀业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难道你们要我死前再造一次杀孽?”

    了善、了悟知道寂远大师一心为他人,这样说,也是要逼他们狠下心来,当即低着头,想言但又无法言,神色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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