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09.

    沈眠星和台下家长们打完招呼,互相认识,有些都是老熟人了,经常偷偷来学校询问孩子近期的情况。

    她谈吐得体,音色温柔如水却击石有力,简单地介绍了今天的开会主题和流程后,便将教室里的学生请离出去。

    少年少女们离开时,还不忘跟父母说水杯里的水可以喝,又或是从桌上堆积的书本中抽走英语书或是数学题册。

    做家长的满是欣慰。

    当然也有异类。

    施颢头发不长不短,校服干干净净,模样看上去乖巧清秀的不得了,偏生调皮不爱学习。

    也有家长交头接耳谈论起这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他们心中想着尖子班里,成绩该有多好才能坐到讲台旁的宝座,遇到不懂的随时都能问老师。

    施颢跟沈老师乖乖地打完招呼,刚要走出教室自由活动,又退了回来,抬手在VIP宝座的桌面一敲。

    垂眼朝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男人痞痞地勾起嘴角,声音不大不小,“繁哥,我宝座不错吧,专吸五颜六色的粉笔灰,还能近距离观察沈老师美颜。”

    他俏皮的话逗得不少人大笑,这小孩真有趣。

    沈眠星手里的粉笔头掐成两段,忍了又忍,才没扔在施颢脑袋上,皮笑肉不笑地将他请了出去。

    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要是搬个凳子进来,施颢能跟着这群叔叔阿姨聊得热火朝天,就他那嘴皮子能帮沈眠星开完一整场家长会。

    —

    送走调皮蛋,教室里便只剩下沈眠星和一众家长。

    她从一组开始,挨个儿将成绩单以座位排列的方式发下去,每发一个便跟其他家长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和家长,不偏颇一人,不忽视一个。

    “…王思思同学是我们班上的历史学习委员,历史成绩在我们班数一数二,上次您也参加了家长会,当时就有跟其他家长分享思思的学习经验,爱好阅读,国内外通史都有涉猎,一个好的习惯对孩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王思思的母亲站起来跟沈眠星道谢。

    沈眠星笑着说了几句便是下一位家长,她不仅仅只是点评学习,也会主动与个别家长提问,就学生目前可能遇到的困境和难题进行讨论,再询问其他家长遇到类似问题时的不同应对方法。

    有严厉的,也有慈爱宽容的,沈眠星简单的总结,“……急不来,高二是关键的一年,要打开孩子的心门,让她愿意和你沟通,找到沟通的契机和桥梁。正确的沟通方法,也是教会孩子将来出了学校进入社会后如何和人沟通,这些技能可能来自于老师的教导,更多还是日常生活中父母言传身教的……”

    每一个学生在她这里都有闪光点,都是不重复的优点,但凡第二次参加家长会的家长,她多少还记得上次他们说了什么,都会提及几句,增进互动。

    直到,最后一份试卷。

    沈眠星硬着头皮走到讲台旁的宝座边。

    纪繁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身材修长完美,腿长手细,礼貌地站起身,接过施颢的成绩单。

    他看了一眼。

    教室里原本紧张严肃的气氛早在这一轮互动中变得融洽自然,家长们此刻都将目光落在纪繁身上,偶尔和旁边的人聊上几句,怎么有这么年轻的家长,是家里哥哥吧?

    沈眠星和纪繁视线相接,她心中不免想起了纪明洲说过的那些话,还有论坛上那些diss纪明洲的讨论。

    更让她搞不懂的是,为什么纪繁会出现在这间教室。

    沈眠星对这个大侄子颇有几分好感,总不好当着他的面批评施颢。

    他站着也不坐下,沈眠星只好道,“施灏的家长,你先坐下。”

    纪繁难得好心,主动替施嫣然来给混小子开家长会,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沈眠星就是施灏的班主任。

    见沈眠星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他扫了眼半年来的月考成绩单,薄唇扯开一丝笑意,学着旁边家长说过的台词,“施颢在学校没少给沈老师添麻烦吧?”

    沈眠星昨晚给施灏家长准备的说辞,此刻也都无法用在纪繁身上。

    她委婉地点了下头,表示认可‘添麻烦’这三个字,然后笑意温柔地道:“不麻烦,施灏这孩子挺聪明的。”

    其他的学生多少都能夸上三五句不带重复,但施灏,沈眠星实在是找不到一点能正儿八经拿出来夸的地方。

    夸他和女生互称姐妹玩得开吗,夸他把学校广播当告白神器吗,还是夸他已经混成了年级大哥?

    沈眠星笑的很勉强,打算结束跟施颢家长的对话。

    可施颢家长却不这么认为,纪繁眼底浮起一丝趣味,拿着成绩单微一摇头,“沈老师,施颢的成绩需要你多费心了。”

    沈眠星客套了两句:“应该的,但这孩子志不在此。”

    笑点低的家长已经先笑了。

    沈眠星怕纪繁不清楚施颢在学校的情况,措辞隐晦地补充了句,“施颢聪明是真的,这一点我不担心。他虽然年纪小却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组织能力,行动力强,执行力高,而且这孩子性格开朗健谈,不管是高一的还是高三的,见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我们注重学生的成绩,但更注重学生的健康成长。”

    听懂掌声。

    纪繁薄唇翘起,动作轻缓地拍了拍手掌。

    旁边的家长渐渐明白了话中深层含义,也跟着拍手鼓掌。霎时,教室里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沈眠星得体地点头回了个严谨的笑,站回讲台上,也为所有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家长会的家长们鼓掌。

    纪繁少有情绪的俊脸上此刻扬起一丝不真切的笑容,双眼放肆又含蓄地盯着她看。

    沈老师就差明说施颢是学生群体里的老大,高一到高三的见着他都得点头哈腰地问好,他们作为老师的对待其他学生要求成绩,但对施颢只要求小混蛋能四肢健全的毕业。

    —

    散会后,家长也都渐渐离开教室,旁听的年级主任也走了。

    沈眠星收拾着方才交流会用的道具和材料,余光瞥见还坐在宝座上的年轻男人,他怎么还不走?

    纪繁的肩背不管何时都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冷峻孤傲的感觉。

    在沈眠星与他接触的次数中,他没有一刻会呈现出松懈姿态,永远在细节上不经意地展现出该有的优雅和贵气。

    纪繁在施颢的书桌上找东西,抽出一本压在书堆最底下的笔记本。

    封面蔚蓝如海,翻开第一页,墨绿钢笔字迹飘逸如行云,一笔狂草连贯勾勒出二十多笔画的名字。

    施颢。

    纪繁从少年的蓝色笔袋中摸出一支定制的雾霭蓝漆面的钢笔,笔帽印着一个繁字,是在施颢凭本事考上市一中时他送的。

    勾着钢笔在指间转了圈,大拇指推开笔帽时发出金属清脆声响。

    纪繁提笔在空白书页上落了行字。

    沈眠星人在四组的一排收道具,隔着好几排座位翘首张望,只见他落笔极快,字被框在纸张的划线中十分整齐,笔尖沙沙轻响。

    她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起网上关于纪繁的讨论。

    十六岁完成学业出国,欧洲留学三年,十九岁在资本市场一战成名,风光无限。

    这样的人确实优秀,优秀到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刚才交会上,纪繁被其他家长搭讪交流,询问纪繁的高中和大学时,他只是谦和有礼地说:自己和他们一样。

    讲台旁,纪繁给施颢留完话就走,似乎并没有刻意在等沈眠星。

    反而是在纪繁走到门口时,沈眠星有些拘谨地叫住了他,“纪繁,你等等。”

    他背对着沈眠星嗯了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光彩流转,隐着一层意料之中的浅笑,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稍纵即逝。

    —

    语数外三门大课一般都安排在上午,沈眠星下午没课,等会五点钟有一场关于这一届家长会的研讨学习会。

    现在时间还早。

    她本想带纪繁去办公室的,可办公室里老师也多,不方便。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足球场外的白桦林道,一直走到植物园附近的荷花池旁。

    两条园林走廊穿过,里面有一排靠椅,是高一的清洁区,经常打扫,看上去很干净。

    沈眠星坐下,示意纪繁也坐。

    “怎么是你来,施颢家里人呢?”她随口问了句。

    纪繁按掉手机来电,随意坐在靠椅的另一端,回答时侧头看了她一眼,“施颢他家里情况特殊,家长会这种场合都来不了,让沈老师失望了。”

    大侄子回答人问题时都会看对方一眼,沈眠星出于礼貌,也看向他,“那他们对施颢的成绩也没要求吗?”

    纪繁点头,看着明眸善睐的沈眠星,昳丽清艳,连皱眉头都如此令人心动。

    沈眠星默认施颢家里有钱不指望他能在学业上有多大建树了。她虽然没有父母,可班上学生的父母中没有一个会和施颢家一样放任不管自家孩子的。

    “婶婶要是觉得他不好管教,我会帮你解决。”他说的很客气。

    称呼转变的太快,沈眠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一想自己叫住纪繁的真实目的,随即又泰然处之了。

    没在施颢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沈眠星转了话题,“最近明洲经常回纪家吗?”

    纪繁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纪明洲,脸上神情一敛,收紧的下颚显出几分冷漠的意味。

    沈眠星转头看向他,注意着他神态的变化。难道他真和纪明洲说的一样,刻意排挤作为长辈的叔叔?

    纪繁侧目,撞见她带有探寻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嗯,爷爷年纪大了,小叔经常会去探望,在身边照顾。”

    “你不会介意吗?”沈眠星犹豫间还是问出这句话,“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长辈。”

    纪繁瞬间就明白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原先他以为沈眠星这样问是因为纪明洲最近被施嫣然缠的太紧,估计都没时间理会沈眠星了,所以沈眠星忍不住来试探他,纪明洲最近在忙些什么。

    其实不然,她多半是听了纪明洲的鬼话。

    “还好,”他淡声回答了,音色渐转低沉,“纪家宅子很大,多一两个人也看不出来多,空荡的很。”

    “我父母早逝,奶奶在世的时候有失语症,而我本身不善言辞,就算是在一个屋檐下,跟爷爷之间的交流也不多。”他没什么情绪地说着,“小叔能回来,对晚年孤独的爷爷而言,本身也是一种欣慰。”

    沈眠星之前有查阅过纪繁相关的事。

    他父母在他初一那年的暑假里因为空难过世。

    奶奶遭受丧子之痛闭门不出,从顶尖的服装领域退了下来,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

    现在从纪繁口中听到的寥寥数语是那般的轻,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波澜,也不悲伤,也不难过。

    他沉默地像一块青石,微微抬头看着远处。

    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落在他冷峻的轮廓上,又错落地将光线扫入他暗黑的眼底,不见光,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阴郁神色。

    沈眠星懊悔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纪繁不是沟通障碍,他是小时候的经历太沉重才封闭了自己,变得冷漠寡情,以至于对旁人传达的话语中的感情不够敏锐,自己想要传达给外界的声音也自然让对方觉得难以沟通了。

    他上初一时才十二岁,和正常孩子一样。

    失去父母后就瞬间和同龄人拉开了距离,被孤独吞噬的少年。

    两人间陷入了一种各怀心思的沉默。

    沈眠星几次想开口说‘抱歉,我不知道’或者‘抱歉,我不应该问这些’,都没办法发出声音。

    最好的安慰不是强行让对方原谅你的冒犯,而是陪他消融这段时间的难受痛苦。

    “纪繁,”沈眠星先站起身,转身面朝他,声音温柔而充满朝气。

    “走,婶婶请客!”

    纪繁坐着没动,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凝视着远处。

    沈眠星顺着他目光望去,远处是绿叶招展的荷花池,盛开着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清丽芬芳。

    但纪繁眼中的投影并不是荷叶与花。

    是映在水面上的蔚蓝天空。

    沈眠星心头一颤,被针扎般的疼。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了。

    她仰头望向晴朗的天空,一抹几乎融入云层的亮点从天际划过,在碧蓝的幕布中喷出一道长长的波纹,慢慢扩散成漂亮的鱼鳞。

    飞机飞过,留下了尾巴。

    沈眠星心中也怪难受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又扬起温柔的笑容,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沈眠星朝坐在靠椅里的男人伸出手,“纪繁,我拉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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