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杜拉斯《情人》
附中是M市的重点中学，学校每年惯例比市里别的学校提前开学一周。
今年赶上国家教育改革，几个重点省份都取消了文理大类，统一实行“三加一加二”模式，即语数外三科必选，物理和历史选一科，再与剩下的科目随机组合。附中是第二年实行高考课改，高一下学期期末就已经重新分完班了。
即使不分文理，但附中二十二个班里，除去音艺体两个班，剩下二十个教学班有十四个班选物理大类。附中文科也属全市顶尖，与多如牛马的理科生相比，文科生更像是稀世珍品。
十班是纯理科班，分班过去的都是年级里成绩烂差的学生，而意外的是今年年段第一旷考，竟被直接分来了十班，这让班主任徐向前既激动又担忧。
杨珀早晨刚到学校报完道，书还没领，就被班主任亲自过来领进了办公室。
时间还早，物理组办公室空荡荡的，徐向前坐下看了一眼高个子少年，“坐。”灌了口茶，见杨珀不卑不亢地摇头说不用了，心底对他更生好感，嘴里的茶更苦了。
“你的情况老师也清楚，今天来就是找你问问需不需要调班，你想的话我就去跟一班老师协调。”
徐向前愁了一星期，都说浅水养不了大鱼，小庙留不住大菩萨，杨珀高一一直都在实验班，一班老师来找过他商量，他没理由不放人。
想到这儿，徐向前不禁愁眉叹气，却听到学生说，“不了，徐老师。”
杨珀说：“我在咱班挺好。”
徐向前喜出望外，又反复问了一遍，得到杨珀再次确认，接着和他商量是否任班委。“对了，班里排了座位，你看看想坐哪？”说着从桌面抽出一张座位图递给他。
“班委大家都选好了，不用换了。”
至于座位，杨珀随意在图上挑了个空位，徐向前只看了一眼就犹豫起来，杨珀问怎么了，“这个座位不能坐？”
徐向前摇头，“没有。”
声音却沉了下来，“就是可能同桌不太好相处，你和她接触的时候多注意一点。”
“谁？”
“俞乔。”
徐向前一提起这个名字就头疼。
附中是好高中没错，但是学生到哪都一样，有好有坏。这个俞乔，就是附中最有名的小刺头，能惹事，会作妖，早恋闹得沸沸扬扬，又参与打架斗殴，成绩更不用说……总之，这小丫头看着不声不响，沉沉静静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一样没少惹。
可俞乔特别就在于，当年她以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附中，高一开学第一天校长还和她亲切握手。结果不到一个学期，她成绩就直线下滑，滑到年级倒数。不久又有人发现，她放学坐豪车回家，一看就是社会上有钱男人开的那种车，还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小男生在泡酒吧鬼混。
她最出名的一件事，发生在高一下学期。
据传十一班俞乔脚踏两条船，一边交往男朋友，一边和傅家千金傅蓉的男友暧昧，以此引发一场恶性斗殴事件，最后双方都进了局子。俞乔最终被校方记过处分，人名张贴在校公告栏上。这事儿一整个轰动了全校。
徐向前感到很惋惜。
也不知道少年听没听进去，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额前自然垂搭的松软的头发慵慵散散，静电擦起清爽的发丝乖服地贴在耳寸，琥珀色的瞳眸半敛着，无波无澜，这人站在那儿，疏谨又落拓。
徐向前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不得不说，造物主还真是不公平，把天才塑造得这般完美。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
杨珀去教务处领了新书，回到班级。座位在最左侧，靠窗，倒数第二排。
他走过去，放书坐下。一旁的位置空着，人还没来。桌面很干净，一摞书整整齐齐摆放在桌角。
书是崭新的，没有包书皮。上面摞着一本笔记，包着破破烂烂的报纸。
视线下移，透明桌垫下面压着一张A4纸，纸上工整端方写着——“俞乔”两个字。
这是她的书桌。
杨珀忽然也想给书标上名字。等他写完，教室里多了些人小声交谈的杂音，他翻开一页英语书。
可能只看了一小会，书边落下小片阴影。杨珀眼睫微颤，听见头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音——
“你是杨珀吧？”
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杨珀昂头，对上一双黑而沉静的眼。
女孩穿着洁白的校服，拉链拉到锁骨下方，一丝不苟；乌黑的长发松垮地拢在脑后，清隽的巴掌似的小脸，干净白皙；秀挺的俏鼻，顺着下面微微扬起的嘴角，下巴尖尖。
或许是低头，女生下颌凸出微圆的弧度，气韵温婉大方。
“我叫俞乔。”声音平淡安宁。
杨珀顿了下，起身给她让道，问：“你认得我？”
白皙的指尖捏着书页边，俞乔从他身前掠过，仿佛嗅到了一息清爽好闻的薄荷香。
俞乔抱着书包坐下，回答说：“我记得你。”
她瞥了他一眼，黑圆的眸子亮若星辰，像是在解释：“分班考试你的名字排在我后面。”
杨珀有些诧异，微微一愣。
早读铃一响，俞乔挂好书包，从桌肚里翻出维克多，埋头读了起来。
杨珀转眸望过去，清早的晨光照得树一地金灿灿的碎影，女孩子认真读书的面容亮晃晃的。
他无声地牵起嘴角，移开目光。
俞乔心不在焉，盯着同一个单词看了一早上，这期间和新同桌再无交流。
相安无事到第二节课，门外走进来一个没穿校服的男生，抱着胳膊大摇大摆地从后门逛进教室。
那男生身高有一米八七，气质有些粗犷，一头乱毛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似的。
他兴致缺缺地拉开凳子，不经意地往前一扫，眼睛猛地一亮，“杨哥！”
俞乔被后排声音吸引过去，看到周权神情激动地拍了下杨珀肩膀，“听方流说你要来十班，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周权，附中出了名的校霸。
此人是根正苗红的二世祖，不学无术，拳头又狠，活脱脱一枚糙汉。周权眉眼长得很深邃，打眼一瞅凶神恶煞的，打起架来不要命，学校附近的小混混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俞乔想起第一次见到周权和杨珀时的场景，这俩人从类型到气质都那么迥异，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却硬生生走在了一起。
有种诡异的和谐。
周权一个假期没见到兄弟，兴奋地双手搭在杨珀肩上，道：“哥几个这回开学终于凑齐了，下课球场开一局？”
“好。”杨珀应声。
“哥们还没问你呢，这次回家你——”
“周权！”
一向对周权熟视无睹的语文老师，生平头一回在课堂上为他浪费口舌。话说了一般突然断了，目光犀利地扫向下方，精准捕捉到作乱的人。
“周权，你知不知道现在还在上课？迟到就算了，别扰乱课堂纪律！”
周权说话被人打断，烦躁地看了女老师一眼。
他眼神本就凶悍，这下更像瞪人了。
全班静默，女老师似乎有点被他吓到，脸色稍稍发白。
杨珀见状，偏头和他说了句下课再说。
周权笑了笑，安分地没再吭声。女老师也缓了半天才回神，专心讲课不再说题外话。
第二节下课是大课间，附中的惯例是夏天做操冬天跑步。因为刚刚开学第二周，学校暂时没制定严格的要求让学生做广播操，班主任就让同学们课间下楼自由活动。
周权下课铃一响，就拉着杨珀出去打球。俞乔看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抻了抻僵直的脊背，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缓缓吐了口气。
沁了层薄汗的手心，随意地往裤子上擦了擦。
“乔乔！”
一道俏生生的女声。
徘徊在门口的小姑娘编着两只蓬松的麻花辫，娇俏的搭在肩上，站在后门，朝俞乔挥了挥手臂，又四处瞅了瞅，眼神灵动富有朝气，“我能进去吗？”
班里人都走光了，俞乔起身，招手让她进来。
岑芙笑嘻嘻地迈着小碎步进来，坐在俞乔凳子上，打开小黄鸭保温盒，霎时一股浓郁的板栗香溢出。
她笑着捏了一块，喂给俞乔，“我妈妈今早做的栗子糕，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栗子糕还温热着，俞乔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品味似的，竖起大拇指，“好吃，不愧是阿姨的手艺！”
岑芙把保温盒往她怀里一推，狡黠地笑：“你阿姨给你下达任务了，一块都不能剩。”
俞乔也笑，“谢谢阿姨。”
俞乔和岑芙初中同校，高中同班，两人都有点怪癖，都不招人待见，到底是缘分让两人聚在一起，也一直都是同桌。用岑芙的话说，她俩就是传说中的死党闺蜜，关系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