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婕看着手里的一沓简历,叹气。边儿上,手机震了两下,父亲回了消息:
“毕业恭喜。”
“转账8888元。”
二十四小时后,转账自动退回。
秋叶寒落,高婕耷拉着眼皮,指尖划着手机屏幕。她近来睡得少,睡不进去,自己醒的。
“塔罗占卜,一占三十元,可占事业,爱情,学业,健康···”
谁会信这种东西。一片树叶落下,磕磕碰碰地响动,勾住了视线,转着转着,落入清冷的水流。
她看着,念着,不知道被这水包裹住,会有多凉,多冷。
风启航了,掠过她淡绿色风衣,顺走一顶帽子,一下冲出树荫盖,停了下,又婉转飞落,远处,一个男人,举一只手。
他身材紧致,一件棕条纹夹克,天蓝牛仔裤。帽子乖巧,落进他手。
他一张扑克脸,眼睛是平静的湖,没树,没人,没石头,有白雾,有天空。她整个人都要被吸入。
他转身走了。
高婕反应过来,瞪大了眼,想:等等,不对吧!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把帽子还我吗?!
她赶忙追去,他浮云似的晃悠悠,步调却快的很,身影在转角蒸发了。
东张西望也没人,她心里正嫌,没一件顺心的。忽地,一道血裂开,一只手伸出,紧握住了她的脖子。一股强力,身子歪倒,她被拽了进去,晕头转向的,感官好似褪下皮壳,世界换了脸。
“抱歉。”声音让她想念起入海口岸的风声,是他。
高婕摸了摸脖子,湿的,是血,但脖子没伤口,不是她的血。视线移到他的手,食指上端,一道溢着血的口子。
“久等了大君。”随声音响起,模糊的世界也变化着,一下进入一个人的食道,一下又被瀑布冲下,成了消失的水纹。待她回过神,四周已是法庭模样。
高座上,那位大君低垂眼眸,头半扎马尾,半散及肩短棕发,身前白内衬,身后一件黑绒风衣,简单三色,均衡、协调,美得不似活物。
“审判开始。”
“怎么?”高婕转头向他问起。
“什么怎么,你迟到了。”
她看向他胸口,两个字,枭畔。他的椅子旁拄根铁木杆。
“我教过了,别怕。”他立着身抬起手,影子斜落她头,轻轻地,几根手指稳稳扭动帽沿,给她戴稳戴实。高婕皱眉,她没见过他。
给人感觉像是,送别自己最骄傲的孩子。
他又凑近斜看,帽子要摆正。趁着这机会,“只有你能救他俩。”他在她耳畔补了一句。
高婕看地,他凑太近了。
手仍停在帽子,像摸着她的头。高婕抬起头撞上他眼,她用眼睛问,他用眼睛答。木人似的他们只有心扑通地跳着。
高婕垂下眼,叹了口气,她还是想相信他。她点点头,枭畔轻拍了拍帽子。想起小时候,也有这么个人爱拍她头,她低了眼。
先这样吧。高婕逃避似的想。
枭畔转过头,她也跟着他的视线,眯眼看起了嫌疑人,一对青春年华的情侣,牵着手,像要接受烈火考验,却眼神坚定。
“莉莉,你别担心,我们手上干净,我不怕,你也不怕,好吗?”男的脸发红,声调有些高。
“好。平哥,我想,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女子蝇声细颤,跟男友比起了脸红。
“你说,我先答应你,尽管说。”
“我们出去后,顺路去民政局领个本子吧,我愿意,你也愿意,好吗?”
“好。”
看着她俩深情切切,高婕软了心肠。
她瞪了枭畔一眼,火冒上来,恨恨念:“等下我再算你的账。”
枭畔耸耸肩,坐一旁闭上眼。
只静静看,全部的身心包裹着,让所有眼睛睁开。与其说他是模仿湖水,不如说他本身从冰,融成了水。
细碎的人声像雨滴溅起的波纹,枭畔已习惯这种喧闹,享受这种喧闹,并在其中寻找。
“她不可能,这没有,不曾有。只有一个。一个也没有。”
声线很熟悉,熟悉到每天都听,都用它说。那一直指引他的声音,是自己的声音。
静下来了。枭畔落着的头抬起,视线一转。今天的检察官桐木,贴合轮廓的短紫发,脸尖尖的,声音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一袭灰衣,至于身材嘛,不提也罢。
双方准备完毕。
“请让我来简单阐述下案情吧。”桐木干脆利落,站得直直。
“案发当晚午夜一点,有录像表明,两位嫌疑人与受害人相继进入地铁站,二十分钟后,高塔的观测者发现了异常,立马派了侍从,他们赶到时,受害人已经死亡。”她鹰眼般紧盯情侣二人。
“据搜查现场的发现,期间没有别的人进出。”
“死因是全身多处骨折,脊骨直接断成两条。”她提交了尸检报告。
“空间封锁的情况下,在时间间隔又如此短,我们可以确定在场的人只有三位。一位是受害人,剩下的必然是施暴者。”顺着纤细的手指看去,是紧握着手的情人,他俩手汗流得湿了手。
“我们只是碰巧在那个时间进去,出来就看到有个人倒地上,马上有人来了,他们又把我们交给你们。”莉反驳着。
“半夜你们去那干嘛?”桐木追问。
“这个,我不能说。”莉涨红了脸,头像被谁摁着,法庭里人墙包着,她鼓了所有勇气辩驳,但这个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暗暗使劲儿,紧握着湿透了的手,他的手,平却不吭声。
法庭看座里,众人议论纷纷,引起了不少骚动。
“嫌疑人不能给出有效反驳,时间有限,请大君定夺。”大家看向高座,被称作大君者,正眯着眼,露一道缝,双手环抱靠着背,呼吸均匀,敞露的胸膛浮木般涨动,如婴儿般熟睡。
还不到时候吗,众人猜想。
“异,异议!”高婕出声。
注意力海流般涌来,高婕有些怯,大象跑到了她嘴里。她一只手举不过肩膀,甚至,那只手被枭畔提着,像胜利者,又好不情愿。枭畔微笑着看众人,可惜他不是真裁判。
“有没有可能,受害人发生了意外,只是绊了脚,自己一下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样也说得通。”
高婕边说边胡想,他怎么一点也不紧张,自己有那么值得信任吗?
她嘴巴动着,侧眼窥枭畔,想从他反应探些苗头,看自己说对没有,但那人敏锐地转头看她,还笑得起了劲。
有什么好笑的?!她想,这人该不是疯子,自己也真倒霉,竟看两眼就应了他,更添几分烦。
高婕的眼睛像漏气的球,一会儿停在旁侧的枭畔,一瞬扫过看座众人,转眼又蹦到正对她的检察官,停在那双眼睛。
原来,桐木正潦草地听,目光一直停在看座的人群,许多张人脸里,一个裹着围巾的男子。
他竟来了,来干什么,怪事,以前都不曾来过。
她心头拧紧,但回过神,解决眼前的麻烦事要紧,不管了,不管了。
桐木检察官正眼看高婕,咳了咳,像是注意了些形象,揣着柔和的腔:“既然辩护方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事件,就请解释一下,受害人留下的证物吧。”
“希望之后你还能继续随意揣测别人。”桐木冷冷地说完最后一句,一边用澄亮的眸子凝望高婕。
桐木突然变了脸,让人看不透。高婕愣了愣,看着眼前的证物。
一件宽敞的卫衣,似乎有些大了,受害人该穿小一码才合身,胸口含着张卡纸,平平整整,不落一丝折叠的痕迹。她取出卡纸。
纸上稀里糊涂写着大字——
“^(* ̄(oo) ̄)^生日快乐,老秃头。”
背面有一行小字——一天游玩券
落笔签名:梅老大
不准弄丢了!
高婕手里的汗一瞬浸润了纸张,坚硬的棱角原本锐利得可割出伤口,现在却如水般柔软。
她眸子颤动,想着。
他有孩子,不知是男孩女孩,上什么学。
他办公时会不会偶尔想家,想哪天翘班买好礼物,回来吓娘俩一跳。
那时他说,老子被炒了,明天我们就住街上,捡垃圾桶的吃。孩子会被吓得哇哇哭,糊糊地说,我,我们家完蛋了。他就笑得上不来气,那时便是礼物登场的最好时机,哄笑声绵延不绝,一直到肚子痛了,嗓子哑了。
一瞬,她想自己只是一个外人,既无礼又浅薄。
高婕的思绪像冬天的雪花,边忙着飘落,又急着消融。
这只能说明受害人有生存的渴望,自尽这一点是没可能了,但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莉和平有谋杀的嫌疑。
她低落了些,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是枭畔,他拿起衣服给她看,但衣服有什么特别的。
“看。”他说。高婕照着做,又摇摇头。
“再看。”他强调。
高婕挤眉弄眼,她看来看去,只觉得衣服干净得很,像新买的,但细看下,衣服正面有一道浅浅的印。
检察官桐木觉得时候到了,说:“证据不能用肉眼分辨,却都会被检测到,这件衣服正面,大家请看。”
“根据法医的检测,上边残留着液体,是白液,巧的是,不是谁的是他的。”
纤细指尖如剑锋,笔直地对着护栏里的男人,平。
平瞪圆了眼,仍不吭声,就是要打死他才肯。
“还不死心是吧,谋害了可怜的受害人,但一句对不起都不愿说吗!?”桐木喝出声,震得法庭每个人都听得响。
众人都用质疑的眼光扫着平,他一直石柱般立着,低着头,他们闲言碎语着:
他看起来老实,方方正正的小伙子,没想背地里干这种龌龊事。
有人挂人皮,肉里头包着颗狼心奥。
平抬头,他全都听清了,耳朵燥热得肿胀。
环顾周围,高婕和枭畔也看着他,旁侧的女友,莉也看他,眼里隐着一丝怀疑,他捏紧拳头,身子猛地颤了颤。
终于,沙哑的男声响起:“我们的确办了事,厕所里。”
平直直朝每个盯他的人看,法庭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然后我们就出去了,走到一半,我发现手机忘了拿,就回去找了。等我去到楼梯口,就看到莉和倒在地上的男人,还有你们。”
“你说是吗,莉?”他问。
“是。”她答。
“她说的没用——”桐木插话。
“我有证据,手机在你们手里吧。打开看,密码是1023,她的生日,你们打开看。”平冷静地打断了检察官。
缓慢地,手机被打开了。“相册里的视频。”
它被点开,如影院般播放出来,入目竟是些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快节奏的拍子。主角不是别人,是护栏里的男女,真叫人惊,看不出她声音有这般大。
莉脸色潮红,仿佛要晕过去,她咬紧嘴唇,渗出血。
“这是我偷录的。”平说。
扫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只有一人他不看,是站他旁边那个,是莉。
“大家都听到了,都看到了!”他赤着头,激昂地大声喊,两手压着桌。“我最后是不是回来拿手机了!是不是回去了!”
“你说!”他指检察官。
“你说!”他指高婕和枭畔。
“你说!”他指看座的人们。
最后,他转向心爱的女友,后退一步,指着她。
“你说。”
大家都看向了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