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夏天结束了,宋年拉了拉校服外套的拉链,想让衣领遮住脖子。她坐在窗边,教学楼的窗户老化留了缝隙,总有风灌进来。
早读是有规定科目的,这天是语文,她翻开语文书,扉页上明晃晃的“婊子”二字出现在她面前。
那两个字是用黑笔加粗的,格外刺眼。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她当作刚才的事没发生,继续翻开书读着。
雨下得不大,一会儿就停了,只剩一点雨水不停地从房檐流下来往下滴。
班上其他人下了早自习后都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大部分都是去了食堂,宋年觉得无聊,拿出习题册做了起来。
做题间隙,教室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她们班班主任,李新华。
宋年解题正在劲头上,没工夫去看他在做什么,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乖乖地回应着李新华说的话。
“好的,李老师,我知道了。”
宋年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与男生的目光对上。
她的眼神连忙躲闪,却被李新华看到了。
“哎,宋年,你又没去吃饭啊?”
“吃了,老师。”宋年不想多过纠缠,立马又埋头做题。
之前班上有人因为爱美,节食减肥得了胃病,家长闹到学校来,硬说是老师的错,李新华也被领导狠狠地批了一顿,这之后她就格外在意班上的吃饭情况。
李新华点了点头,带着男生离开了教室门口。
早自习下课后只有四十五分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宋年解完题目的最后一步才心满意得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的脸对着窗外,看到教室外的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上课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李新华抱着一堆试卷走了进来,她把试卷放在坐在门口的同学的桌上,身后跟着刚才她看到的那个男生。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周会课,在他们这就是班主任的课,李新华清了清嗓子,她扫了扫还在座位上嘻嘻哈哈的其他人,开始自顾自地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转学来的许念安,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班的同学了。”
有几个人抬头看了看,但是更多的还是在埋头干自己的事。
李新华没管那么多,继续让许念安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许时岁,从高临一中转学过来……”
后面的宋年就没有听下去了,因为前面那个同学已经把试卷传了下来,宋年在一摞答题卡里翻到了自己的那一张,又把剩下的答题卡传给了后桌。
李新华是教数学的,宋年看着答题卡第一页上通红的“140”后,从笔袋里拿出红笔开始找错题,所以后面这位新同学说的话她都没听进去。
直到旁边传来了搬桌子的声音,宋年才分神过来,许时岁把课桌与宋年的对齐,随后搬了把椅子坐下。
宋年小声地嘀咕了句:“怎么回事?”
而许时岁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也小声回道:“李老师让我坐你旁边。”
班上所有人都有同桌,只有宋年是单座,想也知道李新华会安排他坐哪里。
宋年愣了一瞬,为自己的碎碎念被别人听到了而红了脸,她回了句“知道了”就再也没说话了。
台上的李新华滔滔不绝,但几乎没有几个人听。
宋年挑着几个错题听,其余时间又扑在了习题册上。
下课时间很快就到了,李新华习惯拖堂,但大多都是说些让他们好好学习的话。一大批人在她说话前就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她当没看见,继续自说自话道:“这次考试难度不大,还远远不及高考的难度,但是这次五十分以下的居然还有十几个,上一百四的只有宋年一个,看看现在离高考还有多少天,赶紧整理好心态,争取下次考得更好。”
她说完之后就拿着讲评卷走出了教室。看着班主任离开,其余几个困的不行强撑着的同学也趴了下来。
宋年也有点困,她喝了口水,拿出下节课可能会用到的书和资料。
旁边忽然被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宋年瞥了一眼,看到了上面的两个小字。
【你好】
她接过纸条,也写了个“你好”上去,但这是下课时间,传纸条有点怪怪怪的。
许时岁很快就把纸条传了回来,宋年接过看。
【你的字很漂亮】
“我的字?”宋年出声问。
“嗯。”
男生边说边起身,又在临走前在纸条上写了什么东西,写完后,他把纸条轻轻地放在了宋年桌上,又走出了教室。
【我去李老师办公室一趟】
宋年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到了绑在课桌旁的垃圾袋里,刚丢完,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拿出早上用过的语文书撕掉了扉页,连着一起丢进了垃圾袋里。
许时岁刚走没多久,宋年刚准备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可她的头顶忽然一痛,被迫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姣好的脸。
杜平娜抓着她头顶的那一大撮头发逼她抬头,笑着在她耳边道:“大课间来旧教学楼厕所,别让我来找你,听见了吗?”
她把宋年的的头发拽得更高,最后用力地向前甩去。
宋年的头被甩得向前倒,桌上的文具袋掉到了前桌的椅子下,文具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以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不少,这次也和从前一样。
宋年叹了口气,钻到桌子底下捡笔,她的笔袋里只有几支笔,说好捡也好捡,但唯独有一块橡皮掉到了前桌同桌的椅子底下。
她伸手去够,但是总差一点。
面前的橡皮忽然被人捡起。
许时岁蹲下拿着橡皮,与课桌底下狼狈的宋年面面相对。
宋年赶忙从课桌底下钻出来 ,许念安把沾了灰的橡皮擦了擦,轻轻地放在了她桌上。
“怎么了?”许时岁看着她凌乱的头发,而宋年还以为他是指自己捡笔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上课铃随之响起。
想到杜平娜说的话,宋年望着黑板,基本听不进去什么。
直到许时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才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
从上课开始,她就开始无意识地撕自己的手皮了,而现在,她右手食指的指尖已经开始流血,如果不是许时岁提醒她,恐怕得等到下课她才能发现。
可奇怪的是,她不仅感觉不到痛,反倒很镇静。
好像这样,能让她暂时忘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
许时岁递过来一个创口贴,宋年没有接。
她向来都不愿与别人亲近,所以觉得交朋友也是无用之举。
能避免的交流,还是避免好了。
下了课,坐在讲桌附近的杜平娜把头转了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年用口型说着什么。
宋年止不住地小幅度颤栗。
杜平娜说的是,我等你。
许时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眼前人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她说完,许时岁就乖乖地站了起来,等宋年走出去,杜平娜那一伙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雨后天晴,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也有人在拉手散步,欢快的笑声不停地钻进宋年的耳中,而她沐浴在阳光下,只感觉浑身冰冷。
不知不觉地,她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背却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笑道:“快走啊,待会儿是语文课,我们得提前回去呢。”
宋年继续往前走,她们的目的地是旧教学楼一楼最尽头的厕所。
旧教学楼要被拆掉了,所以这段时间很少有人到这附近来,再加上没有监控,所以这里也就成了某些学生抽烟打架谈恋爱的地方。
垫后的女生把门关上,灯泡年久失修,这里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从上面的小窗子里照进来的光。
“好久没找过你了吧?”杜平娜围着宋年转了一圈,用审视的目光将她看了一通,“为什么你总是不长记性呢?”
见宋年好久不回答,她把一只手搭在宋年肩上问:“我们吸烟这事是你告老师的吧?”
杜平娜话音刚落,宋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肚子就被人重击了一下。
身体比她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剧烈的痛意从肚子上蔓延,她一时间站不住,踉跄着后退到了墙边。
面前人依旧咄咄逼人,又是几拳落到了她肚子上,她的手被另外两个人按着,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这堆人兴许是气急了,用拳头打还不够,甚至有几下是用膝盖顶的。
宋年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因为如果被发现了,她下次会被打得更惨。
只要不出人命,老师是不会管的。
她认命般地死咬着嘴唇,忽然所有人动作一顿,宋年不明所以,忽然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宋年,你在吗?”
是许时岁的声音。
杜平娜赶紧捂住了宋年的嘴,并用嘴型威胁她不许出声。
过了一会,门外的敲门声渐渐弱了,许时岁没得到回应,他像是放弃了,转身离开。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杜平娜重重地松了口气,她抬手看了眼手表,发现上课时间快到了。
刚才宋年没被那两个人抓着手,一下失力跪坐到了地上,杜平娜蹲下来,一改刚才的凶狠模样,笑眯眯道:“宋年啊,快上课了,我们现在回教室,你就休息一下,等我们快到了你再走,好吗?”
听上去是询问,但对于宋年来说是活脱脱的威胁。
为了不被老师找麻烦,她们每次都要求要和宋年一前一后回教室。
宋年的头发被汗沾湿,胡乱地搭在她脸上。
听了杜平娜的话,她闭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杜平娜笑了笑,拉着好伙伴的手轻快地走出了门,就好像她们刚才只是一起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
隔了好久,宋年才缓过来,她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来自教学楼的上课铃刚好响起来。
语文老师总是会拖堂,被人举报后就不再拖堂了,所以要求他们必须早到五分钟,迟到了的就当场背一篇老师指定的文言文,背不出来的就罚抄。
宋年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教室门口,在老师讲得正激昂时弱弱地喊了声“报告”。
语文老师忽地被打断,本来就不爽,看到来人是宋年后,怒气仿佛立刻有了发泄处。
他拿起手边摆放的几本语文书,挑挑拣拣后终于停在了一篇文言文面前。
“宋年,鸿门宴会背吗?”
“会。”
“那你就把鸿门宴抄五遍,明天上课之前我要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