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在机场,宋允书把破败的行李箱从行李传输带上用力拖了下来。今年夏天,这只行李箱陪着她辗转各地,饱受摧残,行李箱上贴满了各国航空公司起点和终点的托运标签。她特意保留住它们,对她来说,它们是成功的标签。

    虽然过程有点坎坷。

    当初以为签约了最具影响力的唱片公司,必定迅速飞升,前途坦荡。签约后的两年,她辗转各地见指挥,试奏,鞠躬说谢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今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作为替补代替一位受伤的钢琴家与当代最杰出的指挥家合作了一个系列的音乐会。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每一场演出都无可挑剔。

    她成功了。

    现在她是最年轻最优秀的职业钢琴家之一,赞助商接踵而至,演出合同签到了往后的三年。

    正当她拖起行李箱,有人在身后说,“你好呀!”

    宋允书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混血少年的脸。

    “你好。”她答。

    “我经常听你的音乐会,你是我偶像。”他红着脸,笑得可爱。

    宋允书受宠若惊。

    他说,“我叫杰森。”一边伸出手。

    宋允书腾出手与他握一握,“谢谢你,杰森。”

    他很高兴,好像兴趣来了打算细聊。

    孙炀打来电话,“还在等行李?”

    宋允书顾不得他了。

    她捂着手机说了声,再见,一边回孙炀的话一边加快步子往机场出口赶去。

    孙炀等在那里,看她走近,什么都不说,双手插在口袋中,微笑地看住她。出入口的玻璃门一开一关,风一阵一阵,吹起他的衬衫,轻飘飘,鼓蓬蓬,令人神摇意荡的。

    非凡的。

    宋允书完全看不见其他人,只看见孙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眩晕的感觉,她努力镇静自己,然后也笑了一笑。

    深夜,一路上都静荡荡的,仿佛只有他们在赶路。车窗外是不着边际的轻风细雨,车里的聊天也是轻飘飘没有实处。

    门重重的一关,行李箱哐当倒在地上,灯都没来得及开,两人久违地拥在了一起。

    玄关一片黑暗,只有照进来的一撇月影,宋允书看不清他,把脸偏了一偏,孙炀的手指刚好碰到她的嘴唇,他贴上来吻住了她。

    他的睫毛在她脸上扑动着,像个小飞虫,她的脸她的心,痒嗖嗖的,他的嘴唇在她唇边软溶溶又暖融融的。

    宋允书后背抵在墙壁上透心凉,而孙炀的身体热得激烈,他把她抱得更紧,她身上的热就更深了一层。

    孙炀抱起她,两人从玄关亲吻到床上,忙乱中踹翻了床角的落地灯。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汽车的喇叭声,远远的,传来两声“波波”,孙炀抱她的手又紧了一紧,宋允书胸口紧得有点难受,好像他和她的心跳都要融在一起了。

    她没舍得动,就着这个姿势朦胧中进入梦境。

    一张鬼魅似的脸朝她逼过来。

    宋允书在梦中诧异,你不是死了吗?

    接着她手里出现一把美工刀,她受惊,胡乱挥舞着。

    手突然受制,她大喊一声醒过来。

    是孙炀握住了她的手。

    宋允书看着他,惊魂未定。

    孙炀另一只手扯过纸巾帮她擦额角的汗。

    宋允书呆呆任他动作。

    两年以来,她与这个梦日夜共存,早该习惯了的。

    孙炀凝视她,问,“做噩梦了?”

    宋允书勉强笑。

    孙炀放下纸巾,来回抚着她的后背,安全感逐渐流入胸腔,宋允书渐渐安定下来。

    她刚要打瞌睡,孙炀问,“你的秋季音乐会,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下个星期。”她含糊答。

    “需不需要首席赞助商亲自陪你挑琴?”

    宋允书一怔,彻底醒了,“今年的钢琴赞助商……”

    孙炀笑笑,轻描淡写说,“是我上个月买下的一家钢琴有限公司。”

    宋允书至为震惊,那可不是普通的钢琴有限公司,它代理了全球所有最经典最昂贵的钢琴品牌,她的经纪人方季白收到赞助合同,对着她脸都笑僵了。

    “我在家里放了一台普雷耶钢琴,先放在客厅,你觉得不合适再换地方,据说钢琴家的家里都会摆很多台钢琴,是这样吗?”

    “太任性了。”她喃喃说。

    “你现在有资格任性了。”

    她笑,心头发酸,再说不出话。

    他对她太好了,这样下去,她永远无法独立生活,永远无法坦然离开。

    孙炀把她重新搂进怀抱,“想不想再睡一会儿。”

    宋允书把脸埋进他肩膀,点点头。

    这一觉两个人都睡过了头。

    孙炀早饭都没吃,与她简单拥抱一下,先出门开会了。

    宋允书今天要去见音乐会合作乐团的指挥,她多花了一点时间整理仪容。

    出门前的几分钟,方季白把她的手机都快打穿了。她不接,冲进电梯,跑出小区,方季白挤开司机冲着她拼命摁喇叭。

    他倒像个刻薄的老板。

    宋允书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她坐进车里,方季白在旁边说,“主办方邀请你参加钢琴比赛的新闻发布会。”

    之前方季白随口通知一声,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真的要去当青少年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

    “当评委的事已经确定了?”

    方季白故意当没听见。

    宋允书叹气,“我只是评委之一,为什么要参加新闻发布会?”

    “因为你之后会有一对一大师课。”

    “大师课?”

    “有什么问题。”

    宋允书哽住。隔半晌,说,“我没教过学生。”

    这回轮到方季白对她翻白眼,“你们这行到你这个份上有不教学生的吗?你认真教,像你一样有天赋的自然就学到了。”

    他说话一向捧人。

    但不是这样的。宋允书深信,她的天赋来自于在老妈肚子里就听莫扎特奏鸣曲,两岁摸钢琴,五岁背完巴赫和车尔尼,八岁……八岁,她的启蒙老师,她的老妈就跑路了。

    宋允书努力甩掉无关紧要的联想。

    车里安静了片刻。

    方季白突然想起什么,晃着手机说,“对了,有营销号开始写你的成功史,还提到你的父母亲……”

    什么?

    宋允书只听见后半句,她如遭晴天霹雳,把她的灵魂震出了窍。

    方季白把图文放大,递到她眼前。

    上面这样写:宋允书出生音乐世家,父亲是单簧管演奏家,母亲是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文字描述的世界里,她家庭幸福,生活无忧,功课满分。

    宋允书困惑,这个十全十美的“她”,是谁?根本就是与“宋允书”无关的另外一个人。

    作者图文并茂,附上了一张儿童时期倚在父亲怀中靠着母亲手臂的全家福。

    宋允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看起来如此荒谬滑稽。

    她茫然问,“能找人删掉吗?”

    方季白见她脸色像世界末日来临似的,他关掉手机,沉着地说,“没必要,有人爱看,删掉还会有人再发,如果以后恶意造谣,我们再去追责。”

    宋允书没有回应。

    其实,是无法回应。恶意造谣?真相比这可怕,甚至连她自己都未知全貌,未知的一切只有孙炀知道。

    宋允书还在真相,全貌,孙炀当中彷徨挣扎,方季白在现实世界里叫她的名字,“到了,下车吧。”

    她推门下车,陡然脚踏实地,就像电梯降落得太快,反而一阵眩晕。她扶住车门用力顿了顿脚,立刻恢复神采。

    晚上回去,孙炀在等她吃饭。

    宋允书洗完手坐下。

    孙炀在饭桌上几乎不说话。

    宋允书埋头只管把食物往嘴里扒。

    吃过饭,两人跟平常一样,起身各自做自己的事。

    不过宋允书把练琴的地方从琴房换到了客厅。

    以往她在琴房练琴,孙炀就在书房工作,今天她坐到了孙炀为她在客厅新放的钢琴前,孙炀很快带着电脑和工具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宋允书在琴键敲击的音符与音符之间,听着槽尺在图纸上经过,刷刷作声,好不温馨。终于她把手停住,回头。

    孙炀抬起头,“有事跟我说?”很有点惊讶。

    “我今天在网上看到自己的全家福。”

    “这我知道。”孙炀冷静地看着她。他什么都知道。

    宋允书听见自己轻声问,“他……真的不会被找到吗?”

    孙炀深深看她一眼,“不会。”

    声音仍然是镇定的,感染了她。

    宋允书点头,接着听见孙炀说,“我是建筑设计师,你忘了。”完全话不对题,他安慰,“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