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雪

    天幕下,大地一片银白,雪屑洋洋洒洒,似飞舞的柳絮,又恍若隔世的精灵,寂静,纤尘不染。天地相连,罗域平坦开阔,四周皑皑大雪覆过群山,满目的白,盛大且自由。

    因着下雪的缘故,罗域少有人迹,雪还是新的,未有一丝痕迹。

    忽有“簌簌”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圆圆的脚印,跃起,是一只雪兔,长耳红红,通体无瑕。

    它在满地青盐中雀跃,与白色融为一体。腾空而起,落地是一双赤足,白嫩纤细,脚底通红。

    她在漫天絮雪中奔跑,肤如凝脂,玉簪轻挽,一双桃花眼盛满星辰,熠熠灵动。水湾眉轻轻舒展,双颊微红,巴掌大的小脸圆润精致,琼鼻朱唇。她似晶鹿般剔透灵动。

    这天地间仅她一人,山泉流水般的笑声,裙裾飘飞,她伸出手去接飞舞的雪灵。玩的累了,就张开双臂,心满意足的倒在雪上,她看见天穹,太阳分明黯淡,却依旧刺得她眼睛疼,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嗅着雪后清新的空气。

    “谁在那儿?”

    如珠玉般好听的声音响起,随着大雪飘进她的耳朵里,干净温柔,吓得她一激灵,仰头看去,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而来。

    她惊慌失措,又缩成兔子,四下看了看,发觉无处可躲,只得往远处跳,钻进雪里去。

    那身影渐渐近了,在她方才躺下的雪印前站定,着一袭明蓝衣袍,身姿挺拔。

    少年往前看去,远处雪上有圆圆的印子,蜿蜒到近处,变成了人的脚印,杂乱无章,密密层层,侧过头,一串孤零零的圆印一直向前,结束在一堆隆起处。

    他心下了然,放慢了脚步,向着那隆起处走去,

    兔子梗着脖子,细细听外面的动静,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他走的好慢啊,像是故意的一样,一步一步地,踩在她的心跳上,

    他停住了!!!

    她的内心不断尖叫,胸腔里像有一架鼓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却忽然又走了,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了,她刚想喘口气,一只手忽然伸了进来,

    少年捏住她的后脖颈,一把提起,

    “小兔子,抓到你了。”

    猝不及防被人拎起,对上那人带笑的眉眼,她竟然愣住了,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似雕刻般精致儒雅,眉眼修长疏朗,宛如润玉。高而挺的鼻梁下,一张唇微微勾起,形成好看的弧度。青丝半绾,用丝带系住,随意垂在身后,慵懒又张扬。

    少年觉得有趣,笑意漫溢开来,盛进眼睛里,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她瞬间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啊,他在干什么,竟然勾引我,人间的男子都这般轻浮的吗,”

    “该死,竟然捏住我命运的后脖颈,根本动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声)

    “梨境乃罗域禁地,不许别族来访,你若待在此,恐被哨兵捉了去,所以跟我走吧”

    少年将她放在怀里,她不安分,四条腿胡乱扑腾,一直蹬他,他无奈,只得攥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臭男人,谁要跟你回家,放开老娘的美腿啊”

    控制住以后,少年满意的转身,低头不经意一瞥,忽地呆住了,

    那小尾巴毛茸茸的一团,白白的,缩成一个小球,心里像有烟花绽开一样,他忽然就放开了她的后腿,

    察觉到少年失神,她正想一个后踢腿踹到他另一只手上,尾巴上就传来了奇妙的感觉……

    他,竟然,在摸她的尾巴!!!

    少年只觉得手感超好,忍不住又揉了揉,

    触电了一般,她一激灵,腿一蹬直接跳了下去,

    罗裙落地,他怔住,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就那样举着,

    而她捂着屁股,转过身,一张脸红的要滴血,

    “你,你,你竟然,你……”

    她羞愤难当,说不出口,只是瞪着他,

    少年回过神,迅速将手背到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耳根红透,脸颊也慢慢爬上绯色,他自知理亏,犹豫再三,嘴巴张张合合,发现似乎无从辩解,于是拱手作揖,向她鞠了一躬,

    “抱歉,在下见那尾巴……好像好捏的很,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忍住,唐突了姑娘。”

    她脸上的红晕更鲜艳了,羞得不行,捂着屁股转身想跑,他上前一把抓住她,

    “姑娘,梨境禁止外族踏入,姑娘若不想受伤,还是随我出去吧。”

    她挣开他的手,

    “你是谁,凭什么你可以在这?”

    “在下长渝,奉人皇之命护守梨境。”

    她抿唇,

    “方才你说,这里是禁地?”

    “梨境内有那人留下的禁制,倘若不小心闯入,尸骨无存。”

    她被这话吓了一跳,觉得丢脸,干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慌乱,

    “可是我和他走我去哪啊,我不能和他回家吧,他既要守着此地,又怎能离开,护送我去婆娑阙,可是我一个人也去不了啊,”

    她无比纠结,细长的眉聚在一起,

    “可是留在这里更危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小贩说最近天界不太平,他方才敛去脚步声,定然不是凡人,万一他是天界的怎么办,不会把我抓起来吧”

    “不行,不能让他识破我。”

    思虑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

    “这样吧,你只需告诉我,哪条路不能走,哪条路可以出去,我自己走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长渝坚持,

    “姑娘,封印错综复杂,入夜后还时不时有鬼灵出没,还是随我走吧。”

    “你……”

    她无语,

    “现在怎么办,婆娑阙在哪我都不知道,横竖都找不着,路上说不准还会遇到天界的人,他这般模样,倒是个好拿捏的,反正也得和他走,不如赖上他,让他送我去。”

    思及此,她清了清嗓子,装的可怜,

    “可是我只有原路返回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我本就是无心闯入,见这里满地大雪,一时起了玩耍的心思,若是同你走了,我便回不去了,我从来没走过这么远,不认识其它回去的路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小嘴一瘪,委屈巴巴的,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他犹豫了。

    “不知姑娘属哪一族,又从何处来?”

    “你也看到了,我是只兔妖,是从南面大森林来的,我们兔妖与世隔绝,在罗域更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何况我是第一次出远门,

    我只知家父与婆娑阙九予城城主交好,按辈分,我叫他一声叔叔,若不叫我原路返回,将我送到他那儿,也是可以的。”

    长渝疑惑,好看的眉轻轻蹙起,

    “长渝不才,未听说过姑娘口中的九予城,只是不知,这婆娑阙,可是传闻中鬼界入口?”

    “正是,”

    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上前一步道,

    “公子可是有办法送我过去?”

    他微微摇头,

    “在下只是略有耳闻,并未真的去过,”

    她叹口气,很是为难,

    “倘是你也找不到的话,还不如叫我就此返回呢,回去还可以到家里,若是同你走了,就只能去街上乞讨了,这坏人那么多,我又没有人间的钱币,还找不到路,被人拐走可怎么办啊?”

    她作势要哭,急的他手忙脚乱的,又鞠了一躬,

    “我,我,我是抚灵,是天界派来协助人皇守护封印的,在梨境界口处有一处院落,只我一人住,姑娘若不嫌弃,可随我一同回去,我会托人打听,送姑娘去鬼界的。”

    “我要你亲自送我。”

    他闻言不解,抬头看她,她眼睛乱瞟,

    “我,我是说,我可以同你走,但我谁也不认识,所以只信你一个。”

    长渝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于是点点头,

    “好。”

    他与她并肩走着。

    她心虚,一直偷偷看他,他目视前方,坦坦荡荡。她忍不住了,忽地挡在他身前,

    “你怎么都不问我叫什么啊”

    他猝不及防停住,眼神躲闪,举手揖让,

    “敢问姑娘芳名?”

    她直勾勾的盯着他,盯着他绷紧的下颌,低垂的眉眼,鸦睫轻颤,规规矩矩的,像讲学的老先生一样,看着冷静,耳朵却似朱樱一般红的透彻,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凑到他面前,朱唇轻启,

    “你好敷衍啊。”

    长渝只觉面上一阵温热,酥酥麻麻的,传遍全身,引得他慌忙后退,脸又涨红了,

    她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眉眼弯弯,有雪花轻轻拂过,擦过他的唇,落在他心上,她莞尔,

    “京华,我叫京华。”

    她的声音灵动,充满涟漪,萦绕在他脑海,没由来的,他忽然想起一句诗,

    “三尺没腰雪,京华频岁无。”

    梨境一片寂静,风声灌进他的耳朵里,而他看着她,大雪覆下,雪屑纷纷扬扬,无一片落在她身上。

    [注]抚灵为天界派发给人间的神官,人间各封印处,皆由抚灵镇守。按各封印下的邪祟程度分有等级。

    [三尺没腰雪,京华频岁无]出自梅尧臣《次韵和范景仁舍人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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