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东君在屋内，枯坐着等了顾承恩一夜，看着天蒙蒙亮，思来想去，她还是唤芍药进来，见她模样，开口便问道：“九千岁，今夜还会回来吗？”
芍药迟疑摇头之后，又开口问道：“夫人，有事寻千岁吗？”
她把芍药的神情尽收眼底，看来的确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若是再等着，她怕，真怕父亲和弟弟会死在顾承恩的手上。
她无声一叹，伸手：“替我梳妆，如今宫内丽贵妃最大，我现嫁于九千岁，自然是要去拜见的。”
芍药闻言并没有什么举动，还是站在原地，抿紧双唇。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宋东君话语之中透露愠怒。
芍药连忙说道：“奴婢做不得主。”
“既然你不能做主，那边由我来做主。”宋东君敛眉，腾得一下站起身，示意红豆过来，她径直坐到铜镜面前，开口便说道：“芍药，你也跟了我几日，自然是知晓，我的脾气，若不去，我自会想法子去。”
芍药想了想，连忙弯腰走到她身后，接过红豆递来的梳子，恭敬地说道：“是。”
这是第一次，她对身边人狠厉。
当她走到陈春花所在的宫殿，便听见里面男女欢好的缠绵声。
在陈春花身边的宫女，见到来者是宋东君，自不敢怠慢，连忙引到偏殿，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还在娘娘宫中。”
“今早，陛下将小皇子带进宫，怕是过不久便要昭告天下，小皇子身份，娘娘今日也听着开心，与陛下多喝了几杯。”这宫女是陈春华陪嫁，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并没有因为带着宋东君到偏殿后就离开了。
特意留下，说了这句话。
宋东君冷眼打量眼前的丫鬟，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咸不淡地回道：“那真是一件大喜事。”
“现下，还是一件喜事。”那丫鬟有接着说道：“昨夜九千岁捕获违逆叛党，陛下特意下旨，秋后问斩，太后娘娘亲侄子牵涉其中，听说，那人是曾经与夫人有过婚约的谢公子。”
宋东君愣了一瞬间，想起来上次见到谢章的情形，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将眸光放在另外一处。
“哟，没曾想姐姐今日竟然会主动来找我。”陈春华身穿绛紫色描金锦缎，露出她诱人锁骨，头发只用一只玉簪轻轻勾着，零散中带着一种美感。
宋东君主动起身，行礼说道：“见过贵妃。”
陈春华轻轻抬手，便坐到她身侧的位置上，示意下人去给她准备东西，而后又淡淡问道：“想清楚了？准备帮我？”
宋东君垂眸，沉默良久，开口问道：“你可有我家人下落？”
宫人端上一盆玫瑰花露，陈春华将手浸泡其中，香味飘荡在室内久久不散，她闻言抬眸：“就这样吗？”
她的目光似在思索，眉头微微蹙起，而后又转瞬一笑：“陛下现有意给小皇子找个养母，宫中难过，现下那老太后的日子更难过。”
想到此处，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那老东西，还以为本宫真喜欢东海王。”
宋东君斟酌片刻，还是决定问到底：“那你心悦九千岁？”
陈春华身子一顿，目光流转，红唇慢慢吐出：“那你呢？可心悦顾承恩？”
她的问题像是一把小锤子，忽然敲开了她心中最不愿意承认之事。
“其实，一开始我怕他，后来看着他独自一人的模样，我又想接近他，想要知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在悬崖上，他折断手臂救我。我是心悦他的。”
“那你呢？”宋东君想到她每次的异常举动，想到他们曾经的故事。
陈春华抬起手，身旁的宫女连忙将她手上擦干净，端着盆子下去，她语气平静道：“我们自小在宫中相遇，我心悦之人另有他人，那人在顾承恩手上。”
听到这话，她沉默半晌，又慢慢问道：“我可以帮你，但我要知晓，我家人的消息。”
“你弟弟死了。”
陈春华直白说道，“父亲一早给我写了家书进来，你弟弟曝尸荒野，父亲还不知晓。”
“这次你家人的死，害死他们的人是顾承恩，你还会喜欢他吗？”
宋东君藏在袖子里面的手微微颤抖着，脸颊变得瞬间苍白，望向陈春华的眼眸忽然冷下来，咬着唇尽量保持平常的声音问道：“宋清在哪里？”
“我如何得知？”宫女搀起她，她朝着宋东君灿烂一笑：“问你现如今的相公不是更好吗？他比本宫清楚许多，怕是连你父亲的下落······”
她捂住嘴，低沉沉笑出了声。
宋东君只觉得天旋地转，望向面前的贵妃，喉咙只觉得一股腥甜。
只是这贵妃宫殿内，刚来了她，又来了一位永嘉公主，这位公主向来嚣张跋扈，可太后那事情让她现在没有来的心慌，生怕牵涉到自己，连忙寻到陈春华的处所。
宋东君离开时，恰好听见陈春华语调清冷：“永嘉公主，本宫只是妃，此事当有陛下决断，若是公主自有想法，可主动去寻陛下进言。”
没过多久就传来永嘉公主暴怒地咒骂声：“你不过就是一名妃子，又无皇子傍身岂会一直荣耀下去，你你你你······贱人。”
······
永嘉公主还继续骂着，宋东君却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只是听到宋清已死，真的吗？
是真的吗？
还是她故意编来骗自己的？昨夜明明没有见到过那人？
她现在头很乱，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一片空白，回到千岁殿，她把自己关在殿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一直到天黑，门才被人打开。
顾承恩从外面走进来，入目便看见宋东君披头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眉心一跳，脚步也不自觉加快，走到她身前，他慢慢蹲下，仰头望着她：“怎么了？今日为何不吃饭？”
“我弟弟呢？”
宋东君眼神空洞，她用这个坐姿做了一整天，现在身体都麻木了，可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天黑的那么慢，自己像是失忆了，什么记忆都没了。
顾承恩眉头紧蹙：“谁，告诉你的？”
宋东君转头看着他，唇角弯起一抹冷淡的笑，问道：“所以，你打算瞒着我一辈子吗？我弟弟在哪里？”
她手抓住他的肩旁上的衣服，拼命拽着，眼尾发红：“到底，在哪里？”
顾承恩抿紧双唇，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也知晓，若是一直等着下去，她定然不会罢休，只能缓缓安慰道：“我安葬了。”
听到顾承恩的话，宋东君的泪从脸颊滚落，真的死了。
弟弟从小不听话，有时候又很任性，这次跟着谢章闹事，也是因为从小与谢章一起长大，心中对这个哥哥莫名信任的缘故，所以，她现下这种情形是活该。
“顾承恩，那一夜，你是故意来找我吗？那么急不可耐，想要我父亲死吗？”说着，宋东君忍不住嘲笑自己，“不过也是我蠢。”
“蠢到忘记，你心术过人，早早的一切就了然于胸。”
顾承恩凝视着她，波澜不惊的神情，忽然出现异样，他禁锢住她的身体，问道：“宋东君，你有心吗？”
“我呢？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呢？我把你从这一切里面摘干净，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听到这话，宋东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所以呢？顾承恩，九千岁，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养在千岁殿里面，与旁人相似的金丝雀？还是你报复我父亲，诛心之举？”
她的声音越发的难过，现下倒像是将一切都要爆发出来的前兆。
顾承恩不敢撒手，唯恐现下的她，伤到了自己，只是听到她的话，“顾承恩，我也想过真心做的你妻。”
可是，他却连自己都要算计。
弟弟死了，她所有的付出都随之东流。
她要活下去，咬着牙也要活下去。
宋东君脑子混乱，可现在除开这个念头之外，便是想到弟弟还不知在何处，“阿清在哪里，我要找他。”
“我带你去，但你要吃东西，我盯着你吃。”
顾承恩低缓平和地开口。
“好，我吃。”
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小太监送来吃的给顾承恩，他取到之后，便回到原来的位置，一点点用小勺子喂给宋东君。
可她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的布偶。
顾承恩心中害怕，一点都不敢撒手，他原本想着，等着他们二人感情再好些，更好些，再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宋清的死，是个意外，他也没有想到，那些人报复起来，竟然会将自己人也算计在内。
可现在，宋清的死，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跨不过去的高墙。
吃完所有的东西后，宋东君沉默许久，许是身体有了供给，开始暖和了些，她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阿清怎么死的？”
顾承恩望着面前的宋东君，忽然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连他现在都看不出，甚至都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