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07.

    七栋六楼。

    黑白碎花的花岗岩地板,白的发黄的墙壁上面贴满了小广告和脏兮兮的脚印。

    走廊里潮湿阴冷,里面有间屋子开着门,炉子拎到了过道中,蜂窝煤朝外飘着呛人的气味。

    沈眠星爬上楼微微喘气,看了眼一口气都不带喘的纪繁,出于老师的职业性,她夸赞了句,“小伙子身体不错。”

    纪繁不太习惯她用这种老师对学生的口吻和自己讨论身体相关的问题。

    毕竟上一次她夸他‘身材不错’是五年前的事了。

    见纪繁脸色一暗,眉眼露出几分冷然深邃感,沈眠星不解地挑眉,夸他身体不错怎么还不高兴了?

    她也没多想,毕竟沟通障碍可能是单方面的,也可能是双向的,纪繁大概只是没能理解她随口一句的夸赞罢了。

    走到604门口,沈眠星刚想弯腰将手里的豆花袋放在地上,旁边伸出一截漂亮干净的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自然而然。

    沈眠星侧身抬眸,想跟他道谢,微启樱唇还未发出音节,便对上年轻人靠近的胸膛和利落俊逸的下颚。

    他离自己竟然这么近,近到能嗅到对方衬衫上的海盐味。

    是夏日的炎热让她觉察到了烦躁,下意识让开一步。沈眠星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心跳因为爬楼而显得错乱,扭开门锁快步进屋。

    纪繁跟着进屋,房间能一眼看尽。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屋中收拾的简洁明亮,一张老沙发的腿脚下垫着本厚字典,针织的沙发套和抱枕套看上去很舒适温馨。

    “你先坐一会。”沈眠星端来一杯水放在小茶几前,又打开了客厅高悬的吊扇。

    扇叶缓缓转动,这个季节的风也是燥热的。

    纪繁音色偏冷,“小叔不住这里吗?”

    沈眠星一愣,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一抹红晕,微缩的瞳孔震惊地望向年轻人,“你,你在想什么?”

    她这里只是一室一厅好吗!

    “没什么,”纪繁单手插兜,并未坐下,视线落在她身上,随口一问。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沈眠星娇艳的面容已经是红云密布,不敢再跟他直视,只觉得和晚辈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种事情真的很难为情。

    “没有,并不是男女朋友就要住在一起的。”她轻咳了一声打算结束话题,顺便给晚辈做个好榜样,“我们都很传统。”

    “呵。”纪繁听到最后六个字,笑了。

    他记忆中的Stella,可是个妖精。

    沈眠星见他不信,正儿八经地解释,“我和你叔叔都是正经人,都有各自的事业,你年纪还小,不明白的。”

    纪繁哦了声,朝前走了两步,身姿落拓地站在她面前,“不明白?婶婶指的是什么?”

    沈眠星被颀长高大的身影笼罩,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跟沟通障碍的大侄子扯到这种事情上面了?

    咬牙叹了口气,沈眠星道,“责任。”

    说完她逃似地后退转身,红着脸快步进了厨房,喝了一大杯凉水冷静一下。

    纪繁望向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声音不轻不重,偏生让她听得见,“婶婶怎么就知道我还小,不明白?”

    “……”沈眠星本想装作没听见,但老吊扇的风也没压下年轻人薄如利剑的声音。

    她站在厨房门口,回头朝他微微一笑,“我先做饭,你饿了就吃茶几上的零食,有薯片和牛肉干,都是不辣的。”

    纪繁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零食,不过是低了个辈分,她还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

    午餐是简单的清炒丝瓜,玉米排骨,再加一个专门为纪繁做的青椒牛肉。

    纪繁看着桌上的菜,沉默了片刻。

    沈眠星道,“不合口味吗?”

    纪繁抬筷夹了牛肉,慢条斯理地咀嚼,味蕾充分感知这道菜品,是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

    复杂的情绪还没找到宣泄爆发的口子,他需要继续隐藏。

    垂下一排浓密的睫毛,挡住眸中汹涌的情绪,纪繁坐在沈眠星对面,看着她给自己夹菜,烦躁地心情也渐渐平静。

    沈眠星发现他吃饭也极为优雅斯文,筷子与碗、盘之间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吃的少。

    恰恰相反,大侄子连吃了三碗饭!

    沈眠星颇为满足,自己的厨艺得到了认可。

    她正要收拾碗筷时,纪繁先她一步起身,将盘子一点点剩余食材丢进垃圾桶里,光盘叠在一起后摆上叠好的碗筷,一次性端进了厨房。

    沈眠星生怕碗筷摔了,小步跟在他身边护着,“你出去吧,我来收拾就好了。”

    纪繁熟练地套上沈眠星的粉色洗碗手套,拧开水龙头放水洗碗。

    他垂眸,皱眉瞥向这双过分可爱的手套。

    以前不是最讨厌粉色么?

    说什么也不肯穿他买给她的粉色礼服。

    沈眠星见他一副不听劝的模样,颇为感慨。

    从第一次见到大侄子,以为他阴郁冷漠,是不好相处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他很有礼貌。

    更不论现在他洗碗刷锅的姿势,仿佛做过很多次一样。

    错觉吧?沈眠星无声一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纪家的天之骄子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动动手指就是几个亿的合同,哪适合做这些。

    沈眠星摇摇头,内心:乖侄子,不是婶婶不心疼你,是你行动太快,婶婶也没法子了。

    她从旁边橱柜里拿出两只白瓷小碗和汤匙去了外面,从冰箱拿出冰镇好的豆花和大橙子。

    将大份的红豆豆花分到2小碗装好,摆上汤匙,又切了2个大橙子装盘。

    等纪繁忙完了出来,一眼看见她穿着蓝色裙子斜躺在沙发上,纤细的小腿交叠在一起,白玉无瑕的肌肤与裙摆的蓝纠缠在在一起,纯真美好。

    喉结微动,颈线被拉扯的利落修长,纪繁移开了目光。

    沈眠星发下手机,翻身坐好后朝他招手,“纪繁,这边。”

    他面朝她走过来,半垂着眼偷偷看着她。

    沈眠星将豆花和果盘推过去,脸上挂着明媚温柔的笑意,“这是奖励。”

    纪繁没说,他不爱吃甜食。

    坐在她旁边的空位,端起冰凉的豆花,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勺,他也跟着吃了一口。

    甜甜的奶香,酸甜的橙肉。

    一场阳光透过窗台的简单午后,如遥远的梦,之于他。

    —

    短暂的周末过后,沈眠星又开始学校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的日常。

    学校的工作和学生层出不穷的问题充实了她的生活,让她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担心纪明洲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应酬到很晚,他还好吗……

    说不想他是不可能的,好在纪明洲一个星期会给她打一两通电话。

    他会询问她工作累不累,学生调不调皮,办公室是否还是夹枪带棒的谈话……

    他们会像朋友一样的聊天,和过去一样。

    沈眠星也听他说着自己的辛苦和不容易,听他说应酬喝到吐却还要维持清醒着去谈合同,不然这些酒都白喝了。

    她心疼纪明洲,一刻也不想忍耐的想去见他。

    纪明洲让她再等等,等忙完这段时间。

    ……

    他在上楼。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喘息,他一遍遍喊着‘星星’。

    凌晨夜里。

    沈眠星拿着手机跳下床,手机紧紧地贴着耳廓,更近的听着他的呼吸和声音。

    她心有所感地走出去打开门。

    走廊的感应灯亮起,老旧的过道里,许久未见的心上人出现在这里。

    他还是那么高大,却越发的清瘦,朝她露出一抹温煦的笑容,手中拎着她爱吃的生滚鱼片粥。

    他说:“星星,我真的很累。”

    沈眠星心头一酸,快步走到他身边,嗅到他满身的酒气,担忧的望着他,“你应酬到现在?”

    纪明洲被她搀扶着坐到沙发上,他似醉了,脸上总有温柔的笑,动手拆开鱼片粥的包装,打开盖子。

    他取出勺子递给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眼眸明亮带着笑意,“尝尝,我专门买给你的。”

    沈眠星拿着勺子勺了一口粥。

    他说,“那天他们过来我没办法推脱,真的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星星你会原谅我吧。”

    沈眠星低头看着这碗热粥,瞬间就明白纪明洲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上上个周六她去送饭的事。

    她摇头,“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难处。”

    “趁热吃吧。”纪明洲显然不打算跟她在这件事上纠缠过多,看着懂事乖巧的沈眠星,平心而论她长相很美。

    但是他对沈眠星没有一丝男女间的欲望。

    而施嫣然不同。

    施嫣然不仅仅是朔州施家的掌上明珠,还有这奥地利贵族血统,她的一颦一笑都有着寻常人无与伦比的魅力,高贵而优雅。

    血统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深深地刻印在纪明洲的认知中,将人在意识形态领域中划分成三六九等。

    毫无疑问,无父无母的沈眠星就是最下等的。

    纪明洲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良了,至少没有让她变成最下等的玩物,而是给了她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能在这个社会立足。

    他不欠沈眠星的,恰恰相反,沈眠星欠他的数都数不清。

    甚至可以说,没有他纪明洲,就不会有现在的沈眠星。

    纪明洲不想和她计较,只要她以后听话懂事。

    沈眠星吃了几口鲜美的鱼粥,见纪明洲安静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放下勺子将手搭在他手背上。

    她轻声细问,“明洲,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明洲摇头,露了个宽慰的笑容,“没事,只是最近太忙都没时间来看你。”

    沈眠星抿唇,静了片刻心疼地问,“你现在连周末也要工作应酬吗?”

    纪明洲抽出被她握着的手,点了支烟,深深皱起了眉头。

    沈眠星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思想挣扎了许久,从后抱住了他宽阔的背,浓郁的酒气熏得她心痛。

    一直烟抽完,纪明洲才断断续续的说起了一些事情。

    说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到纪家的艰辛。

    埋怨纪家的几个亲戚在纪老面前指指点点排挤自己。

    哪怕是在博洋,自己的公司里,他的工作处境越来越难,这些人盼望着他摔到地上,巴不得他再也站不起来……

    他越说越悲愤,砰的一声响,一拳砸在了茶几上。好在是实木面的茶几,换作玻璃茶几早就碎了。

    只是放在茶几上的鱼片粥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力道震得跌落在地上,打翻的碗,滚出的白粥鱼片,淅淅沥沥地乱作一团。

    沈眠星来不及整理,她被纪明洲吓坏了,等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他的胳膊,极力安慰着他,“你是最优秀的,明洲,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慢慢把博洋做大吧,明洲。”

    她声音温柔,“纪伯父不会被外人的流言蜚语所骗,你是他儿子,你们是最亲近的人。”

    “我不是,”纪明洲愤怒道。

    沈眠星说,“怎么会?”

    纪明洲怒斥,“我只是他留在外面的私生子,在他眼里纪繁随便的三言两语,就能否认我所有的努力,我真的,我真的身心俱疲,快要扛不住了!”

    沈眠星听见纪繁的名字,一时愕然。

    纪明洲的意思是,纪繁在纪老面前诋毁自己了?

    她虽然不愿相信纪繁是这种小人,但纪明洲的神情和气愤也不似作假。

    纪明洲骂骂捏捏了许久,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是一段女人吟唱的外语歌。

    他脸色突然一变,按掉了电话从沙发站了起来。

    沈眠星拉住他,担心喝醉酒的他是要去找纪繁的麻烦,如果纪繁真像他说的那样心机深沉,这个时候纪明洲去找他岂不是不理智!

    “明洲,你先冷静冷静。”

    纪明洲推开沈眠星的手,语气匆忙,“我下次再来看你,现在有急事。”

    沈眠星道,“是回纪家吗?”

    闻言,纪明洲转过身皱眉盯着她看,这不是她该问的。纪家也和她没关系。

    沈眠星尽量说的委婉,“现在很晚了,你过去的话,一身酒气让纪伯父怎么想,等醒了酒再去吧。”

    殊不知这话落在纪明洲耳朵里,却成了她想留自己在这里过夜。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不结婚就不能同房’的死板性子,怎么现在就变了?

    一口一个纪伯父,呵。

    纪明洲尽量不流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坚决地拂开了她的手,一步踏出,皮鞋踩到了地板上泼洒的鱼肉粥,鞋底粘腻的感觉带着拉扯感,令人作呕。

    一刻也不想多待。

    在手机铃声重复响起的瞬间,他快步离开了这间老旧的居所。

    沈眠星追了出去,担心他醉酒的事。

    纪明洲快步下楼,等到了二楼才放慢脚步,单手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接通电话。

    “嫣然,”他音调温柔正经的听不出一丝醉意,“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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