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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一)

    花亭中,铁观音一边替回声检查左侧脸颊的毒疤疮口,一边听回声与他倾诉她对萧无垢的担忧。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声语言太过絮叨把铁观音说烦了,铁观音伸出手指在她的疮面上摁了一下,痛得回声泪花一瞬间涌出眼眶。

    预测到回声会打他,铁观音绕到斜对面,双臂环胸背靠亭柱望着回声,他心里憋着气脸上还带着笑,嘲讽回声不担心担心毁容的自己,不关心关心萧镇鼎,三不五时地就替萧无垢操心。这话让回声反省自己,难道对萧镇鼎的关心不够?好像没有吧。不过她知道铁观音与萧镇鼎关系好,所以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她告诉铁观音,萧镇鼎常年征战是十足坚强的人物,而萧无垢从小被照顾得太好反而不会保护自己,所以她关心一下也是应当的。她还特意跟铁观音强调自己并不是偏心。

    铁观音冷笑一声,还说什么不是偏心,一回来就担忧萧无垢的状况,萧镇鼎明明更早找到她,却没被问过一句这两年过得如何,好像他这两年就多容易似的。然而这些抱怨的话铁观音是不会跟回声讲的,站在回声好友和萧镇鼎好友的立场上,他只给了回声一句忠告。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回声啊,听过这句话没?没听过,我现在就教你。”铁观音玩转手中折扇,似乎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玉质硬则易碎,水清白易淤浊。回声理解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也明白铁观音在指萧镇鼎和萧无垢,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回声,亲手毁掉霍氏一族和霍声后的那四年萧镇鼎是怎么过的,也没有人告诉过回声,在她失踪生死未卜的这两年萧镇鼎又是如何熬过来的。而她将永远不必知晓这些,对于回声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从铁观音那里顺来两帖跌打膏药,回声把它们给了大胡子王伯。有时候经过火烫豚馍的草摊子,回声会注意到大胡子王伯的手臂胳膊上总有许多形容微小细看却瘆人的伤口。大胡子王伯告诉回声,这些伤口都是以前留下的旧伤,不妨事,只是活儿干得多了手脚用劲儿太大伤口会复发,略有疼痒而已。

    回声本来打算把大胡子王伯带到青花别馆。这是永久性的炎瘴,虽发作于外实则病灶在肺腑心脉之中,无法根治只能舒缓,铁观音在治疗萧镇鼎的时候回声在一旁听到过。不过大胡子王伯轴得很不愿意去,回声见他腼腆,只好三不五时地找铁观音拿些药来给王伯。铁观音常常不耐烦地把回声轰出去,嘴里嚷着把他这里当善堂了。不过其实药材总会被包扎成一捆好好地放在堂柜角落里等着她来取。铁观音不晓得什么王伯李伯,他只是单纯愿意对回声好。

    倒是铁观音的无心之言教回声动心,也许她还真可以开一家善堂,用来接济老幼病弱。她永远记得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哭佛巷收留了她们。萧镇鼎告诉回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他过段时间闲下来了,他可以帮回声一起看看如何打理打理哭佛巷。

    这一段时间萧镇鼎时常眉宇紧皱,回声就知道他有事,便开口询问他正为何事忧愁。萧镇鼎没有隐瞒回声,将人口失踪的案卷从镂花长平桶中抽出递给回声。两三年来,观世都与附近城镇无故消失的人口数量多得异于往常,尤其是以观世都近郊最为严重。这些数字粗看下来并不惊人,似乎也在正常范畴之内。但萧镇鼎告诉回声,这仅仅只是他们发现并记录在案的数据。在这背后隐藏的数字很可能更为庞大,他有这个预感。回声问萧镇鼎是不是觉得这些失踪的人口互有关联,这个案件的发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而并非源于意外。萧镇鼎点点头,事实上,乾安帝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回声笑道为何桓皇后这回不抢着把差事塞给无垢了?萧镇鼎笑着曲指刮了刮回声的鼻子。这案子辛苦需要调外寻查,花上很久的时间也未必能得结果,桓皇后只愿意他的儿子做那些功绩丰厚的事业,这种腌臜累活儿,她是不要的。而乾安帝之所以把此案交给萧镇鼎处理,一是因为桓皇后的不愿,二是因为萧无垢身上早已被桓皇后安排了许多事务,第三点则更为重要,萧重嵘很清楚,这件事萧无垢做不来,而萧镇鼎能力卓越,可堪重任。回声最近亦愈发看懂乾安帝的心思了。她一边担忧萧无垢被父亲抛弃的命运,一边心疼萧镇鼎干尽苦差落得满身伤病。萧镇鼎感慨回声真是操不完的心。她身边的人就没一个她不操心的。回声朝萧镇鼎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衬着她左颊上的毒疮,教萧镇鼎看得可怜可爱。落得这样的境地,却还能拥有如此笑容,萧镇鼎轻轻将回声拥进怀中。

    回声问萧镇鼎打算如何处置桓燕市,不待萧镇鼎答言,回声便自行絮叨了一番。她说桓燕市是萧无垢的皇妃,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该由萧镇鼎出手。她不希望萧镇鼎因为自己而落人口舌甚至满手血腥。萧镇鼎却笑了,只是那笑容回声没怎么看懂。若是真落得他手里,说不定桓燕市还能痛快些。回声问萧镇鼎笑什么,萧镇鼎淡淡岔开了话题,只说天色晚要送她回家。回声郁闷,晚什么晚,红霞漫天好嘛。

    既然回声不愿坐马车嫌闷热,萧镇鼎明白回声的心思没有点破,就慢慢陪她往回家草堂走去。路上,萧镇鼎对回声说打算将她接进自己的府邸。回声消失的两年让萧镇鼎陷入极端的自责与恐惧,他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回声,不希望回声今后再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中。尽管不忍拒绝萧镇鼎的心意,亦能体贴他的心情,回声还是没有答应他。她说她必须要照顾霍家人的感受,自己如今和萧镇鼎走得亲近,家中亲人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能更过分了,否则便是将霍氏族人的颜面与骄傲丢在脚下踩踏。

    回声应该是误会萧镇鼎的意思了,萧镇鼎不是在跟她商量,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而已。当年那样地对待霍氏族人,无非就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否则若等父皇亲自动手便是雷霆风暴,滔天骇浪。现在他要做的也是保住回声的性命,不会因为要照顾任何人的颜面与骄傲而放弃。萧镇鼎说若是有谁看不惯就一起住进来,他不介意。回声摇摇头,她没法跟自己的家人交代,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萧镇鼎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回声。回声垂着脑袋丧气的样子教他心里不好受。于是他只在回家草堂周围埋伏下暗哨,日后回声与家人出行都会有他府里的人暗中保护。

    其实回家人身边一直都有萧镇鼎的暗哨在保护。只是以前他畏惧父皇察觉而牵连回声一家,只敢教他的暗哨乔装成平民百姓住在附近,无法时时跟踪保护,这也导致了回声被绑那日无人在她身边。但如今,回声已经出过一回事,她的性命既然已经受到了威胁,那么他便不会再听父皇的了。况且,萧镇鼎近来多有反思,他发觉父皇对他与回声的来往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般反对激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父亲似乎一直在观察着他们,观察着他们所有的人。而他们,默默地等待着这个不知何时到来却终将到来的判决。

    在回声再三的恳求下,陆婉宁被从大将军府里放出,交给了回声。回声带着陆婉宁回了家。陆婉宁很清楚萧镇鼎的心思,他逼问不出她的话,便打算紧盯着她等她日后自己露出破绽。因此她定然要注意着时时约束自己不得放松。然而多年后终于与母族氏亲重逢团聚,依然教她心绪翻涌,潸然泪下。其实曾经的霍夫人与自己的夫妹一家并不亲厚。霍夫人自己亦是豪门望族出身,哪里就惯着霍氏大小姐那脾气?只是而今时移世易,沧海桑田,过去的那些罅隙磋磨如今看来不过小儿笑谈,回母诚恳地为陆婉宁的归来而满心愉悦。

    正是炎热的季节,回声去皇宫里探视难生花。回溯虽然有心,却不能与难生花相见。至于回母和回暖,回声清楚她们对难生花亦有思念之情,只是她们绝对不会踏入萧氏的宫殿,无论回声如何劝解也没用。回声问知凉知懿记不记得难生花姐姐,她曾经每日照料他们。知凉知懿都没忘记难生花,不过他们生性胆小又因年少时遭逢剧变而生疏凉薄,并不怎样与人亲厚,所以也不肯去皇宫那种可怕的地方。他们每每拽着回声的袖子希望她也不要去,生怕她一去不回。那时回声和回母总会摸摸他们的头小心安抚,或者索性便不告诉他们回声要去哪里。

    已经有两个完整的夏季,难生花没有出现体温过高身体不适的状况了。萧重嵘十分顾惜她,娴妃也将她照料得很好,三不五时便请御医替难生花施针熬药。小无阳殿里引用宫中活泉建造出一辆洒水木轮,殿中用以降温的冰块冰水甚至比皇帝寝宫书房还要多。夏季日长,萧重嵘担心她在宫中镇日无聊,找来了戏班子专门给她演她爱看的折子戏。

    台上的戏名叫《酒仙升云》,是一出清净朴素,遣词含蓄,意境幽远的哲戏。回声问难生花怎么喜欢看这出戏,难生花说她不喜欢啊。回声疑惑,不是说专门演她爱看的戏嘛。难生花耸一耸肩,给她演什么她就看什么。她告诉回声,这个戏班子是从旦襄行来的,因为曲目清净受众窄,日子不太好过。皇帝把他们请进宫里来唱戏,使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她也因此而感到慰藉。

    看到御医进门的时候,回声略微感到诧异。难生花笑道,是她专门请来御医替回声看脸治伤的。回声不愿拂难生花的好意,便让御医给自己瞧了,果然御医不敢下手,何况回声身份如此特殊,似乎治好治不好都有不是。幸好他们是真得不懂怎么治。

    从难生花口中,回声才得知,这两年里乾安帝也派了人去寻回声,是难生花请求的。不过乾安帝为避人耳目,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了萧镇鼎麾下。萧镇鼎亦知晓此事。回声静静望着难生花,难生花口中提到乾安帝的次数越来越多,态度从两年前的避之不及、安然接受到如今的愉悦自然,甚至在讲到与乾安帝之间开心的回忆时眼神中会有细密的光迸发出来。

    从小无阳宫离开,又转出两个小廊门,回声遇见了萧镇鼎。萧镇鼎从政事厅出来好一会儿了,站在这里等回声一道去拜见他的母妃。回声笑着朝萧镇鼎奔了过去,两人一道携手转身。手中攥着一枚红豆小枝,萧无垢在角楼三座默默望着他们,即将褪去的流霞与半亮的宫灯映晦他的脸颊,若明若暗,无悲无喜。回声对萧镇鼎说,他看得没错,难生花确实爱上了乾安帝。话音尚未全部落下,便无缝衔接上了回声长长长长的一声哀叹。萧镇鼎被回声这副杞人忧天的模样逗笑了,他问回声怎么就断定难生花与父皇在一起定然不会好?回声却道,帝王薄幸,自古如是。萧镇鼎无奈地摇了摇头。

    尽管萧镇鼎已将回声两年间的遭遇都与娴妃讲述了一遍,但娴妃嫌弃萧镇鼎讲得简略生硬,拉着回声又问了她许多问题,边问边掉眼泪。娴妃老是问那些辛苦悲惨的经历,回声只得绞尽脑汁地跳转话题,把她觉得快乐的那些回忆讲给娴妃听。事实上,在宋河的时候她失去了记忆,请火反而是快乐的。发现娴妃更喜欢听萧镇鼎他们找到她的部分,回声便着重讲述这部分。

    她告诉娴妃娘娘,宋河地区的火祝庙里,至今还供奉着她的塑像。低头微呷茶水,娴妃再抬眸时看向回声与萧镇鼎,是吗,她轻声问道。萧镇鼎应声道,是的母亲,孩儿亲眼所见。只是并不觉得那塑像与母亲十分相像。回声说旦襄行的百姓都崇敬娴妃娘娘,她定然是做了了不起的事的。回声的话教娴妃默默地陷入了回忆里。她告诉回声与萧镇鼎,其实圣女只受天命所召,敬神所选,便如北原的难生花一样,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萧镇鼎在娴妃榻边坐下,看着娴妃道,但是母妃守护了父皇。娴妃只浅浅一笑,并未答言。

    离开娴妃寝宫,回声问萧镇鼎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萧镇鼎看向回声,道,原来你竟不知道吗?回声摇摇头。萧镇鼎笑道,我原以为宫里头的这些秘辛,母妃都告诉你了呢。两指捏住鼻子,回声摆摆手,咕哝着谁家饭菜里料放多了,好大一股醋味啊。缩回原本下意识想捏回声脸颊的手,萧镇鼎不是酸,他是真以为那些霍声赖在母妃寝宫里不肯走的夜晚,母妃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毕竟霍声很爱问东问西,一旦问着谁了,那可爱巴巴的模样教人忍不住把什么都告诉她。其实回声也以为娴妃娘娘与她之间没有秘密呢,没想到还是有的。对此,回声表示有些失落,不多,但还是失落。

    其实并没有什么。萧镇鼎也是当年听抚养他的老嬷嬷无意间说起的,她们当他小,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记不住。是关于他父皇。萧重嵘自幼早慧,却体弱多病,御医尽管不敢明言但那意思很清楚,都说他活不过十七岁。萧镇鼎的皇祖母,那时候还是旦襄行的璇宜公主,听宫中老人说若有圣女守护,或可保佑小世子平安无虞,便找相师找到了圣女。那相师自言道行不够,便请了他早已出世的师兄辋山道长出山相助。辋山道长相助是相助了,只是懒得出山。在他手底下的都是些一二十岁的愣头青,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道姑伶俐可人。辋山道长躺在破烂漏出棉团的长榻上,给他师弟随手一指,便指到在底下与一群师兄弟一道玩耍的小道姑身上。

    “就她了。”辋山道长摸着敞开的圆鼓鼓大肚皮,懒洋洋说道。

    虽然是打发,但这也太随意了些……相师师弟请求辋山道长再多考虑一下。辋山道长翻了个身掉过背去,不理他了。相师弱弱地叹了口气。然而在这个小道姑的陪伴下,萧重嵘竟然真得安安稳稳,无惊无险地长大了。大概也是因此,旦襄行有些地方确认了她圣女的身份,并将她的塑像放置在火祝庙中以佑百姓和国家吧。而这个多年前的道姑,便是萧镇鼎的母亲,娴妃。

    哦,听完整个故事的回声点了点头,说其实现在想想,那圣女塑像虽然与娴妃不尽相同,但与萧镇鼎还是有几分神似的。萧镇鼎闻言一笑,这便是典型的由果推因了。他自己并未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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