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嘉德元年,初春。

    冷月如霜,傍晚寒凛朔风吹得格外凄凉,在红木门檐黯淡的灯光之下,一位身姿出挑的女子安静跪立在门前。

    晚些来扫雪的仆人,见墨清婉跪在门前,脸色泛白,似风一吹就会倒,便急忙进屋去通报。

    墨清婉身着一袭粗简布衣,细长黑发用朴素的桃木挑着,薄衣轻袖下藏着一只黑中带白的幼小猫奴。

    她浑身冻的颤抖不止,牙关发颤打了又打,然两只衣袖却将猫奴遮的密不透风,猫奴似感觉到她身上的寒冷,便贴近了些身躯给她传递温暖。

    门前烛火摇曳,等了许久,她的长睫也跟着烛火晃动,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微弱的低声喘息。

    片刻之后,房门走出来一个掌事管家,男子打着灯笼走近,道:“墨姑娘,你已在此,跪了三天三夜。”

    “我家主子见你心诚,已同意收你进容府为徒。”

    闻言,墨清婉眼眸忽亮,看着掌事管家,欣喜地道:“真的吗?容大公子,当真会收我入府?”

    掌事管家提起灯笼,照了照她冰玉的面容,嘴角微勾,不怀好意地道:“是,公子已经准允了,但因你流放身份,收你入府有个前提条件。”

    “是何条件?”

    “条件就是入府,做我们公子的侍女,你可愿意?若是愿意,就先把这份籍契签了,我带你入府去。”

    听得这话墨清婉有些犹豫了,看着那张籍契陷入了沉思。凭借她如今罪民庶女流放的身份,若是未寻得容正弘的庇护,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镇上悍贩抓上车四处倒卖。

    她思量了一番,盼着早日进府有个遮风挡雨去处,便并未多想,点了点头按下了手印,道:“诺。”

    掌事管家朝她笑了笑,道:“来人,把她送去容老太爷的合欢阁侍寝享福。”

    听得“合欢阁”三个字,墨清婉如雷贯耳,容老太爷,那不是镇上出了名,爱凌虐少女的风流老头子。

    她曾听闻过,只要被送入合欢阁的女子,个个都被活活折磨死,没有谁能活着走出来。她心以为掌事管家与她说的会是做容正弘的婢女,不曾想,却是让她做老太爷的侍寝婢女。

    掌事管家身后两名家仆,伸手过来欲上前抓人,墨清婉急忙拾起地上几块石头,当即朝着眼前几人砸去,叫喊着道:“我求见的是容家大公子,你们这些个黑了心的,竟然骗我!”

    掌事管家额头被砸出一道血线,“哎哟”惨叫一声,见着墨清婉逃跑,斥骂道:“死丫头,你当自己还是什么名门世家贵女呢?你今已被贬为庶民流放到此地,也不瞧瞧自己身份,凭你也配见我们大公子,大公子前些日子出城,与人谈生意去了,没得闲空见你!今日让你服侍我家老太爷,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快!你们几个还杵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抓回去!别让她跑了!”

    墨清婉咬牙切齿,边跑边用力推翻一旁斜堆的竹竿,眼见家仆就要抓住她衣角,她怀里抱着的猫奴,猛地一跃而起,踩着家仆手臂,轻盈灵活地跃上了肩头,伸出两只利爪,在两名家仆脸上一顿乱抓。

    家仆脸上被抓出了血,嘴里哀叫连连,见猫奴拖住了家仆,墨清婉喊了一声,猫奴立即从家仆身上跳了下来,几个轻步如猛虎,跃入了她的怀中。

    她不敢懈怠,拼了命地狂奔夜跑,跑得太急使得她喘息困难,整个人疲惫不堪,她望着空荡荡的长街,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又该去向何处,孤零零的她顿时被无助感席卷全身。

    若不是这几日冬去,春雪消融天气回暖,凭她这身素简衣衫,定然熬不到春天,她长睫微颤着,忽地想起了那张契约,今后若是被抓住,她就要沦为一名禽兽的通房婢女。

    难道,这就是她注定的命运吗?

    她抱着猫奴,漫无目的地走游在大街上,心中生出几丝害怕,流放于偏壤之地,举目无亲,也想过做些苦力,以此谋生,但那些店主得知她的身份,都不敢收留。

    眼看遭人设计签下籍契,心下惶惶不可终日,她不甘于此,想着只要自己躲起来,不让他们抓住自己,她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正想着,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她记起来了,适才掌事管家说,容正弘在城外游湖与人谈生意。

    她嘴角顿露一抹欣悦浅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想着出城去湖边求见。不论如何,她必须找到容正弘,进入容氏酒庄,这是她容身此地的唯一出路。

    兰陵容氏,乃是名门望族,在此镇之中赫赫有名,不仅酒庄生意做得大,而且对待府内奴仆,更是极其和善,从未有过苛待之举。

    墨清婉原以为,容氏嫡长子容正弘在家中,便在门前跪求一见,如今却得知,他早在几日前就已出了城。

    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容正弘乃容氏嫡长子,是个出名的状元郎,性格孤冷高傲,似红梅枝头垂挂的霜雪。

    因极爱酿酒曾在中状元之后,不久便辞官返乡,一心专研古法酿酒,先前在皇上寿宴中,为陛下亲酿了一盏玉液果酒,得了皇上赞许厚嘉,亲赐“酒圣”之名。

    墨清婉曾在酒庄商会见过他,因着那一面之缘,对他倾心已久,他所酿之名酒,更是收藏过无数,但因家门之祸,那些酒都被悉数收缴充入国库了。

    翌日,她几番打听才得知容氏家主去往了玉阳湖畔,据闻因今年天气多变,容氏酒庄收来的果子,多在酒窖内酸坏了,导致酿出来的果酒,都散着怪异的酸味,因而酒庄生意大不如前,眼下交不出货要赔不少银子,容氏家主就想着变卖了酒庄,约了诸多商户在船舫拍卖。

    她趁着人多,扮作商贾家的婢女藏在了人群之中,混上了游舫。正缩在人群探头往里望时,怀里的猫奴却从她怀里跳了出来,她四下打量了一眼,循着猫奴身影走出了舫屋,来到舫外船板上。

    她轻声喊着猫奴名字,找了一圈却见它抓着一袭白衣,一下一下的在白衣角边上印着梅花。正要出声,那白衣男子却弯下身抱起了猫奴。

    “谁家的小野猫,怎得跑船上来了。”

    她顿住了脚跟,见着那俊雅的面容,微微有些惊讶,一袭白衣胜雪,白衣轻衫上绣着几只超凡脱俗的卷云羽鹤,五官棱角分明,瞧着明俊至极,周身超然的气度,让人瞧着像是一尊玉佛。

    京城内,谁人不识古酿酒圣容正弘,玉树临风,温如璞玉,只一眼叫人心乱神迷。

    那双皙润的手指轻抚着猫奴软毛,修长的手指间没有半点茧子痕迹,天下无数酿酒师,都称他为绝世酿才。

    对方微抬眸,见墨清婉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动,心中似明白了这猫的主人是谁。

    墨清婉觉察自己目光冒犯,立即收回了眸光,面上现出一片淡红。

    她小心翼翼地朝容正弘,轻挪了两步,低垂眼眸,羞涩地问:“公子,这只小野猫,是我的猫奴。”

    容正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猫儿,目光极其温柔。

    许半晌,他望着墨清婉,淡声道:“猫奴,是个好名字。”

    听得此话,墨清婉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低声道:“容大公子,所见略同。”

    容正弘抚摸许久,也没有还的意思,好似有些不舍,温和问:“你这猫颇有灵性,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乖张的猫儿。”

    墨清婉见他抚摸不停,心下了然他喜欢这猫儿,当即借花献佛地道:“公子若是喜欢,猫奴便赠予公子作伴。”

    闻言,容正弘抬眸望着她,似有几分意外,嘴角微不可查露出一丝浅笑,道:“既是姑娘的猫儿,我怎好夺人所爱。”

    墨清婉走近了几分,竟闻见了他身上一股幽淡清香,不是世家贵族常用的熏香,而是他身上独有的香气。

    她轻笑一声,道:“公子言重,猫奴若是能跟着公子,也能有个安身之处,不必随我颠沛流离。”

    容正弘唇角含笑,道:“如此,那我便谢过姑娘。”

    一语末了,容正弘就抱着猫奴往舫内走去,经过她身旁时,眼眸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她一眼,那对浅淡的双眸,夺去了他所有目光。

    但当眼眸微垂时,却见得她一身粗布衣衫,寒冷冬日竟穿的单薄如此单薄,不由地心生怜意。

    “林七,去取些果酿来,赠给这位姑娘。”

    墨清婉微微一怔,看着对方回舫的背影时,心中有些悸动,忽地被容正弘身边侍卫林七出声给叫回了神。

    侍卫抬手施了一礼,而后拿了几盏酿品,递给她道:“这是我家酒庄的果酿,特此回赠姑娘赠猫之情,还请姑娘收下,莫要推拒。”

    墨清婉伸手接过果酿,尚未打开就闻到了一股极为浓厚的酸味,揭开其中一个酒盏的盖子,更为厚重的酸味直冲门面,眯眼往里头看,发现酒色略有浑浊,明显是酸坏了。

    知道容正弘心善待人亲近,将这些果酿赠与她,是让她拿去变换银钱,可这果酿酸坏成这样,谁会要啊?

    出于礼貌,她再抬头想要致谢时,那名侍卫已经不见身影。

    船舫众人都在屋内,把酒与容正弘商谈酒庄生意,见得他身姿挺拔,静如处子,墨清婉竟生生被他风姿给吸引住了。

    船舫内,微风轻抚,舫边细纱幔绸随风飘荡,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肩头。

    容正弘并不理会,专心致志地与人交谈,谈吐言辞恰到好处,他颔骨分明,墨发白衣,好似云中仙鹤。

    “何老板,先容我去拟好酒庄的契约,给你过目之后,便可签字了。”

    说罢,容正弘施了一礼,转身抬步去往船舫另一头,墨清婉眼眸跟随他的背影离去,耳边一直回荡着他悦耳清脆之声。

    她这些年来,一直苦心专研古法果酿,所酿果酒数以千计,只希望自己能够与他齐肩并行,到那时,容正弘定然能接受二人身份差异,与其成为知心之人。

    墨清婉见容正弘要去拟定契约,似乎是已经谈妥要将酒庄卖出去的生意了,她闻着果酒酸味,轻步游走在船舫内,秀眉轻蹙地思量起了挽救对策。

    想了片刻,忽地双眸一睁,急忙在船舫中找来笔墨,匆匆地在宣纸上留下几个字,而后拿着手里的果酿,快步跑到容正弘房门口,将那张纸压在酒盏下。

    正当她想敲门时,却听见容正弘的声音,似要开门出来。墨清婉心下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快步离开了船舫。

    湖畔潮声不绝于耳,清风徐来很是清爽,舫间房门打开时,只见酒盏下压着张折叠白纸,容正弘停顿住了脚步。

    侧眸一扫,只见舫道空无一人,林七拾起那折叠白纸,拆开一看,几个赫然大字顿时惊得容正弘瞪大了眼睛。

    他凝着眸子,不知系谁留的“酒酿虽坏,尚无补救之法,将其制成果醋,或可挽回损失。”

    见得此法,容正弘思索须臾,脑子顿时被点通了,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果醋,当今商行市场尚无此品,他怎么会没想到,出新品呢?

    他望着那几个黑字,久久没移开目光,越想面色越发皱然。

    “林七,把适才拟好的契约废了,去告诉何老板,今年他要的果酿货品换成果醋,若不能接受,按照契约照价六倍赔偿给他们。”

    “果醋?公子,咱们酒庄酿的是酒,没人会酿果醋啊!”

    “不必你担心,我自会找来懂酿果醋的人,这个拿去查一下,看看是谁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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