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秘

    待宫晏散去,蓝滟被带入御书房近侧厢房。房间虽不甚大,但床褥桌案器物等摆设一应俱全,窗前更置了一张金丝楠木的古琴。蓝滟随手拂过琴弦,琴音如水,古朴淳厚。她不知何意,心绪难平,又恐徒惹事端,思虑再三弃了抚琴静心之念,亦不敢睡去,自取笔墨誊录了曲谱后便静坐闭目调息,自是一宿无话。

    第二日早朝散后,蓝滟被带到御书房,赵祯忙命她平身,又屏退众人,方笑问道:“蓝滟,一别数月,朕万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蓝滟垂首道:“回圣上,民女并非有意隐瞒,还请恕罪。”

    赵祯道:“当时你两次救了朕,当真如天神下凡。朕一直想召你入仕,正如当年展昭一般。”

    蓝滟忙躬身施礼,口称惶恐。

    赵祯笑道:“不知你可有兄弟,如有意仕途,可以引荐。”

    蓝滟道:“民女两位兄长,均为修行之人,不惯庙堂约束,恐负皇恩浩荡。”

    赵祯微带失望之色,道:“如此太可惜了。昨日听展护卫说,你受了伤?”

    蓝滟道:“是。”

    赵祯叹道:“当时益州一别,朕甚是怀念。你与朕相识于危难之际。朕还记得,你买的包子,当真是朕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蓝滟道:“陛下是饿极了,自然吃什么都觉得是珍馐佳肴。”赵祯又道:“你昨天吹的曲子,朕觉得极好。”

    蓝滟忙奉上曲谱,道:"曲谱已经录下,可请宫中乐师演习。"

    赵祯接过曲谱,随意扫了一眼,随即放在书案道:"你与展护卫的配合,甚是默契。 "

    蓝滟不知赵祯何意,并未搭话。

    赵祯道:"朕记得你当时有一枚绣囊,里面有你的抹额,本是送给展护卫的,后来被展护卫放在在朕这里。"

    蓝滟垂首道:"陛下天纵英才,当真好记性。"

    赵祯笑道:"当时也没觉得什么。昨日方察觉,这抹额,怕是意义非凡吧?"

    蓝滟方抬起头来,道:"陛下。"

    赵祯笑道:"蓝姑娘莫慌,朕只是随口一问。“说着传召内侍进来,令其将曲谱交与乐师,命好好演习,并对蓝滟道:“蓝滟,你可到太乐司指导一二。”

    蓝滟拱手道:”遵旨。”

    内侍领了蓝滟出来,往太乐司而去。一面走,一面将宫中规矩一一说了一遍。蓝滟谢过一番,内侍道:”您是圣上留下的贵客,如此这般真是折煞咱家了。“正说着,庞妃并三位公主迎面过来,内侍忙躬身迎驾。

    蓝滟拱手施了一礼,便要离去。庞妃忽叫住她道:”你就是蓝滟吧,这是去哪里?“

    内侍忙回道:“刚从御书房领旨出来,去太乐司指导乐师们演习。”

    庞妃脸色忽变,如花粉面上染了几分怒色,冷哼了一声道:”这一大早就从御书房往外跑,真是好手段啊。“

    蓝滟听出语带讥诮,饶是她雅正自持,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道:“娘娘身份贵重,还请慎言。”

    庞妃冷笑一声,道:”昨日好大的排面,连展昭都为你出头,今天就敢叫本宫慎言了。“

    三位公主见她提及展昭,心中俱是一动。三人知道她救过展昭一命,对她均另眼相待。玲珑忙打圆场道:“庞妃娘娘,您不是还得去向太后她老人家请安吗?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吧。”梅娘和春妮也出声附和。

    蓝滟感激三位公主维护,更不欲做口舌之争,徒惹麻烦,遂侧身避过,低头施礼道:”恭送娘娘与三位公主。”

    庞妃向太后请安不能误了时辰,亦不好再找话茬,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内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蓝姑娘,您好大的胆子。幸好有三位公主在,不然哪,啧啧……“蓝滟道:“有劳费心,还请带路。”快至太乐司,又见展昭远远走了过来,内侍又忙见礼:”原来是展护卫。“展昭上前扶住他道:“公公客气了,不知二位这是去哪里?”

    他话是问内侍,眼睛却只看着蓝滟。蓝滟微微一笑,福了福礼道:”奉旨到太乐司教习,劳展大人费心。“

    内侍忽见蓝滟一笑,怔了怔神,心思飞快转过:“没想到这姑娘平常那般不爱笑,却生得这般好,难怪庞娘娘这么生气。”

    展昭笑道:”刚从那边巡视过来,路上有些滑,公公可要千万小心,别摔倒了。“

    内侍谢过,领了蓝滟过去,蓝滟走了两步,回眸一笑,不出声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到了太乐司,内侍奉上曲谱,传了圣意,又引荐一回。众乐师见来着是个年轻女子,又看了看曲谱,低声商议一番,道:“姑娘可否先试吹此曲,让我等先听一遍?“蓝滟拿出浮光,吹了一遍,吹罢,众乐师齐声喝彩,请了乐正,照着曲谱清吹了一回。众人皆摇摇头,道:”不知何故,总无姑娘之韵味。”

    蓝滟道:“此曲乃在下乘舟江上所做,有旷渺苍茫之意韵,乐正所吹已颇有意趣,勤加练习即可。“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道:”难怪。”乐正又道:“姑娘对此造诣颇深,不妨听听这段曲子,我等改了数次,均不得要领。“

    蓝滟谦让了一回,又听乐正吹了一套曲子。蓝滟细想了一回,试吹了一遍,众人纷纷感叹缠绵哀婉更胜之前。蓝滟道:”不知是哪宫娘娘给的曲子?”乐正吃了一惊:“姑娘何出此言?“蓝滟道:”此曲乃是李白的清平调,曲中满怀仰慕相思之意。想来是献给皇上的。”众人不敢多言,只道:“姑娘的吹法,令我等茅塞顿开。“蓝滟道:”若是诸位不介意,在下改用琴演练一遍,看是否合意?”

    正说着,已有人递过琴来,蓝滟又缓缓弹来。琴声清幽沉郁,有松风林涛之韵,比竹笛更添雅意。

    一曲终罢,众人尚不及喝彩,只听外面有人抚掌赞道:“此曲用琴奏来,果然绝妙至极。"众乐师见圣驾亲临,皆大惊,忙跪倒称万岁。蓝滟见太后、庞妃、三位公主皆到了,展昭也站在众人身后伴驾,暗暗叹了口气,亦随之跪下。

    赵祯踱步上前,一边口称平身,一边要扶蓝滟起来。蓝滟忙低首拜下谢恩,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赵祯。赵祯愣了一下,也不着恼,坐到了上手位置。

    蓝滟随众人站起身来,赵祯道:"此曲朕让乐师改了数日皆不得要领,今日改为琴奏,甚合朕意。"蓝滟暗悔心道:"早知不该一时技痒,不知又有如何的麻烦?"

    庞妃软语笑道:"皇上,妾身还是觉得琵琶弹来更好,这琴声沉闷,听不出感情来。"赵祯笑道:"爱妃此言差矣,这清平调乃是当年李太白赞美杨玉环的,琴声清幽,有君子之风,非琵琶可比。"

    庞妃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嗔道:"皇上,臣妾就是觉得琵琶好。"她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入宫侍奉多年,越发雍容华贵,如今薄嗔佯怒,更添了几份媚态。

    赵祯笑问道:"蓝姑娘,你觉得琵琶和琴哪个更好?"

    蓝滟道:"民女不善琵琶,不予置评。娘娘若是喜欢,请乐师一试便可。"赵祯又命乐师用琵琶奏了一遍,问太后道:"母后觉得呢?"太后道:"哀家觉得琴和琵琶各有所长,琵琶情致妩媚,琴声清雅含蓄。是不是,梅娘?"梅娘侍奉在太后身侧,眼睛却似黏在展昭身上,含羞带怯的模样颇是动人。听得太后如是说,忙低头称是。

    赵祯笑道:"这琴声清郁舒缓,缠绵之意稍减,却添了雅正之意。朕不过是乏累,想顺道来听听曲子演习得如何?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蓝滟,你昨日的曲子,可有名字?"蓝滟想了想,看了看手中的笛子,道:“此曲名为浮光。”

    赵祯品度一番:"浮光,有惊鸿掠影之意态,是个好名字。蓝滟,你家学渊源深厚,实在令朕不得不刮目相看。"

    蓝滟陡然心惊,整晚的揣测狐疑到此刻喷薄欲出,正不知如何应对,展昭突然出声道:“臣展昭,有要事启奏。”

    赵祯忙宣他上前,问他何事。展昭道:"昨夜庞太师府中有妖人出没伤人,包大人让属下面奏圣上,将蓝滟带回开封府,协助察看。"赵祯奇道:"竟有此事?"展昭道:"确有此事,庞妃娘娘可以作证。"庞妃本待驳斥他多言,心念一转,顿时了悟,忙应道:"陛下,确有此事。早晨爹爹入宫还和我提到那妖人功夫了得,怕得不得了呢。"展昭朗声道:"维护京畿治安,乃开封府职责所在。属下奉包大人之命带回蓝滟,还请圣上恩准。"

    蓝滟似得了脱身咒一般,忙道:"民女已将曲谱交与乐师,乐师技艺精湛,演习数日,必能超过民女。还请陛下恩准民女出宫,协助开封府查案。"赵祯沉默片刻,道:"也罢。你们都退下罢。"众人离了太乐司,太后倦怠,赵祯命庞妃并三位公主护送太后离去。见众人散去,赵祯道:"展护卫,你暂且退下,朕有话要与蓝滟说。"展昭看向蓝滟,见她并无拒绝之意,方遵旨退下,却不知圣意何为,心中忐忑,远远候着。赵祯凝视展昭离去的背影,片刻方问道:"蓝滟,你似乎很怕朕。"蓝滟拱手施了一礼,道:"陛下,民女不是害怕,只是不惯。"

    "此话怎讲?"

    "当日在益州,民女虽与陛下仅相处一日,但陛下负伤之际,仍救舒夫人于危难,勇毅仁厚,民女深为感佩。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规矩繁杂,关系错综。今日还请皇上恩准离宫,如能为大宋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负皇上拳拳爱民之心。"

    赵祯进前,欲抓住她的手道:"朕与你一见如故,你可以随时入宫。"

    蓝滟忙退了数步,跪拜道:"蓝滟身为玄门修行之人,乃是闲云野鹤,而非笼中雀鸟。有负皇恩,乃蓝滟个人之责,还请陛下不要牵连开封府及蓝氏一族。"赵祯笑道:"你是怕牵连展昭吧?"蓝滟抬首道:"陛下……"

    赵祯上前轻轻扶她起来,目光停在她面上,语气不觉柔和下来道:"你对展护卫大有情意,朕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人,确实很像。众皆道朕宽厚仁德,而只有你和展昭说过朕勇毅,这么多年,此评最得朕心。"

    蓝滟心头转了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以沉默作答。

    赵祯道:"朕这三个御妹,都倾心于展护卫。莫说这三个,就是这开封城里,哪家女子不是想嫁与他为妻?当年耀武楼献艺,何等的英姿勃发,那一身的正气凛然,当真令人一见难忘。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朕本以为已经忘记了,结果当你出现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蓝滟声音似乎变得极为遥远:"所以陛下让演练“清平调”,怕是将我当成了展大人吧?"

    她此言一出,赵祯只觉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血淋淋的撕开,他茫然若失地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女子。

    蓝滟道:"当初在益州,如果不是展大人冒死将绣囊交给陛下,民女又岂能这么快寻得陛下行踪。陛下既知真相,正如陛下所言,民女性情确与展大人有几分相似之处,若非如此,又岂会得陛下另眼看待?民女自知冒犯天颜,乃是死罪,只是此话不说出来,陛下一生都无法面对。”

    赵祯的声音变得极为冷厉:“你不怕朕不放你走吗?”忽而又冷笑道:“朕差点忘了,依你的本事,逃出这皇宫并非难事,况且,还有展昭……”

    蓝滟闻言复跪了下来,却愈发挺直了脊梁。她恍然忆起十多年前的云深不知处,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满院,蓝湛手捧戒鞭,一动不动地跪在松风水月堂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若非白雪穿堂,仙鹤翩跹,他端肃静默得仿佛一幅画。罚跪的时辰已过,年幼的她上前拉住他的衣角,仰头问他:“二哥哥,为什么叔父说你错了?”蓝湛低头看着她,整个人似乎被冰雪洗过一般,与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他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是非黑白,在此一心。”

    不过瞬息之间,蓝滟心思转了百回,道:“民女若一走了之,置姑苏蓝氏于何地?置开封府于何地?又置展大人于何地?陛下已令展大人自缚羽翼,弃江湖而居庙堂。展大人执法为公,九死一生,若非陛下有意庇护,早已死了不知几回。以陛下之仁心圣德,断不会再剪去民女的翅膀,困于樊笼,如若如此,民女宁可一死,绝不偷生。蓝滟在此对蓝氏先祖起誓,今日之言,绝不透露半分,如违此誓,人神共弃。”说着,拔下发簪,挥手截断一缕长发,掷落于地。她素来清冷,此刻说起话十分坚决中更添了三分冷冽,动作更如行云流水,毫无阻滞犹豫。

    赵祯一颗心如堕冰窟,半晌方渐渐回暖。又见蓝滟眉目中的果决刚毅,未曾稍减半分,知道如若她真存了死志,谁也奈她不何,转眼就能自绝于面前,再无半点回还余地。他仰天闭目,长叹道:“朕已困住了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不忍再困住一只白鹤。你,去吧。”

    蓝滟叩首施了大礼,起身离去。展昭见她出来,忙迎上去,道:"陛下允你出宫了?"蓝滟看了看他,知道自己触痛了天大的秘密,却只能死死封在心里。她以自己一命算计了赵祯,从秘密揭穿的那一刻,只要赵祯在,展昭的命就保住了。她展颜一笑,恰如晴光映雪:“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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