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

    名利场的角逐是看你头上戴着的皇冠,身上披着的高定,这一切的背后是多少资本的加持,奈何谢逍什么也没有,但他那副碾破众尘的气质穿再普通的衣服都掩盖不住。

    傅翎还说给他借一套高定来穿穿,被谢逍给否了,哂声道,“怎么?插上鸡毛就能当孙悟空了?”

    他这么个落魄户,穿着不符合咖位的高定指不定被那些营销号怎么编排呢。

    晚会当晚,谢逍就穿了件普通的黑色枪驳领西装,实打实的衣服架子,贴合他身材的每一寸,不用夹子收紧,也不用塞增高鞋垫,垫肩。

    衣服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唯一看着有点价值的就是他领口的银链,他自己手上配了个蛇形的戒指,B家去年秋冬新品。

    再简单不过,但怎么看都矜贵十足。

    船上的风夹着深海的寒和湿,比陆面上更冷。

    温慕寒和季青棠先到的会场,闪光灯眯得晃眼,但好在这次晚会只邀请了一家最出名的媒体,没有形成大围堵的状态。

    她和季青棠没有太多的接触,虽说接下来有合作,但他已近五十,像个长辈一样,就更没有话题了。

    季青棠怕她不适应,和善地扬起一抹笑,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余未,你——”

    本是长辈对小辈安慰的触碰,可温慕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如惊弓之鸟惊得往旁边退了几步。

    她肩膀不自觉地耸起,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垂下眼睫温声道:“不好意思,季老师。”

    季青棠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蜷缩了几下后收回身侧,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事,是我唐突了。”

    “你先去逛逛,我们这边聊些事情,到时候找你。”

    她轻声说了句好,就往邮轮台阶上走去。

    “点——”

    冷风卷起她的发丝,将轻朗的声音裹紧温慕寒的耳朵里,她扭过头来,带着一起疑惑看向季青棠,不太确定刚刚是不是在喊她。

    抚平的眉间又蹙了起来。

    季青棠哽住了,喉结滚动着,眸光闪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开口,“没什么,风大,冷的话让小赵帮你拿外套。”

    ——怪异的行为。

    温慕寒摇了摇头,撑起一抹笑,“不用了,谢谢季导。”

    季青棠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人攀谈,回归了属于他们的名利场。

    那几个人围起的圈,举杯于抬笑间都是虚与委蛇。

    许从音提前给她发了信息,说会晚点到,她手下一个流量小生又出了点问题,被爆出来冷暴力分手粉丝,正在紧急公关买通稿呢。

    温慕寒回了个好,拿了杯果汁退到人群之外。

    深酒红色的亮片礼服是她平时怎么也不会选择的颜色,索性露得不是很多,中规中矩地将背和大腿给包裹住了。

    游轮上灯火通明,是深海上唯一的光亮,不知怎么的,灯塔也未曾亮起。

    这座豪华游轮上应有尽有,水疗中心,典礼场,舞会厅……温慕寒略过那些“高级”的攀谈,踩着高跟鞋往上面的甲板上走去。

    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本以为上面没多少人,结果都是不怕冷的。

    经过一群人的时候,他们在交谈着。

    温慕寒本无意听,但“谢逍”两个字眼不受控制地钻进她耳朵里。

    “谢逍?不是谢家那位二公子吗?”有人疑惑。

    “昂,”旁边那人扬扬下巴,“可不是嘛。”

    “谢家能让他来混娱乐圈?”

    “所以打了招呼,没人找他演啊。”

    “啧啧啧,”那人只感叹,“当初那么嘚瑟。”

    “现在可没了当初那股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野劲儿了。”连忙接过话茬。

    后面的话温慕寒没有在听,那声音似乎变得尖锐刺耳,跟那一天上台致辞时踩掉的话筒线一样滋啦滋啦响,拉得很长,将耳膜给刺穿。

    可到底是哪一天呢,她记不太清了。

    锁骨上的吊带蓦地变得很紧,勒紧骨肉里的窒息感,胸口仿佛堵了什么东西,梗在那儿似的。

    像是硬生生将她从高高挂起中剥离开来,往人群中推过去。

    避无可避。

    温慕寒披着一身虚汗往前走去,耳边的唏嘘声越发清晰,不乏一些低声辱骂,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越往前,越清晰,身旁的秽语跟两把铡刀一样咔咔乱砍。

    一步一步,靠近那个被野兽围住的圈子。

    头顶响过一声海鸥的嘹叫声,惊得温慕寒抬眼撞入被人群隔开的男人身上。

    谢逍依靠在围栏上,他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将其吞没。

    衬衫领口不知何时解了两三颗扣子,露出锋利的锁骨线条,一头黑色碎发被海风吹得飞起,露出深沉的眸眼,那副松懒不羁的模样又显露出来。

    他单手插兜,眼皮半耷拉着,没有完全掀开,就连看到温慕寒也没太大反应。

    没人知道谢逍心里翻起的惊天骇浪。

    脚踩黑色马丁靴,接近一米九的身材实在是瞩目。

    一股子野性痞劲儿关也关不住。

    有不少想上去搭讪的都被他的眼神给劝退了,周围都是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切,拽什么,抛开谢家他谢逍什么都不是。”

    “不识趣,刚刚张导的女儿上去想跟他聊几句,不是被他给骂走了。”

    “就他这样的,混什么娱乐圈啊,一身野骨不得弯一弯?”

    ……

    温慕寒听得心里莫名有些酸涩,似青桔被碾压,汁水连带着苦涩的外皮一起在胃里蔓延开来。

    海浪在拍打甲板,灯光连同月光渲得木板发亮。

    裙摆扫动着,她缓缓走向面前的男人。

    江敛——《驾长街》的男主,就是温慕寒按照谢逍写的,他来演再合适不过。

    只是,她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谢逍,”温慕寒的嗓音很轻,却如同千斤锤一般砸下来,砸得稀巴烂。

    谢逍心猛地一颤,僵直的脊骨开始松懈弯曲,藏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这一刻,他那双桃花眼彻底撩开眼皮,抬着下巴睨着眼前的女人。

    温慕寒又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生怕他听不见。

    “你、愿意做我的男主吗?”

    做江敛,做肆意热烈但心怀大义的纨绔太子,做长街上最狂野的一匹烈马,一洌清风。

    “这女的谁啊?”有人在问。

    “不知道啊,”那人眯了眯眼,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这是《驾长街》的作者兼编剧,就背靠光策,季青棠执导的大制作影视剧。”

    “噢,那个剧估计是今年年末的大IP吧。”

    “谁说不是呢。”

    说的那些自然也落入谢逍的耳朵里,他眼皮微跳,扯了扯唇角,语气中带了几分嘲意,嗓音低沉,“怎么?你也想潜我?”

    在这之前,已经不知道多少波拿着聚光灯下的“门票”打着想要捧红他,出演什么剧的男几号的幌子想要潜规则他。

    他自知,温慕寒没那个意思,但胸腔似乎就是堵了一口气。

    想要刺她一顿。

    他不好受自然也不想让她好受。

    谢逍的话跟抹了辣椒水的利矛扎进她臂膀处,不致死的伤,但是你能清楚地感觉肌肤被刺穿,有湿热的液体在往外流。

    温慕寒心中一颤,脑中偶然想起之前看的那句诗——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真是少人行。*

    雪似乎流到了指尖,拽着她往下坠,温慕寒眼眶止不住地发紧,垂在身侧的手蜷紧,嘴唇煞白。

    谢逍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在此之前,到底承受了多少的恶意,才会出口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风还在刮,游轮上的人更多。

    她摇了摇头,颤着睫羽抬眸看他,“没有,我只是想拉你一把。”

    那么炽烈的一个人,不该隐入黑夜中随意接受旁人的践踏与侮辱。

    谢逍听到这话,唇角的嘲讽意味更加严重,他往前走了几步,身材高挺,眉眼凌厉,莫名有些压迫感。

    “温慕寒,”他冷笑一声,眼里都是不屑,“真当你是什么救世主啊。”

    可是温慕寒还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惊慌与落寞,这不该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应有的神情,但后来的江敛有,亦出现在了如今的谢逍身上。

    她垂下眼睫,感受着风带过来他身上的气息。

    烟熏缭绕的焦苦皮革香,夹杂着淡淡的冷杉气息。

    呼吸在这一刻滞留。

    谢逍微微弯下腰,唇线抿直,最不喜她这样的神情,总是这样疏离于人群之外。

    “就算我现在是条狗,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受施舍。”

    错身离开的瞬间,温慕寒抬手拽住他的手掌,很热,亦如当年那般扶在她腰间那般热。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

    游轮上已经很热闹,觥筹交错的屠宰场。

    手被冰凉包裹住,谢逍能看见测光下她因为冷而竖起的鸡皮疙瘩,喉结滚动得生硬,还是没忍住紧了紧她的手指,但又很快松开。

    眼底一阵发涩,温慕寒嘴唇微动,缓缓开口,“不是施舍,是歉意。”

    说完这句话,头不自禁往下低。

    听到这话,心本有些松动瓦解的,又开始冰封,谢逍眸底开始冒出寒气,阴沉地垂下眼,甩开了她的手,“温慕寒,你欠我的还不清。”

    可你至今,也不明白到底欠了我什么。

    前方是无尽的黑,海水在涌动,温慕寒走近围栏处,触碰过他的指尖在发烫。

    她扶上栏杆,刺骨的凉,回想起曾经。

    谢逍他,不会再在情动时撩起她的发丝,坏笑着凑近她耳廓换她一声“点点”了,不会再在冰岛极光下捂住她的眼睛温柔地吻她,自是不会再在深夜挑灯,执笔写下她所撰写的那些散文诗。

    一室暖黄,地毯上铺满了晦涩难懂的诗集,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下午。

    不知是谁放起那首《Here's Your Perfect》

    “I remember the day,Even wrote down the date that I fell for you……”

    (:

    其实她不是没有来,只是走错了地方,

    那一天晚上,我们大家都在加州,

    只不过我们之间相差十五钟头。)

    (:

    其实那天我去了,我知道八点钟人多,

    七点一刻就到了,那天的雨特大,

    看着窗户外边,我看见下雨的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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