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嘛,躺这儿的上一个,不也没对你生气吗?”枭畔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用铁木杆指白粉笔圈出的地面。
“他甚至没恨你的机会。”他补充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
枭畔冷下脸,身子往前靠,朝趴地上的头瞄准,要踢一个后场球,一下踢到了他护头的手腕。
“你还有脸求我。”
“我给钱你,我家阔。有人给我介绍,说可以开开眼,我不信,就试了试。我闲着无聊才玩玩儿的!”
他慢慢爬了起来,勾腰低着气儿,低眉顺眼的。
“真可怜啊。”
说完,枭畔默了两秒,两人互看着。
打破寂静的是杆的破风声,不料口罩男子一下闪过,用手紧紧扯住杆子,又用手臂夹住,一下让枭畔陷入被动。
口罩男嘲讽似的咯咯笑,衣服里闪出一抹亮银匕首。
他紧紧身子,一下拽过杆身,枭畔直接松了手。
唯一的光线从上口撒下,口罩男的身子背着光,哪怕刀子亮,也看不清动作,一下,一下,都差之毫厘,勉强闪过。
“你晓得吗,我怎么把他引来的。”
束发随身子不停跃动,枭畔脑子转着,想:
好有心机的一头畜生,不管怎样都会被他分散注意力。
他冒了汗。
“哭声啊,随便录个几个小孩声音,让他们哭喊又嚎叫,那些个急心肠要发疯的,我还慢慢等着,没转过眼,他就冲过来了。”
“一边喊一边四下望。”他的嘴巴蠕动着。
“可惜他看不到,我看着好笑就一直看着,然后我绷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
“他立马回了头,吓着我了,就顺顺手帮帮他,让他下得快些,就跟个皮球一样滚了下去。”他一边说一边刺,说得时紧时慢,和刺的节奏正反过来。
口罩男油亮的头也冒着汗,背上也是,肚子一圈圈的肉更是。他想,优势在我。
忽然他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原是枭畔一拳打他脑门上了。
肚子,肚子,精致又干瘦的腹部肌。他从没有过,当有人问,为什么没有,他会说这不利于身体,畸形的勾勒罢了。然后,对面就会说:“哦。”
他的头歪着,手绷直了。时间仿佛定格,那个无缘无故找自己麻烦的男人,肚皮插着匕首,刀片进了肉,肠子应该也被切断了不少。
看来腹部肌也没什么用嘛。
口罩男倒地上,眼睛模糊起来。他好久没这么动过了。对方也捂着肚子,看起来是痛得弯腰单膝跪着了,一个吸气,一个呼气,他也正着身,躺地上了。
我赢了。他想。口罩男别过头,不看枭畔,顺着楼梯看那口子,溢着光,多亮啊,多美啊!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他也不懂自己怎么回事,鼻子总闻着臭味,眼睛看得尽是些糊物,戴眼镜也不顶用,就像腐坏的世界。此刻,它奇迹般焕发新生了!实质的感觉填满了全身。
他止不住流泪,好似救赎即在眼前,触手可及,要整个把他包裹得窒息。
他爬起,身子摇摇晃晃,心脏怦怦跳动。快感脉冲般蔓延全身,哪怕碰不到,也撑直手,去抓,去抢,去活。
“你上哪去。我送你。”
一道同样摇摇晃晃的身影,响着同耳熟的话语,刺得他猛地震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对方已压下身子,只看得一抹扭曲的残影。
“砰!”铁木杆直硬的躯干折了,口罩男的腿也跟着折了。
他斜倒地上,不停扭动,“啊啊啊啊!!!”地凄叫着,想起小时候常抓的甲壳昆虫,它们四肢总是曲折的,他总喜欢按着顺序掰断,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旁边站着的枭畔,腹部染着血,整个上躯干一下扩,一下缩,像个气泡。
枭畔热得想把外套脱了,汗流透全身,像被暴雨淋一遍,冷白的额头湿透了。
漆黑的空间回响着阵阵哀嚎声,站着那人不断靠近滚在地上的人,什么都不顾,眼里只有那扭得异常的腿,疯了似的一脚蹬去。
“啊啊啊!!!”口罩男的喉咙尖利的响着,叠出了音浪。
泪水鼻涕一起往外冒,身体不停抖着。
“你怎么才肯放过我。”他深深地呼吸,“都是我的错,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口罩男从嗓子眼里头挤出声来。
枭畔只是低着头,他想起那个穿大码卫衣的男人,之前是不是也这么倒在这里,啊啊啊的叫。
“我可以赎罪,我想要赎罪,只要你放我,世界上就多一个好人,我发誓。”
“你觉着怎么才算个好人?”枭畔问着,一只手往口罩男的头伸去。
对方猛地拔出头,要一口咬住枭畔的手。不料枭畔更快,一道亮银匕首,横穿了他的咬合肌。
枭畔扯着口罩男的头发,拖着他,衣服与地面不断发出“哗哗”的摩擦音。
“我不配决定你的命运,你也不配做一个好人。我知道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你接受应有的审判。”
他不吱声,只是听着枭畔继续说。
“你如果不愿意认罪,我就让你直接赎罪,你有意见吗?”
口罩男不吱声,只有糊糊的声音透出来,原来是嘴巴动不得了,说不出话来。
“我当你认了奥。”枭畔说,抬起食指,血融散在空气里,打开了通往塔罗庭的门。
门开了,一个站着的身影拖一样东西,汗混着血的味道席卷了整个空间,所有人都看过来。
枭畔松开手,往高婕那走去,走一半就跪了半只脚,歪了身子要用头撞桌子,好在她立马上前扶住他。
高婕看着他腹部透着血,慌得不知怎么办,枭畔沉重的眼皮也被吵得睁开,说了句:“没事,别吵。”自己撩起了衣服。
高婕看去,只有条小缝在那。但她木了,第一次亲眼看见男人的身子,这么近距离,韧带勾勒出起伏,像开裂的玉石,不带一丝赘余,冷冷的色调,伴着冬季反衬出滚烫的汗。
“好了,好了。”高婕不知为何,一下把枭畔推出怀里,给他狠狠摔地上,她赶忙说:“啊,对不起。”
同时,大君立直身子,胸膛一道溢着光的纹路被掩着。
他眼里映着口罩男,瞬息间,被扎穿的嘴巴愈合了。
“赶紧说。”大君说了句。
口罩男抬头对望着大君,忽地感觉痒痒的、刺刺的,好似被胃酸液腐蚀得只剩白骨。这是大君捏出的塔罗庭。
他回想起儿时的尿味,本能地俯下身,裤子已经湿了。
“是我干的,大前天我到手了一根白蜡石——恶魔的交易媒介。”
“我得到了隐者的能力,就突然有一个人联系我,就是那个送给我白蜡石的人。”口罩男看向平。
他又扭头看枭畔,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还特地在那逮我。”
“交易的代价是割蛋吧。”
枭畔看他点了点头。
“但不是割去谁的,是自己的。”他继续说着,说得口罩男睁大眼睛,嘴巴张开。众人都冲他裤头看。
“你割了两颗,为什么是两颗,你用了两次隐者,对吧?”枭畔见他不吱声又继续说:
“一次用来犯下罪行,一次用来逃避罪行,你没想到他们来这般快,来不及逃,就灵机一动,割了受害人的,也是两颗。”
“就是这露了破绽。”
“如果是那两位动的手,根本不会有第二次。”
“只有你用第二次隐者,事情才说得通。你犯下罪行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白液印上,然后迎着他俩的面,进了厕所。”
“等那些个侍从一个个厕所打开看,正轮到你时,你就屏住气,用了第二次隐者。”
对!对!口罩男眼睛颤动着,一股快意涌在心头,他竟真的全说对了!
“我本只想顺便用用,但他找到了我。”口罩男指平。
“给我一样液体,并让我在约好的地方,约好的时刻,犯点事儿。”
“我叮嘱你不要闹大。”平直了眼看口罩男。
“我凭什么听你的?”口罩男嘴角微斜,好笑地说。
两个人互看仿佛打起来的架势。
大君见事情了结,说一声:“审判结束,清场。”
正当大家都站起,背身朝门时,灯光也暗起来,那舞台似的场响起最后的落幕词。
“你心里有过我吗?平哥。”
“我会对每个这么问的说,有过。”
莉深情凝望男友,嘴巴亲昵地凑上他耳畔,像要窃窃私语,浪漫地诀别,抑或吐出些恶毒的诅咒。
她都没选,皓白的牙齿捕鼠夹般啃住了胶硬的耳!挤出全身的力气,三个精壮汉子费不少力才扯开她。
她流着泪,默着声,被人们拖扯走,嘴巴里还叼着男友最后的纪念物,他的耳朵。
平捂着耳朵,血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泪反着来,硬是流不下,在眼睛里打转。他一声不吭。
人走光了,身旁的口罩男也一下蒸发不见。
法庭模糊起来,暗起来,平只看得到大君了,他被压得喘不过气,大君的身影泡沫般不断涨,自己却漏气般不断缩,最后大君如高山耸立,自己蚂蚁般爬着。
就这么结束吧。他合上眼祈祷。
“铛,铛,铛。”
木椅节律地闷响三声,平回身看,看座里一个男人,燃火裹着衣服,额前散几束发,撩拨着鼻尖,黑色发丝如骏马柔顺的鬃毛飘动,盖住他背颈。
“干嘛?”大君出声。
“卖人情。”不知名男子答。
“怎么卖,卖得不合我意,你同他担罪。”
“不敢,大君把这人给我,我好好教他,哪天就上了高塔的圆桌,他出人头地了,必记你的恩。”
“高适啊,高适,你的意思是,我把人给你,反倒我欠你情。如果你教不成怎么办?”
“不会,我留好位了,你放了他,他明天就上任。”
大君默了下,叹口气。
接着,空间漏气般紧缩起来,一下把二人吐出。平撑起身子仰望高适,直挺挺身子上一条完好的围巾摆动着。
“我按你说得做了。”平说。
“走吧。”高适握了握靛蓝围巾,一把拽起他。
“去哪?”“高塔。”
另一边,法庭的人陆续散走时,枭畔突然又脸色煞白,好似痛得走不动,高婕赶忙来照看,“怎么了?”“好难受。”“怎么难受?”“肚子要破了。”
枭畔两条眉头挤成一条,不知从哪咕叽咕叽的冒响,高婕搀着他的动作一下僵硬了,转眼看他的腹。
“你不会是?”
“走,跟我吃饭去。”枭畔一下挣脱,把她甩后边。
高婕望着他迈着大步的身影,无奈叹叹气跟上去。
就在地铁附近的一条街上,一家重庆小面店,枭畔进门就冲老板抬抬下巴,径直找了位坐。
高婕两口面下肚,他狼吞虎咽吃完了,说要上厕所,却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她没多管,但等她吃完他也没回来。
老板来了,高婕摸衣兜,却什么都没摸着,不见了,手机呢?
她急忙全身搜一遍,没有。老板一张宽脸,说:“没事,跟我走。”
高婕一愣,跟着过了一条街,正是面店对侧的楼,她觉着不对头,想扭头就走,但老板上楼时就让她在前边走,堵了她路。
老板高大的身子抬手指一道旧铁门,她心想,坏了,坏了,一边犹疑地敲了敲。
门开了,里边一个湿着头发的男人,腹部一条浅疤,是枭畔。
“你怎么在这?!”他俩同时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