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

    凌晨一点，这个时候，整栋女生宿舍都陷入寂静。

    江大宿舍素来门禁严格，到点按时关灯，宿管不定期巡逻，只要一到点，宿舍楼就变得鸦雀无声，死气沉沉。

    307寝室。

    四张床铺安安静静，看起来好像都睡了。

    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中两张床，都只是盖着被子而已，里面的人早就消失无踪。

    不过那两个人无关紧要，并不是“它们”的主要目标。

    寝室门旁边，立着一扇明亮的半身镜。

    这扇镜子对着另一边的墙，按理说，镜子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但凌晨一点一过，一张惨白的脸幽幽出现在镜子里。

    这看起来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孩子，正是念高中的年纪。

    “它”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两边，身上甚至还在滴水，老土的运动款高中校服黏在“它”身上，让“它”看起来简直像个和父母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恰逢天上下起暴雨，一边走一边哭的叛逆少女落汤鸡。

    最惨的是，因为长期泡水，一张年轻的脸现在肿胀浮白，丑陋不堪。

    “它”不但淋雨，还不小心失足掉进湖里，还没人救的那种。

    简直惨绝人寰。

    作为曾经年轻貌美的少女，自从附身在这块镜子里，天天看着这间寝室的女孩们穿着漂亮衣服对着镜子臭美，“它”别提多羡慕了。

    这明明是“它”曾经该有的生活，现在“它”只能待在镜子里。

    好生气！

    所以这段时间，“它”工作得特别卖力。

    在她们找镜子的时候时不时冒个泡，在她们半夜睡觉的时候在这间宿舍的镜子里到处乱窜，制造一些“小惊喜”。

    看着她们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它”由衷感受到一阵满足。

    但“它”的主要目的是那个叫余苗的女人。

    可惜前几天余苗都不在，没有“它”的发挥空间，现在她终于回来了，“它”一定要好好努力！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珠疯狂从镜子里溢出，仿佛镜子里有第二个世界，现在，关于那个世界的大门打开，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出来。

    “它”的想法很简单，先制造一些动静把余苗吵醒，然后从镜子里爬出来，一步步爬到余苗床上去。

    电影都是这么拍的，效果很好。

    那些恐怖片主角都会被这种画面吓得精神失常。

    这是无数恐怖片积累下来的经验。

    很快，镜子下面凝结成了一片水泊，这水泊越来越大，而后竟然缓慢变成了像血一样暗红的颜色。

    镜子里的“人”低垂着脑袋，咔嗒咔嗒，身体骨骼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刺耳得有些诡异。

    “它”缓缓抬起头，然后伸出死灰色的手，正准备伸出镜子外，然后“它”对上一张温柔亲切的面孔——

    “咕？！”

    “余余余余苗？！”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对啊！这剧本不对啊！“它”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它”还没有爬到余苗的床上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余苗当然听不到对方内心的呐喊，分明是大半夜，她身上却穿得整整齐齐，奶白色的毛衣休闲温暖，下身是一条温柔的浅棕色毛呢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发簪随手挽了起来，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子，额头两侧的头发微卷，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慵懒温和。

    看到镜子里的“女孩”，余苗表现得非常友好，脸上不但没有惊恐，反而露出了极其友善温柔的笑容。

    “你好，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镜子里这位应该也是秦莺莺的朋友，对余苗来说，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

    余苗笑得如沐春风，却没想到，在对方那张看不清面容的恐怖面庞，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整只鬼都要崩溃了。

    “不对不对不对！她为什么要对我笑！不是应该尖叫吗？不是应该害怕吗？不是应该逃跑吗！”镜子鬼忍住飙泪的冲动，妈妈，它好像遇到奇怪的人了。

    在听见余苗说要请自己帮忙的时候，镜子鬼下意识退后一步。

    但已经来不及。

    余苗早已经料到对方大概是一个害羞的性格，不然怎么会天天躲在镜子里呢？听陆小文她们说，怪事已经发生好几天了，但这个女孩一直都只在镜子里出现过，甚至那天晚上，要不是弹幕说，她都不知道镜子里还有一位朋友呢。

    地面上的血水疯狂逆流，镜子里仿佛有一个漩涡，马上就要把血水倒抽回去，连带着女孩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余苗表情微微严肃，莺莺的生日可不能少掉她的朋友。

    顿了顿，她看着镜子上像水波一样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手伸进去。

    只觉得手指碰到的地方冰冰凉凉，像真正的碰到水一样，紧接着，余苗发现镜子里多出一只手，应该是她自己的。

    她的手果然穿进去了！

    眼看女孩就要跑，余苗不再犹豫，伸手一捞，一把将女孩的肩膀扣住。

    “你要去哪里？”

    温温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让它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它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人类，怎么可以跨越阴阳，进入另一个世界。

    余苗困惑地歪头：“你怎么了？”

    女孩的脸都被水泡肿了，说实话她有点看不懂对方的表情。

    但想了想，她应该只是太害羞了。

    余苗手下微微用力，猛地将对方从镜子里拖出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女孩浑身湿漉漉的，空气里布满怪异的鱼腥味，但余苗却一点也不嫌弃，她像个亲切的大姐姐，温柔地揽住对方的肩膀，微笑着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不如我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吧？”

    换、换衣服？！

    镜子鬼差点失声尖叫出来，她一个鬼，换什么衣服啊！有没点礼貌啊！这就是它的特色！特色懂不懂啊！

    它激动地挣扎、跳跃，想从这个怪女人的手底下逃脱。

    但余苗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欢天喜地向她表达感激。

    余苗感慨一声：“真是个好孩子。”

    挣扎老半天纹丝不动的镜子鬼：……呜，再见了，妈妈我要去远航，嘤嘤嘤。

    ……

    凌晨一点半，这是皮鞋鬼出现的时间。

    阿飘也有上岗时间，当然不是全年无休的。

    皮鞋鬼死得有点惨，作为一个成熟的都市白领，本该和大多数一样，年纪轻轻过着996的社畜生活。

    但它比别人还要惨一点。

    它在路上遇到了连环杀人犯。

    男人把它拖进后巷，剥开它的皮肉，拆解它的四肢，最后留给它的只有一双腿。

    别问它的身体到哪去了，它自己也不知道。

    和镜子鬼一样，它也很羡慕这些大学生。

    现在就享受着吧，以后出了社会，有你们受的，没准还会遇到变态。

    它恶狠狠地想。

    今天晚上，它也要照常在这间寝室里面溜达，这些女孩们过得太舒服了，她们的惊恐让它久违地感觉自己现在还活着。

    上次它其实已经看见余苗了，但它偏偏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样带来的心理压力难道不是更大吗？

    它都看到她全身发颤了！

    想到这些，皮鞋鬼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今天晚上它甚至打算和镜子鬼合作一下，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然而今晚才出现在307寝室，皮鞋鬼就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

    窗户开着，但晚风也无法吹走残余的鱼腥味。

    镜子鬼死的时候泡在水里好几天，尸体都要烂了才被人发现，身上到处都是被鱼啃咬的痕迹，死了之后也一直带着那股味道。

    “怎么回事？它从镜子里出来了？鬼呢？鬼在哪里？我们的计划呢！？”皮鞋鬼没想到镜子鬼竟然会失约逃跑，气得狠狠骂了好几句脏话，它们本来都做好联手的打算了！

    但它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

    哒哒哒。

    皮鞋轻轻踩过，但每一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它停在余苗床前，正准备弄点动静把她惊醒，结果踢踏舞都跳一遍了，床上依旧毫无动静。

    皮鞋鬼心中生疑，有点怪，顿了顿，它决定爬上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有人睡得沉的？

    然而上去一看，皮鞋鬼惊了，人呢？余苗人呢？

    再回头看其它床铺，陆小文和程锦玉的位置竟然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啊！

    皮鞋鬼如果有脸，那它一定会一脸懵逼，就在这时，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余苗满身是水地打开门，一看那双断腿，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要漏掉你，幸好。”

    她很高兴，不等皮鞋鬼反应，快步走过来，然后左一只右一只，像提着两只倒立的大肥鸡，猛地把它拽下来。

    “好了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皮鞋鬼：！！！

    等等！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皮鞋鬼到底比这些大学生多吃了几年米，想到无端消失的镜子鬼，再想到余苗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皮鞋鬼根本不存在的脑子里——

    镜子鬼、镜子鬼没了！

    这个女人，明明看起来普普通通，到底是怎么把镜子鬼消灭的！

    两只鬼毕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它们都是小菜鬼，生前平平无奇，死后也平平无奇，要靠吓唬人获取对方的恐惧才能保持存在感，尤其是这个叫做余苗的女人，只要靠近她，它们就会像吃了什么绝世大补品，整只鬼神清气爽。

    但它们毕竟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社交，有一个朋友是一个。

    和镜子鬼也产生了一些短暂的友情，没想到镜子鬼突然就没了，顿时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它心里正难过呢，余苗急匆匆提着它往外面跑。

    这天晚上，女生宿舍楼奇妙地没有宿管巡逻。

    漆黑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余苗哒哒哒的脚步声。

    突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鱼腥味。

    余苗抬眼一看，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眼角眉梢都是笑，“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是要穿得漂亮才对。”

    皮鞋鬼被余苗拎在手里，整只鬼都被甩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听见声音，感到一丝丝异样，它艰难地仰起半条小腿，试图看清前方的情况。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女孩慢吞吞从公厕里走出来，她羞涩地不敢抬头，身上穿着一条浅棕色镶花边的连衣裙，蓬起的裙摆可爱又灵动，见了余苗，她原地转了个身，然后睁着一双……嗯，浑浊肿胀的眼睛看过来，好像在说：

    好看吗？

    余苗对小妹妹充满欣赏：“好看的。”

    完了又有点愧疚：“这条裙子以前买的，但是风格和我不太对，所以没有穿过，但是害你在公共厕所换衣服，有点不好意思。”

    女孩已经完全被她折服，她赶紧摇摇头，举起镜子看了看自己这张被泡得脱皮的脸，上面艰难地用眉笔画了两条眉毛，还涂了一点口红，虽然化得很快，但好歹看上去有五官了。

    湿漉漉的头发在两边绑了两条马尾辫，至少看起来只是油，而不是披头散发。

    她好久没看过自己这么美的样子了。

    她死的时候被泡在水里，死了之后身上也一直在滴水，弄湿弄脏余苗的衣服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怎么会怪她呢？

    余苗真是好人。

    自己之前竟然想要吓唬她。

    镜子鬼想想都羞耻得要原地自尽。

    至于皮鞋鬼，她知道它想干什么坏事，想到这里，女孩脸上带着一丝愤怒，快步走过来，一把从余苗手中夺过那两条腿，然后高高举起来，疯狂比划。

    余苗诡异地看懂她的意思：“你是说，只要用打火机烧了它就能消灭它？”

    皮鞋鬼：“？？？”

    叛徒！尼玛你叛变得也太快了！

    但余苗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不需要消灭它，今天是莺莺的生日，我只是想要你们帮个忙。”

    她的表情真诚善良。

    直到秦莺莺也是阿飘想要害死余苗的镜子鬼眼泪都要掉下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人。

    只有鞋子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替碟仙鬼头皮发麻呢。

    片刻，鞋子鬼挣扎着从镜子鬼手中跳下来，它的鞋子自带血渍，顿了顿，它踢踢踏踏快步在地面踩了一圈，然后在地上写了一点字：我举报！我知道床底还有一只！

    一分钟后。

    被余苗从床底拖出来的女鬼：嗯？

    而被余苗一连串骚操作震到的观众保持了漫长沉默之后——

    “猎、猎杀时刻？！”

    “给女鬼换装，她真的，我哭死！”

    “已经感觉到床底那个在骂人了，鞋子鬼这什么绝世二五仔啊！”

    “弱弱举手，我可以问一下这是恐怖游戏吗？我是不是进错频道了？女主的人设是不是不太对？”

    “呵呵哒，当然是恐怖游戏啊，对这些阿飘来说难道不恐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