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幼年方景行下棋一直追求棋形优美,有时甚至为了棋形故意不走更优选。但现在他的棋,却能在稳住优美棋形的同时,也令对手胆寒。

    六毒神君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这一局下得畏畏缩缩,只因为方铃的棋和他的人太像太像,让他恍惚。

    从小被部下拱卫,没有太多表达自己的机会,性格不争不抢温柔和气的方景行喜欢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六毒神君和洪烨最先看不惯这样“懦弱”的主子,他们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绝不允许他懦弱无能。

    才有让他冒充方御史之女的事情发生,主要是为了让他能隐藏身份亲自接触到宫中那位,让他明白自己的懦弱最后会给他,和他们这些为他效力的人带来什么后果。

    原本这个身份用完就该丢的,那时年幼看不出什么,可他却自己“喜欢”了,于是他渐渐地有更多时间远离他们这些属下。

    曾经六毒神君认为,他是为了躲避他们,方便抚琴弄画,才宁愿女装。

    直到东厂权势如日中天,满朝文武都被推到了皇帝的对面,这即将收网之刻,他锋芒毕现。

    就如同他下棋布局时如春风细雨不动声色,待时机一到,便强势起来,步步杀招,强势掏空,乘胜赶尽杀绝。

    六毒神君看着那信中内容面具里的眉头一跳,最终站了起来郑重跪在他面前。

    “移花接木已现世,公子的功业即将完成。老朽这些年追随公子,得罪公子的地方不少,公子想必也烦了。老朽自请离去,公子保重! ”

    他是听了弟子的意见,以退为进。若是方景行真的看不惯他了,他趁他功成之际主动离开,明白表示自己不慕名利,还能保他手下徒子徒孙的安全。若是一切只是他们杞人忧天,方景行也必定会尽力挽留。

    他计划得很好,却不想方景行不答反问。

    “听闻神君炼制了一种比毒王圣水还要厉害的毒?”

    “是有此事。”

    六毒神君毕生之愿便是让毒药回到它该有的位置,他恨透了那些可以被内力祛化的毒,一直偷偷地研制专克有高深内力的

    高手的毒。

    他坚持毒药只能用解药治,用内力的都是异端!

    毒王圣水就是他多年前用午夜魔兰研制出来的初代。

    后来他需要的毒物越来越厉害,所以他虽然也是武林高手,可这些年还是被各种毒物折磨成了这个鬼样子。

    如今此毒出世,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方铃扶起他,“神君可有找到高手试药?”

    六毒神君十分不屑地说:“当今天下,无一人能抵挡此毒。”

    “据说天下第一神剑已重出江湖。”

    六毒神君哈哈笑道:“就是他,再加上移花宫两个宫主,都稍不够。”

    “再加上刘喜呢?”

    刘喜吸了江湖几大顶尖高手的部分内力,其中包括慕容无敌和铁如云,一身内力也是十分强劲,除了被移花宫卡脖子外无敌。

    六毒神君迟疑了,补充道:“加上花无缺或可一试。”

    方铃眉毛一挑,六毒神君这副看得起花无缺的样子对他而言是种挑衅。

    “为何是他?”

    六毒神君闭口不答了。心里直爽,有种这天底下也有他方景行不知道的事啊的感觉。

    “神君,你的弟子,五毒老祖?过阵子铃会让人去找他,你且让他待命便是。”

    他这话就是重用五毒老祖的意思了。

    六毒神君虽然脑子直了点,但是跟在他身边做事久了,也懂得许多话中话了,他先是问自己的毒,是要自己留下,又说重用自己弟子,他这一脉,安矣。

    “公子……”

    他正要说几句表忠心的话,方景行却打断了他。

    “你刚刚的意思是,花无缺,是个变数?”

    “正是。”

    六毒神君站起来,他天生高,即使百岁高龄,也将近一米九,附在方景行耳边,就得弯着腰。

    一阵耳语后,方景行眯起了眼睛。挥开扇子再次以扇挡住下半边脸。

    “先让老虎王带人去试探一番。”

    ******

    苏樱从宫中出来与花无缺和小鱼儿会合得知刘喜的阴谋,顿时失了方寸。

    “我要回去救我爹娘!”

    “苏樱!”小鱼儿喊住他,想要一起去,可是却又难以言说。东厂的人兵分两路,燕叔叔对他也很重要。

    花无缺体贴道:“我陪苏樱去毒王谷,你和小仙女回去同燕叔叔会合。”

    花无缺的武力值确实让苏樱安心。

    可就在此时,星奴突然来了。

    “无缺公子!”

    “星奴姐姐?”

    星奴在移花宫的地位类似大管家,她一般出门执行任务排面只比邀月怜星低一点,一般都会带两个侍女一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只身一人过。

    在见到她的时候,花无缺就已经有些不安。

    “出什么事了?”

    “大宫主和二宫主发生争斗,二宫主重伤被关了起来,大宫主吩咐我来寻你。”

    众人一惊,移花宫两位宫主的关系向来和睦,怎么会出这种事?

    花无缺也是惊疑不定,在他眼中,二师父一直很尊敬大师父,就连可能会让大师父不高兴的事,她都是避着做的,除了包庇自己和星月,大事她一直以大师父的意思为主。

    等等,六壬神骰!

    他求证一般看向星奴,星奴微微点头。她不说透是因为屠娇娇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怕她对六壬神骰有所执念,为难花无缺。

    怜星动了六壬神骰,那是邀月的逆鳞。

    花无缺脑子已经想不了更多,二师父对他来说如同母亲,他必须要回去。

    小鱼儿看到他纠结痛苦的神情,心中软成一片。

    “你回移花宫,先给玉凤和燕叔叔传个信让他们去南海,我和小仙女苏樱带着干娘去毒王谷。”

    “哥……”

    亲情是世间最动人的感情。

    小鱼儿拍拍他的肩,笑着安慰:“你二师父对你和星月恩深义重,你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小鱼儿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这是你应该做的。这边有我,你放心去吧。”

    ******

    与此同时,星月已经带着朱小清来到了恶通天家。

    铁心兰治好伤后,就一直住在恶通天家。

    星月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院子里的场景,铁心兰教恶通天的妹妹练剑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自己好好练剑。

    朱小清躲在树杈上看着那院子里长相和星月七分像的女子,就已经确认了对方身份。心里默默计划等少宫主推功过血后自己要怎么帮她甩锅。

    必须要甩锅的吧,花无缺小鱼儿那样的关系,铁心兰又是小鱼儿的义妹……朱小清觉得有点难,却从不觉得这事不妥。

    “心兰姐,我拿不动了,我们去街上买胭脂吧,听说新款胭脂粉粉的,特别好看,宫里的贵人都在用呢。”

    恶通天的妹妹欣宜在上次苏樱上门以后,成功瘦身变美,气质也为之一变。

    铁心兰一直对她很有耐心,听她想去买胭脂,便收拾好陪她出门了。

    星月看着她们收起来随意搁在一边的剑,心情再次低了几度。

    见人离开,朱小清悄咪咪地喊了声好像在发呆的少宫主。

    该出手时就出手?

    星月冷着脸身轻如燕跃下房顶。

    朱小清刚从树上下来,却见星月咳了一下,唇角便溢出了血。

    才注意她此时的脸色堪称阴沉,当下不敢说话。

    红叶把“无伤”的毒说得很明白,灼于哀怒,取命无伤。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少宫主在哀怒什么?

    星月看着铁心兰离开的方向,狠狠擦掉唇角的血。

    “她到底在干什么?”

    见她说这话时眉头紧蹙,并不像想要推功过血的样子,朱小清默默听着看着,暗暗告诫自己少说多做。

    可星月却不满她的反应,锐利的眸子锁住她,点名提问。“如果是你,亲生父亲身死敌手,你会不思报仇吗?”

    朱小清不想掺和进去,弱弱道:“我不认识我亲生父亲。”

    直到星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收起机灵。

    “如果我处在铁姑娘的位置上,那定是思仇的,但不会以卵击石。而是蛰伏起来以待来日。”

    星月一口血已表现出她对铁心兰的情感之复杂,因为摸不清她的心思,朱小清很给铁心兰留面子。

    至于铁心兰的样子不像“蛰伏”,不像想报仇的样子,关她朱小清什么事?那或许是人家蛰伏的方式,只是她年轻不懂罢了!

    星月道了声“好”。

    朱小清立马高兴,赌对了?

    却见星月转身只留下一句:“连你这样的人都会想着替父报仇,比某些摆烂的人强多了。”

    摆烂是什么意思朱小清不知道,从语意上看绝不是好话。“连你这样的人”这几个字通用。

    “啊这……”

    朱小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温柔”的少宫主变了。

    似乎是从自己全收了红叶钱开始?可不是她说的她那份先放在自己这里的吗?

    两人走到街上,她上前追问:“少宫主不准备采纳红叶的意见吗?”

    “红叶素贱人,谁理他谁傻。”

    “那何必……”何必专程绕路来见铁心兰?

    星月难得解释道:“我忘记她长什么样了,过来看看确认一下。”

    “那可是江湖四大美人之一!”

    关键那张脸很像她!朱小清惊讶地看向她,然后见她平静无波地回看自己。

    她的五官虽然和铁心兰很相似,却独独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截然不同,将十分相像拉成了七分,可她独有那三分是移花宫的清冷骄傲,是她自有的空灵,是最无可取代的。

    换句话说,如果星月想扮成铁心兰没有难度,但铁心兰想扮星月毫无可能。

    朱小清突然想到在移花宫见到的各色美人。包括侍女在内,容貌很少有在铁心兰之下的,而是百花齐放,两位宫主更是雍容华贵,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种情况下,星月觉得和她相像的铁心兰平平无奇?也可以理解?

    铁心兰和欣宜买好了胭脂出来,就被几个纨绔公子拦住了去路。

    “欣宜,别走啊,许久不见了。”

    “对呀欣宜,最近怎么不出来玩了?”

    “带上铁姑娘,大家一起来玩多好啊。”

    铁心兰拧着眉挡在欣宜面前,“你们这样欺负欣宜,不怕恶通天回来打上门去吗?”

    带头那个纨绔道:“欺负?我们什么时候欺负欣宜了?欣宜,不是你说要和我们一起玩的吗,”他又征几个狐朋狗友的意思:“是吧。”

    “是啊,欣宜,说好十五同本公子去划船,十六同陈公子去茶会顽……”

    几人七嘴八舌着,听起来似乎是欣宜踏的船翻了。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

    铁心兰看了看左右,厉声反驳:“你们胡说,欣宜才不是这种人。”

    谁知欣宜这时候站出来道:“心兰姐误会了,我和陈公子他们确实有约。”

    铁心兰诧异地回头看向她。

    星月也止住了上前的步伐。

    只听那纨绔笑道:“听到没有铁姑娘。铁姑娘要不要一起来?”

    铁心兰:“休想!”

    欣宜却道:“心兰姐为什么不一起,这是我们城中所有的青年才俊了。”

    星月询问一样看向朱小清。似乎在说,就这?

    朱小清摇摇头表示这她可不知。

    场上铁心兰已经开始生气。“欣宜!你这是做什么?好人家的女子怎会和这么多公子有约。”

    岂料一直听话乖巧的欣宜凉凉怼了句:“可心兰姐不也在鱼大哥和花少侠间摇摆不定,我不过学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铁心兰惊怒地瞪着她。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

    欣宜看她的眼神戏谑,仿佛曾经对她的喜欢都是假的。

    铁心兰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哪怕当初在铁家庄门前被欺负,那些人都是愧对她的,她永远都站在道德制高点。永远有尊严。

    可是如今,她却不敢深想欣宜的质问。

    “欣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欣宜喜欢小鱼儿,铁心兰一直知道。

    从前她还是那个肥胖又自卑的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又俊又能说会道的小鱼儿。

    他是欣宜遇到的最机灵最英俊的少年,一见钟情一眼万年。欣宜也是他入江湖第一个有交集的女孩,可惜,人都看脸。

    可正因为有缘无分,小鱼儿又是恶通天的师父,在欣宜心中的地位反而更高,就如同白月光,她怎容人染指。

    她对铁心兰好,是因为哥哥说她是小鱼儿的义妹。

    铁心兰解释道:“我和鱼儿哥义结金兰,情同兄妹。”

    “鱼儿哥鱼儿哥,你叫得真好听。如果你今日对我和陈公子王公子他们的约会置之不理也就算了,既然你搭话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很讨厌你装腔作势的样子,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女人,凭什么在我家白吃白喝,作威作福。”

    朱小清看向星月攥紧的拳头,说什么不好,偏说铁心兰没人要,默哀。

    欣宜还嫌不够,怒指道:“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未来嫂子就不会死,我哥哥至今不娶,都是你的错!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有脸来我家的,仗着我哥脑子直,仗着我们不知实情吗!”

    铁心兰脸色煞白。

    就连星月上前的脚步也是一顿,若是感情问题,还可以说欣宜胡搅蛮缠,若是性命相关的事,却不好说了。

    她当初沉浸练功,对铁心兰和小小在移花宫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怎么动起的手。

    然而就在她恍神一瞬间,一道白色身影已经从人群中带走了铁心兰。

    朱小清惊讶:“无缺公子?”

    反应过来星月已经追了上去。

    对方不是花无缺,花无缺的武功她再熟悉不过。正因为不是花无缺,星月必须确认铁心兰是否安全。

    来人似乎自知不是星月对手,并没有将铁心兰带到多远的地方就停下了。

    白衣白扇,铁心兰也以为是花无缺,当下心头小鹿乱撞,他为什么要这样带自己离开,他是在帮自己解围吗?

    直到被放下,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她连忙后退几步,质问:“你是谁?”

    “路见不平的人。”

    方景行衣料上的暗纹和腰间玉佩放置的位置都和花无缺一模一样,只是用了发冠将青丝束起。比花无缺少了清冷,多了一些文才之气。

    话落星月已经追来。

    方景行对铁心兰拱手告辞。却也来不及离开,迅速打开扇子在星月过来时及时遮住了下半部分脸。

    星月身穿白衣,手持花无缺的白色折扇,配置和方景行可以说是一毛一样。

    区别在于星月的折扇是合上的。

    铁心兰心中本来抑郁,见到来人是星月却愣住了。

    星月对她点了一下头,将目光移向她一来就转身想离开的人。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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