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自从纪明洲上次来过后，沈眠星最近很少主动提约会见面的事情了，她知道他最近都很忙很辛苦，他在电话中也多让她体谅自己。

    这段时间，沈眠星在网上查了不少关于纪家的信息，以及私生子。

    她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原本为纪明洲有了父亲感到开心，现在打开朔州市的八卦论坛才知晓关于纪家私生子的讨论早就在网上炒的热火朝天了。

    其中大多数都是力捧纪繁，diss纪明洲的。

    楼主如数家珍般摆出了纪繁的学历和在商界的累累硕果，反观纪明洲小小的物流公司……分明就是私生子想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夺取纪家财产。

    话说得再难听的都有。

    沈眠星只是看了会儿，便觉得一肚子的气，私生子确实不光彩，但这几十年来纪明洲与纪家没有往来，白手起家有了今日的成就，便成了外人眼中的谈资笑话。

    更有人不分黑白的造谣，纪明洲被他们污蔑成想啃老的私生子。

    她在办公室里刷着一条又一条的帖子，尽可能为纪明洲解释清楚。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沈眠星连忙放下手机，继续批改月考试卷。

    走在前面的老师身材高大，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直摇头。他身上穿着竖条纹白衬衫，抽开一张椅凳入座，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润完嗓子才批评起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少年。

    “杨骋，你说你是怎么回事，让你喊父母来学校比登天还难是不是？”

    沈眠星听见的熟悉的名字，眼皮一跳，她抬眼望去。

    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男生背对着她，蓝色运动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腿，落出一截瘦长的脚踝，T恤背后印着‘朔州一中’四个大字。

    杨骋长得高，一张脸用言情小说里的台词描写就是‘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冷酷无情’。

    确实，任凭班主任王德军说得口干舌燥，他小子就当耳旁风，摆着酷脸用下巴看人，全程不顶撞老师，也不回应半个字。

    王德军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怒火中烧，训斥道，“你不是写保证书，说不和社会青年来往了吗？当着父母的面说的话你都不作数了，让你来学校学习，你都是来骗老师的是不是！”

    杨骋歪着脑袋，垂眼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每一个边角和旁边一块地板都能组成新的图案。

    王德军越说越来气了，“你是不是不想学了！”

    杨骋被吼得抬了抬头，看着班主任，最后还是不说话，继续研究地板的纹路。

    王德军将茶杯往桌上一摆，“行，你不想学了明天过来办休学，我是管不了你了，不是在学校里打架，就是跟着外面的社会青年打架，去年退学了半年，要不是你爸妈四处找关系求人，你以为你还能回学校？”

    杨骋皱眉。

    王德军憋了一肚子的气，“学校给过你三次机会了，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当个小混混，还是说你就想着混完高中去接你爸妈的班当厨子？”

    杨骋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要是这个时候说话，王德军怕是会一发不可收拾。

    让他说去好了。

    “你当时考入市一中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当时摸底考试，月考，你哪回不是第一？”王德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红，他朝少年摆了摆手。

    “算了，不说了好吧！是老师没用，是老师管不好你了，是老师没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跟着你！都是老师的错，让你一棵好好的苗子长歪了，杨骋啊杨骋，你能不能。”

    王德军说道这里一口气没上来，喘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真的想不明白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学霸变成了喜欢打架斗殴的校霸。

    王德军起初也怀疑是不是有人霸凌欺负杨骋，不管他明察暗访还是多方询问其他班和杨骋一起打球的人，大家一致都说——杨骋除了不爱学习，人很好的。

    见王德军不说话了，杨骋终于开口，“王老师，那我回去了。”

    王德军气得差点倒在椅凳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看他，什么也没说。

    杨骋出了办公室。

    沈眠星放下手中厚厚的试卷，也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

    少年身高腿长，快步朝校外走去。

    沈眠星追不上了，只好开口叫住他，“杨骋，你站住！”

    少年迈出去的脚步一停。沈眠星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西校门，再看少年，“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去哪？”

    杨骋当然认识沈眠星。初三那年，沈眠星没少给他辅导物理、化学。

    他懒懒地望了眼沈眠星，“体育课，自由活动。”

    沈眠星不追究这句话是真是假，她看出杨骋心情不好，便道，“走吧，请你吃豆花。”

    杨骋剑眉微蹙，脸色骤变，“不要多管闲事。”

    他下意识甩开沈眠星的手，可她抓得死死的。

    沈眠星给他孩子气的动作气笑了，生拉硬扯地把他拽到学校超市旁的豆花奶茶店。

    沈眠星朝里面喊道，“两碗红豆豆花。”

    “你松手啊，”杨骋愤怒地去掰她的手指，“能不能别拉着我！”

    沈眠星手指细长，被他抓得生疼，可她就是不放。

    她朝杨骋笑了笑，语气带着俏皮的打趣，“我下午还有课，你把我手指拉伤了就得送我去医院，还得付个医药费，没准绥风巷子的人知道了，都得数落你欺负邻居。”

    杨骋手劲果然卸了。

    下一秒，他就将身上的翻领T恤从脱了下来，甩手走人。

    沈眠星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惊的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校服，再看向杨骋光着上身的背影。

    这场面，在学校里真没见过。

    奶茶店的店员都是年轻的小姐姐，看见这一幕红了脸，捂嘴偷笑。

    阳光下光着上身的少年，修长清瘦的身躯却有着线条流畅的肌肉，一丝赘肉都没。

    “这，沈老师班上的学生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笑盈盈地问她。

    里面做完红豆豆花的少女将打包好的递过来，见外面只剩下沈眠星一个人，她特地朝外张望了下，“杨骋呢？”

    沈眠星随口回应两句，刷了校园卡，拎着两碗豆花朝西校门走去。

    果然，光着上半身的少年被门卫拦在门口。

    沈眠星在林荫道的长椅旁坐下，优哉游哉地吃完手里的豆花，将空掉的一份丢进了垃圾桶里，这才朝门口走去。

    她将T恤递过去，瞥了眼少年胸口的几道淤青伤痕，皱眉道：“穿上吧，也不嫌害臊。”

    杨骋没好气地夺下衣服套在身上，跟门卫道，“电话你们也打给王老师了，衣服我也穿上了，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吧。”

    门卫不是头一回拦杨骋，老熟人了，他拿着刚挂断的手机朝杨骋晃了晃，乐呵呵的说道，“王老师让你回教室上课，小孩你别闹了。”

    明明王德军让他不用上课直接回家的！这么快就变了卦。杨骋眉心深深地皱在一起，手背与小臂上青筋鼓起。

    沈眠星眼见不妙，赶在门卫制服杨骋之前拦住了他。

    “杨骋你冷静，”她压低声音低声说，“你是不是要出去，先别发火我带你出去。”

    杨骋眼瞳布满红血丝，极力压下胸口的怒火，侧头看向沈眠星。

    少年的眼神透着凶狠的傲劲，沈眠星被他凶的一愣，咽了咽口水，跟门卫解释了一通后又亲自跟王德军打电话，再三保证后便带着杨骋出了校门。

    沈眠星本想跟他说些煽情的话，将他引回正途，可是这些话要是有用的话，王德军也不会一脸挫败，她也不至于非得死死地抓着他裤腰。

    沈眠星脸皮虽薄，但是她不信杨骋敢在马路上脱了裤子跑人。

    杨骋甩不掉她，全程黑着一张俊脸，刷卡上了校门口的公交车，302。

    沈眠星跟着他投币。

    周二下午，车上没什么人。

    杨骋打算坐在靠窗的老弱病残孕的专座，这样沈眠星就没办法扯他裤腰了。

    就在他想入座时，沈眠星故作惊讶的大声询问，“诶小弟弟，这是老弱病残孕专座，你也要坐呀？”

    车上剩余的乘客都自觉地坐在后排，闻言目光一致地看向穿着一中校服的少年。

    杨骋冷着脸去了后排。

    沈眠星坐在他旁边。

    大开的车窗，天边蔚蓝的云朵。

    少年全程看着窗外，夏天的风也是热的，吹拂在他脸上，身上，舒展的毛孔也是暖洋洋的。

    302经过望珈大桥站时杨骋下了车，去了江滩边的草地，坐着等日落。

    沈眠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见他情绪终于稳定了，才走上前去问他，“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把老王气成那样？”

    杨骋沉默了许久，盯着面前奔腾不息的江水，最后从沈眠星手里接过那碗豆花，一口一口吃着。

    沈眠星坐在他旁边的绿草地上，随口问，“因为家长会？”

    杨骋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沈眠星又问，“你怕杨师傅发现你还在跟外面的人来往？”

    杨骋握着透明勺子的手一顿，挑眉抬眼，有些不耐烦地冲沈眠星喊道，“别和我说这些。”

    脾气真不好！沈眠星揉了揉耳朵，初中那会儿杨骋可乖了，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呀跑。

    沈眠星捡起脚边的石子，用力抛向了湖中，扑通一声水花响声。

    平静的江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杨骋脸色有些发白，盯着那个消失的水泡，顿时失去了胃口，放下了手里的豆花。

    “杨骋，”河面水纹消失后，沈眠星轻声喊他的名字，“你自己也知道，你这个人不是为你自己而活的。既然你和我说过，你想回到以前的状态，那就要下定决心。”

    少年闻声不答，沉默着。

    沈眠星知道他会回答自己的，他本来就是好孩子，只是还没走出这段困扰他太久的迷茫区。

    “快吃吧，”她看了眼豆花，红豆莹润可爱，豆花雪白，“不能浪费。”

    少年重新端起装豆花的小碗，很快吃完，一粒红豆都不放过，汤都喝干净了，才将塑料碗合上，整齐的装回塑料袋中。

    他闷声闷气地说了句，“不好吃。”

    沈眠星说，“那就自己学着做。”

    少年剑眉一挑，不悦反驳，“你就知道我没做过？”

    沈眠星淡笑，“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在一件正确的事情上坚持数百次，都是值得的。”

    杨骋闭上了眼，低下了头，细长的脖颈，露出少年特有的脆弱。

    沈眠星看了他片刻，最后将目光投向河边，“说好要上Q大的，这总不会失约吧。”

    少年不说话。

    沈眠星抬手拍了拍他紧绷着的后背，温柔的语气充满力量，“你现在年纪八百名的成绩，确实有些难了，不过！”

    “姐姐相信你！”

    —

    一晃就到了家长会那天。

    沈眠星从高一开始就带两个班的语文，一个是文科12班，一个是理科26班，同时还是12班的班主任。

    市一中12班和26班都是默认的文理科班中的尖子班。

    数字越大，成绩越好。

    沈眠星今天特意搭配了一身温柔低调的穿搭，白色圆领长袖衬衫，灰蓝色半身长裙，一双白色的低跟皮鞋。

    半年一次家长会，这也是文理分科后她第二次开。

    上回有些家长没能来，人数不齐，导致她被年级主任批评。这次家长会校方不仅要求每个学生的家长都到场，还会有年级组的领导旁听，将高二12班的家长会作为年纪内的典范来推广。

    沈眠星看在额外奖励金的份上，跟班上五十个学生做思想工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三要求一定要家长到场。

    其他学生都很好办，偏偏班上有个混小子——施颢，砸钱进12班的富二代。

    上回家长会，施颢花钱请了个‘爷爷’过来，结果站起来发言，闹了个大笑话。

    沈眠星拿着教案往教室走，心中还在琢磨着施颢这次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但不管怎么说，这回她打死也不会再请施颢的监护人起来发言了。

    还没进教室就听见里面热闹的交谈声，班上都是群爱刷题的学生，平时下课时间都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笔尖刷刷的落字声。

    沈眠星整理衣袖，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和家长，昨天特地交代过，此刻都是监护人坐在凳子上，学生站在课桌旁。

    她扫了圈教师的每一个座位，正要按照流程讲话，余光瞥见讲台旁唯一的宝座所有者施颢。

    四目相接，她脸上笑容一怔。

    纪繁？

    清俊贵气的男人有着俊美的面孔，矜傲名流的气质与教室格格不入。纪繁抬眼看向沈眠星，微一点头便当是打过招呼。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施颢的家长！？

    真有你的，施颢。回回都给老师准备这么大的惊喜呢。

    沈眠星抓着教案倒吸了口凉气，抿了抿唇，脑子一片嗡鸣，她很快从惊讶中镇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