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刚出东城根中街64号院,起风了,好在太阳还在坚持岗位,苟延残喘。白宰知拉一个28寸行李箱,背一个大容量登山包,走在大街上。正是过年,步行街水泄不通。一句“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就能抄近路走直线,白宰知偏不,从人群缝隙中挤出S形路线,在一条窄巷前停下脚步,巷子口左边卖热狗,右边卖发饰,待发饰摊前人满,白宰知躬下腰,走进窄巷。

    “人呢?“古又凰好不容易从发饰摊前挤出来,背对热狗摊,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挠头道,“唉,跟丢了。“正想迈步离开,突然尖叫一声,埋头道:“啊!你……“男士皮鞋脚跟刚好挪开,在他的老爹鞋上留下一个深凹的凼,他抬头,面前却是一个正在对镜试戴发夹的小女孩。卖热狗的大娘突然出来,装作不经意地使劲推他一下,口里说道:“真的是,挤死了。“走到对面的公用垃圾桶,扔些纸屑,嘴里细声嘀咕:“真的是,在我摊前站半天了都不买一根。“转过身,已不见古又凰,骂道:“神经病。“走到摊前,继续翻热狗,露出职业微笑,吆喝:“帅哥美女,来一根不?“

    白宰知认出是算命的,正觉纳闷,见人走远,从窄巷出来。没想太多,径直去找陆金宝。

    到公寓门口,已是黄昏时分,琥珀色的天空,镶金一般的风铃木。恰巧逢张怀菲上车离开,问候一两句,便进门上楼去。

    二楼衣帽间里,陆金宝坐于纯金打造缝纫机前,双腿叠放,复古平口短裙,熟悉的大波浪。脚步声入耳,手移开推板,从木桌上摸出一把镶钻镂空精品化妆镜,整理头发。

    白宰知站在房间门口,喘气。被陆金宝瞄一眼,背心竟开始冒汗。陆金宝将镜子放入黑漆描金妆奁盒,轻声道:“放吧。“

    忙卸下登山包,打倒行李箱,从中取出布料,放入布衣柜,回到原位,一脸无辜。陆金宝又开始试戴首饰。

    大概过去十分钟。

    “你算了什么?“陆金宝继而一手托脸,盯着眼前人,目光看似涣散却聚焦于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奇妙的——单纯又复杂。能解人心中结,又在隐秘的角落打下致命的死结,不可说。只消一眼,便给人以百爪挠心之感。

    两对灼热的目光一抗衡,不消言语,只那一刹那,或狡诈或虚伪或畏缩,都即刻无处遁形,四处逃窜,终灰飞烟灭,而后原形毕露。

    “我算了……“白宰知如实说。

    当时白宰知从菜市场出来,在经过未知书店时,好巧不巧,又遇见几天前瞥到的旌旗,“专业算命“四个字赫然醒目。今天店员小何请假,白宰知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过了马路,来到算命先生面前。

    “你好,营业吗?我算个命。“白宰知微笑问道。

    今天古又凰依然是一身的潮味儿,加绒的蓝色卫衣,休闲裤,墨镜,锡纸烫。不过倒没有睡觉,盘腿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怀里多出一对鹿角(乃高级仿真),即算筹。他正细细地端详其上的纹路。闻声,杵了一下旌旗,示意我正在营业,又抬眼道:“算什么?“

    白宰知整理一下大容量登山包,想想说:“我今年会有提成吗?“

    严格来说,白宰知是陆金宝私人跑腿儿,工作有二:一是从金宝店购进金银首饰,一是从步摇阁运送制衣所需的料子。首饰得是最新最潮款,料子不常有特殊要求,只需记下照买即可。年薪很高,吃喝不愁,活动自由。大学毕业后,从张怀菲那得知有这好事儿,果断辞掉和专业不对口的律师职业,郑重决定替人跑腿。至于提成,不存在的。

    白宰知盯着古又凰,等待他的答案。实际不过他打扮太特别,好奇他的算命水准。过了很久,古又凰依然沉默,一脸平静,看着白宰知,只是一双手不停地摩挲算筹,眉眼闪过瞬间的疑惑不安。

    没错就现在,古又凰在辉煌的算命生涯中惨遭滑铁卢时刻。通常,一个涉及命数的未知类问题,若冥冥之中有神助般,他稍微一想,脑海中自然浮现答案,总能一口断定其命数走向,再随便网上搜几句专业术语,便是一旗走天下的排面。听起来玄乎,但古又凰就靠这发家致富。不过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在这方面永远不说谎,听取神灵的答案。相较甜言蜜语,妖言惑众的算命先生,自然门庭冷落些,毕竟谁的人生一帆风顺呢,限于泥沼之人才来算命,获取心灵慰藉,而你却雪中送炭,常人断难以接受。眼前这个人,却让他稍微紧张,因为此刻他大脑正一片空白。

    “姑娘啊,这算命,最忌的就是利欲熏心之人,提成不成得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啊。撸起袖子加油干吧!享受过程永远比接受结果重要。“古又凰以历经沧桑的口吻说,甚至暗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一把。

    “哦。“白宰知转身迈步,心想傻子就是傻子。那会儿太阳甚艳,没有风,刚走出黄花风铃木的树荫,一朵小黄花从树上飘下,打几个旋,滑过鼻尖。于是停下,扭头,往回走几步,问:“你帮我算算……”白宰知回忆了一番,确定那天地下室偷听到的是“白宰知和南未”。但南未是人是鬼是妖,不清楚,继续说:“你帮我算算南未是什么。”

    古又凰听到“南未”二字,不说话,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心想:这是……故意骂人的话吧。看来阑尾炎表面一表人堂,暗地里伤天害理的事干得不少啊。古又凰打量眼前人一番,长头发,老土的布棉袄,又是登山包又是行李箱的,啧啧啧,追债的可能性最大。

    于是把指一掐,眼一翻,全身乱抖。本来就不会用什么六爻之类的,愈是伪装得疯癫,在人眼中,可信度就愈高。开始乱嚼牙茬子:“南未啊,据《山海经》记载,乃凶兽也,猪头狗身,不吉之兆也。”眼珠子往下转动,想看白宰知什么表情。

    白宰知略歪头,皱眉疑惑道:“猪狗不如?”

    古又凰见他一脸严肃,担心自己说错话,正想改口,白宰知却开始掏钱包,递给他一张百元大钞道:“谢谢。”便走了。

    古又凰捏住红钱的一角,手往上抬,透过光线辨其真假。自语:“啧啧啧,难怪隔壁的算命先生住大别墅,哎。”

    把钱仔细叠好,塞进裤包,悄悄跟上白宰知。边走边琢磨:南未算不了,她也算不了,南未又欠她钱,他俩肯定有猫腻。

    白宰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看了一眼手中的明信片,心想:“傻子的话可信度不高。“看一眼天色,预估时间不晚了,加快步子。

    公寓里。

    白宰知思考片刻,抿抿嘴,瞟陆金宝一眼,说:“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能遇到……我的对象。”

    “……”陆金宝不说话,示意她继续。

    “那个算命先生很年轻,看着也不像算命的。他说:‘就现在。’,可是我对他没感觉,没理他就走了。”

    “……”陆金宝依然没说话,看着白宰知。

    “我说完了。”

    “……”

    “我没骗你。”白宰知曾凭借超人的头脑,混进律所工作过几年。在律所工作时,顺便看了几本心理学书籍,在微表情这块儿拿捏的死死的。

    陆金宝不动声色,一双眼敏锐地打量白宰知,对她的细微动作和五官抽动万分警觉,无奈,难以捕捉到丝毫破绽。只好说:“后天要去金宝店,别忘了。”

    陆金宝继续缝纫工作,忽然说:“海洋之心,也别忘了。”声音轻飘飘的。

    白宰知正要下楼,“海洋之心”四字飘入耳朵,竟然迈不开步子。驻足一会儿,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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