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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二)

    晚上回声帮回母烧柴生火做饭的时候,听回母说青子怀孕了。平金与青子于去年成了亲,青子的娘在喜堂上笑得合不拢嘴。谁能想到摊上一个这么发达的姑爷呢,她这个做丈母娘的如今是越看平金越喜欢,让人完全想像不到曾经的她是如何嫌弃平金的。回暖打算到时候缝制些娃娃的衣鞋送给青子。毕竟在回声失踪的这两年里,青子常常带着平金来家中帮忙,照顾老人,是很好的女子。

    在十月红叶纷飞的季节里,回溯终于被回声驱赶得待不住,到昌宁铁器库帮宋玉悲打理生意去了。回声知道回溯与宋玉悲感情交好,他又喜欢做那些木头啊金铁啊之类的东西,在家里待这么久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因为担心她而虚度光阴。为了打发回溯离开,回声偷偷把萧镇鼎在回家附近埋伏暗哨的事告诉了回溯。比起回母和回暖,回溯是更加务实的人,只要他的家人现在可以被保护好,过去那些糟心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尽管依然担心与萧镇鼎分不开的回声,但他并没有开口。有些事,多说无益。

    在回溯离开后,回母问回声,回溯对难生花有没有心意。回声摇摇头,以她对回溯的了解,回溯是把难生花当做妹妹对待的,就如同对待她与回暖一般。回暖看人更细些,她说若非早年间宋玉悲把回溯招到昌宁替他做事,当时的回溯差点就要对难生花动心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回溯回来了,难生花又被劫进宫去。月老不帮忙牵红绳,便只能是有缘无分。命中她们不该有这么好的嫂子。

    回声现在不常去哭佛渡头了,不需要工钱,好友不在那里,又是桓氏的地盘,她没有理由再去那里。若非在去找青子的路上偶然遇到马阍吏,回声以为今年过年前都未必能见到他。倒是从薄三窟那里听说,马阍吏近一两年对渡头事务不上心,轮到他值班的那些日子经常是日上三竿才到,办事的时候总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那路上,是马阍吏通过她那半张丑脸先认出的回声,而回声差一点没认出他来。

    马阍吏变化了许多。从前富态安逸的圆肚子不见了,因为历经沧桑而沉静深邃的眼睛变得年轻甚至隐隐泛起水光,他还变得爱说话了,一张嘴叭叭叭叭地自从张开便没再合上过,险些把回声听笑了,她都快跟不上马阍吏的节奏。马阍吏告诉回声,不止如此,自从进入无量寿宗,跟着师兄弟修炼,按时服用养生汤药之后,他多年思虑过重睡眠不足的陈年旧病也没有了。

    街上人多车众,连着两次将马阍吏从疾驰的马车边拉开后,回声开始重新审视马阍吏口中的“安神怡心”。看着马阍吏微微耷拉下来的眼皮,回声终于相信薄三窟提到的马阍吏最近的表现,她之前没有在意,以为只是邻里闲谈的误传。回声问马阍吏为何把保养二十多年的乌黑长髯给剪了,提及此马阍吏微微郁闷,并没有剪啊,许是年纪到了它自己一点一点掉了,如今嘴边除了一圈青茬什么都长不出来。担心马阍吏再被马车撞到,回声抬手扶着马阍吏往前走。

    马阍吏确实变了。以前的马阍吏沉静内敛,成熟可靠,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也不说,总喜欢捧着一把南瓜子站在阍关水岸嗑,最骄傲的便是自己的乌黑长髯。多苗郎背地里说马阍吏是一只笑面虎,但回声清楚马阍吏公正良善并无歹心。曾经,看起来是回声在帮马阍吏的忙检查一下特殊货箱,但其实是马阍吏总在暗暗关照着回声。马阍吏问回声要不要加入无量寿宗,说不定无量寿宗能治好回声的脸和嗓子。不过回声委婉地拒绝了他,于是马阍吏失望地叹了口气。

    与多苗郎谈起马阍吏的时候,回声虽然语气平淡,但多苗郎能读出回声眼中的隐忧。多苗郎对回声说,一切都源于无量寿宗。这个医学世家创办的宗派消沉了一段日子,最近忽然又活跃了。他们似乎隐秘地招徕了一批医术高超的大夫,这些大夫研制延年益寿的药物,教习百姓修炼养生之术,派遣宗门弟子四散机缘与恩德,他们如今在观世都很是风行。只是回声这两年不在所以不晓得罢了。萧镇鼎这两年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寻找回声上,荒废了政务事业,而萧无垢虽然同有此心却被桓皇后管制而不得不困与朝堂之上。当然作为储君朝堂之事本是他的责任。丞相逢寒轩把调查无量寿宗的事交给了萧无垢,萧无垢将此事交给了银头策谏司的人来做,调查出来的结果没发现什么问题。因为此事多苗郎没有参与,所以亦不甚了解。

    今日天阴风凉,在十月份的季节里算是个不错的天气。两人坐在哭佛渡头沿江的石阶上,迎风临波,语笑阑珊,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多苗郎已不是那个穿着破衣戴着破帽的监工劳头,他成了萧无垢的眼前红人,两年里凭借自己的才华能力与萧无垢的提拔,从一介布衣至传津吏,连连跃升至如今的紫章皇商,虽无官衔但居官阶四品,待遇俸禄一律按从四品制,在外要被人称一句“李大人”。也多亏有了他的照顾,平金墩子和薄三窟三人都成为了观世都市井中有脸面的人,这两年接连搬离了哭佛巷。

    多苗郎笑道,本来大家打算等找回回声再一起搬家的,但是他荣升赐府不好推辞,平金和墩子都有了家室不好怠慢妻儿,薄三窟坚持得久一些,但因为与他们做事相隔太远不便宜,又想让老娘享几天清福的缘故,最终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搬走了。他们都住得很近,多苗郎对回声说,也替她寻了一座房屋,虽然不大但干净清幽,到时候就等回声过来,他们兄弟五个仍然一处。没等到预想中回声的回应,多苗郎扳过回声的脸转向自己,果然发现她一脸冰凉的眼泪。被感动哭了。不禁笑笑,多苗郎撷起自己锦绣斑斓的衣角替回声拭去颊上泪水。哭什么,多苗郎提醒回声她身子不好,莫要过分喜悲。

    看着多苗郎,回声红着眼眶嗫嚅道,在哭佛巷这么些年来,若是没有多苗郎,真不知道他们几个该怎么办。多苗郎摇头笑笑,说自己哪有这么厉害。他更感谢回声,若不是有了回声这层关系,他哪能因缘际会被萧无垢看中走到如今这步?况且这么些年来,回声对他们的付出又何止一点点。多苗郎一直看在眼里。

    那时枫花红正浓,观世都秋水深澜,大火焚烧后重建的哭佛寺,在头一年向百姓开放,圆满佛缘,以谢天恩。殿前敬上三炷香,在两侧诵经祝祷声中,络绎不绝的香客们屈背扣头,眉目虔诚。叩拜完毕,萧镇鼎与回声从香客中间缓缓起身,相携离开。

    庙宇林道,茶社素斋,百姓们谈论着近日观世都朝廷上的大事。大诏下来,身子日渐消弱的乾安帝准备立储君了。是辅国大将军,当今的四皇子萧镇鼎。

    大原历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担任高级军职的皇子,皆被默认不在储君入选之列。这也是为何当初乾安帝给予萧镇鼎最高军职时桓皇后及桓氏一党不曾阻拦,为何萧无垢未被封敕而朝野上下皆将他看作储君。这二十几年来萧镇鼎军功卓著,桀骜不驯,这两点每一点都算是犯了君王忌讳,而乾安帝看起来对萧镇鼎这个由旦襄行旧人所生的孩子并不怎样待见。原来这都是乾安帝故意释放出来的烟雾目障。听说宫闱之内桓皇后因要请见乾安帝在外头站了三日都被人挡回去,回去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而后便病倒在床至今未起。

    此时听庙中香客议论方才知晓此事的回声,没控制好说话与饮食之间的节奏,小馄饨囫囵一个滑进了她的喉道,呛得她差点喘不上气,幸好萧镇鼎拍打她的后背替她顺了下去。眼角的泪花尚没来得及擦去,回声边小声断续着咳嗽边跟萧镇鼎确认是不是真的。萧镇鼎眼都没抬一下,喝着碗里的酥油汤,道什么是不是真的。军队养成的习惯,萧镇鼎至今吃东西都很快,不似萧无垢那般优雅矜贵,同样一碗馄饨回声还没吃两口,萧镇鼎已经吃完了。

    瞥了萧镇鼎一眼,回声小声嘟哝,你明明都听见了。萧镇鼎确实听见了,慢慢放下手中的瓷勺。他不太赞同父皇这样贸然的做法,不过皇帝立储也不会与皇子商量。乾安帝只与逢寒轩和张翼轸商讨过此事。回声知道逢丞相是萧无垢的儒师,萧无垢待他如同半父,她想不到逢寒轩竟然也主张立萧镇鼎为储君。瞄一眼回声愣怔的模样,萧镇鼎便清楚她在想什么了,定然又是在担心萧无垢。萧镇鼎笑了,这一笑并无恼怒却也不怎样开心,他只问回声道,若她是逢寒轩,她立谁为储君;若她是张翼轸,她立谁为储君;若她只是她,她又愿意谁坐上储君之位,成为日后的北原之主。

    在萧镇鼎面前没有回答的问题,没想到隔天遇到萧无垢的时候又被问了。不过萧无垢对她不像萧镇鼎那般仁慈,面对回声的沉默,萧无垢一字一字地将她心底的答案揭穿。“原来你们都认为,萧镇鼎远甚于我。”

    萧无垢冷淡的语气令回声如坠冰窟,回声想告诉萧无垢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但萧无垢阻止了她开口。一个回答便已足够,之后再多的解释也不会让他更好过。比起谁来做这个皇帝,回声更在意的是萧镇鼎与萧无垢二人的兄弟情分。她告诉萧无垢,萧镇鼎与他一样,在此之前并不知晓此事。萧无垢没有说话。

    听回声转述这一切后,萧镇鼎轻轻叹了口气,他问回声,如果她是萧无垢,难道还会在意萧镇鼎在此之前知不知晓这件事吗?将回声拥入怀中,秋夜甚凉,萧镇鼎不想她受寒。他懂回声的心意,萧镇鼎告诉回声,那是因为皇诏里准备写下的名字是他。若与萧无垢易地而处,他也未必会愿意去懂这些。

    月光映照在回声雪白的手腕上,使她腕上的雪海青金愈发暗影流转,层叠厚重。萧镇鼎看着雪海青金手串,他想萧无垢一定注意到了,回声腕上的木樨手珠换成了雪海青金,可萧无垢没有跟回声提一个字,亦不曾问一问回声发生了何事。不说不问,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答案。而回声也忘记了还有这件事需要与萧无垢解释。自从旦襄行大病一场后,她整个人沉静开阔了许多,因为忘却了许多她觉得并不需要记住的事,其中似乎也包括萧无垢对她的这份感情。尽管这些记忆并没有消失,但它们已然成了一片空城死海,再难荡起涟漪。

    旦襄行与北原要打起来了。这流言随着乾安三十四年的北风,散入了观世都的一整个冬季。流言最先从旦襄行传出,渐渐观世都朝廷内部也开始出现这样的声音。在点丁火星尚未被注意到时,滚滚浓烟已以燎原之势熏蒸了人们的口耳头脑,心智意识。

    上了年纪的冯大爷对着回声哀叹连连,这是又要打起来了不?可打不了了,再打下去人就死没了。连平金和墩子都来问回声,辅国大将军是不是要与旦襄行开战了。这场大战得准备许久了吧。回声三番四次地与他们解释并没有这回事。最近收到的家书里,回溯也在向回声确认此事。看回溯问得言辞凿凿的样子,连回声都开始怀疑自己,又向萧镇鼎要了一遍答案。萧镇鼎把回声抱上马,带她去看郊外冰雪天地的冬景,并且郑重地告诉她,他不会对旦襄行开战,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皇目前都没有这个意思。他昨夜才因此事与乾安帝讨论过。

    萧镇鼎解释与回声听,据他分析,大概是那些一向厌恶他的文宗老臣不满大诏中将要立他为储君而故意传出去的糊涂话。这是政敌互怼的惯用伎俩。回声有点委屈自己最近的遭遇,无论她怎么替萧镇鼎解释别人都不信。替回声戴上毛绒手套,萧镇鼎温柔安慰她,不信便不信罢,流言始终是流言,无论它怎样折腾都不会变成事实。过段时间依然风平浪静的,百姓们便愿意安生过日子了。

    三个醉鬼被酒家从店里赶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他们继续骂骂咧咧,嚷嚷又要开战,痛斥萧镇鼎残暴冷酷不配做将军不配为人君。身量颀长的黑衣少年耳扇微振,说时迟那时快,拇指一转乱华剑已出鞘,尖利刀刃闪烁银光抵在三人脖颈上那条细薄的筋脉上。眼中寒意凝聚,黑衣少年命令三人不许诋毁辅国大将军,若下次再被他发现一次,定然饶不了他们。三个酒鬼平日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见过这场面。黑衣少年手中的剑一放下,他们就吓得四散而逃。

    小跛子一瘸一拐地,手里握着两根刚买来的冰糖葫芦,朝千生走过去。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师父养的一条狗。”被千生一手提起来抱进怀里后,得食又对着千生的耳窟窿小喊一声,“一条狗。”千生没说话,不与一个七岁丫头一般见识。那三个醉鬼是没落在得食手里,要是落在得食手里,下场只会更惨。

    带吵着要出来玩的得食在外面逛了一圈之后,千生便急急赶回青花别院。明日萧镇鼎要来检查他们的功课,真是头疼得紧。这一夜谁都别想睡了。

    黑暗僻静的狭窄小巷里,三个醉鬼步履蹒跚,刚刚被千生吓出了尿意,挤在墙根边亟待解决问题。四只粗壮虬曲的手臂从他们背后缓缓上升,三个乌黑脑袋瞬间被开了瓢,血浆喷涌在粗粝的砂石巷壁上。

    月光隐隐,两个人形巨兽的背后,血瘤寒花硕大地盛开,比巷壁上的血浆更加鲜艳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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