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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一)

    说是扫地,倒不如说请火在百无聊赖地舞着扫帚玩。现在又不是秋天,地上没几片叶子,没啥好扫的。请火只是单纯地在躲人,她害怕又被人推到前堂去伺候贵客,她可伺候不起。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个要去送冰盏百合的小丫头突然肚子痛非去茅厕不可,耐着身体等了一会儿实在没看着别人,只好抓住请火求她帮自己把冰盏百合送到北屋的厢房里去。这冰盏百合不比别的,晚一点便要化水,可拖不得。她小半年的工钱都不够这一碗的,哪里敢耽误。请火笨嘴拙舌推不掉,只好端着盘子战战兢兢地朝北苑快走过去。她是一点都不想去的,可是她更不敢怠慢。

    北屋厢房里也不知道住的是谁,房门口戒备竟如此森严。请火端着冰盏百合都被检查半天才被放进去。跨了两步进屋,她一眼便看见小案上铺着的一副半旧不新的旗面,上面绣着太阳、月亮、大雁和一支箭。好奇怪的徽印,可是好漂亮。请火控制不住地想上前摸一摸,还没靠近就遇上里屋一个姐姐。那姐姐赶紧从她手里接过碗来然后便打发她走。请火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见不得人,赶忙转身一溜烟跑了。

    这两日太过操劳,康姑姆老胳膊老腿的熬得艰难,难得能在铺席上躺一躺,请火连忙跑过去给她按肩揉腿,殷勤服侍。康姑姆看到请火,温柔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请火是个善心又孝顺的好姑娘。哪怕长得不怎么好看,她也愿意花心思给请火找个好婆家。只可惜府里头那些马夫伙头小男子看不上请火,只爱小姐屋里头那个走路扭腰说话夹嗓的小狐狸精,真是没眼力。

    姑侄俩聊着,说到府里新来的贵客,康姑姆兴致好便多说了两句。请火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那贵客与咱们府上郡王是远亲。咱们郡王爷的祖母与对方的祖母是亲姊妹的关系,同一个辈分,咱们郡王爷要大上他十岁左右。这次专门来咱们府里好像是为找一个人。说到这儿,康姑姆笑起来,她说请火也是那年被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如果请火没傻,说不定还能帮着想想有没有见过那人。

    抿了抿嘴巴,请火知道这件事。宋河一带的街上贴满了那个人的画像,是个女子,长得清瘦干净,听说还是北原的贵族。请火努力地搜索记忆,希望能帮上点郡王的忙,可是寻思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王府小河边,请火托腮,呆呆地望着自己落在河中的倒影。偷偷捂起左半边腐烂的脸颊,请火想,自己其实也蛮好看的呢。轻轻地哼起小歌,她的嗓音也很难听,像是咽喉口烂了一块似的。只有请火自己喜欢听自己唱歌。虽然她也从不在别人面前唱歌就是了。

    “姑娘,请问满荷厅是往这条路上走吗?”

    请火在河面上看见了身后男子的倒影,认出他是郡王府的贵客。于是她没有起身回头,反而更加严实地把自己捂了起来。康姑姆再三告诫过她,让她不要乱跑惊吓客人的。“呃……是啊,”其实请火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满荷厅,她只是想快点把这个尊贵的人物打发走。但是路线应该不会指错,毕竟这条路通前院大部分地方的。“……快、快去吧。”请火催促他。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回溯被这小侍女搞得一愣,随即无奈摇头。“那多谢了。”言毕,他转身离开,明白是自己吓着人家了。

    满荷厅里,回溯迟了小半刻钟才到。宋玉悲见到他就问他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回溯回答说刚才被人错指了路,转了半个园子才转过来。郡王问回溯是哪个下人怠慢了贵客,他等会儿便教嬷嬷去看管他。回溯自然不会供出那个小侍女,何况他确实没看到她的长相,只细声慢气地说不记得了。

    宋河郡王与他们说了寻人最新的进展。两年前那场暴雨降下的第二天,宋河岸边被冲上来十多具死尸。这些死尸多数无名无姓,都被埋在乱坟岗那边。现在这些尸体都已经挖出来了,宋河郡王请他们一道前往辨认。宋玉悲点点头,问宋河郡王还有别的消息吗。宋河郡王腹诽,有倒是有,不过绝对不可能。似乎这个丢的人是萧镇鼎的心上人,他怕把请火那个丑姑娘带过来会冒犯了萧镇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闭嘴。这个征战四方名震四海的萧大将军他惹不起,何况他还指望着萧镇鼎把他儿子救出来。

    所有的尸体都被抬到附近的火祝庙里。如果其中没有萧镇鼎要的人,便就地将他们由和尚超度了埋到后庙山上,也算是做一桩好事。在尸体里没发现属于回声的,铁观音暗暗松了口气,他抬眸瞟了一眼萧镇鼎,脸色不霁不过并没有爆发的迹象。铁观音也不知道,如果回声真得已不在人世,那是找到她的尸身更好,还是什么都不要发现,给萧镇鼎和回溯留一个永恒的念想更好。

    旦襄行五行属火,国人信仰火道,四海之内建造最多的庙宇便是火祝庙。比起其他更加高大耀眼庄严肃穆的寺刹,火祝庙通常体型更紧小,但更热闹活泼符合旦襄行人的性格作风,三不五时地庙里便会举行跳火祝舞的活动。因为萧镇鼎特意嘱咐过不要惹人注目不要干扰附近百姓生活,因此宋河郡王没有将火祝庙的百姓疏散,也没有取消火祝舞的庆祝。

    一行人从禅堂出来的时候,殿前大院的火祝舞正跳到最酣畅淋漓,欢声笑语的部分。参与旋舞的百姓一手举着火擎一手和着节拍抚掌,飘荡转动的衣裳七彩流连,珠璧碰撞铃铛作响如龙吟水似风走马。明亮的火焰热气氤氲,盘旋而升下的烟雾缭绕,与南方湿润空气中的水汽交融,使所有在其间的人的面颊与身影都在某种祥和欢乐的气氛中微微扭曲变形。

    时光倒流,摇步生莲。哭佛寺失火那夜,萧镇鼎看见了霍声,便是如此。而此时,他又看见了霍声,在焰火云雾中。他的心脏猛一骤缩。

    “妹妹!”回溯显然也看到了回声,这不是幻觉。他冲进火祝舞的人群中抓住回声,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泪热盈眶,回溯不敢相信真得会有与回声的重见之日。

    因为回溯的突然闯入,火祝舞停止,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继而人声鼎沸起来。找人的官府告示贴了个大城小巷,宋河地区的百姓哪个还有不知道的?难不成不谒就是小郡王府要找的人?不谒他们都认识,原籍不知何处,但在这里生活已经快一年了,就住在宋河郡王府后面隔着仨条街的小巷子里。

    从旁边的小堂里出来,请火走在丫鬟里最后一位,后面还有两个小厮,她们是陪着刚刚成人的修梦小姐来庙里点女儿灯的。这是旦襄行的风俗。然而一出来就撞见这出,胆小的修梦小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躲在这门廊阴影下,想等人都离开了再走。悄悄踮起脚尖,请火天天在小郡王府憋得闷死了,好不容易跟康姑姆请求出来一次,真得好想看点热闹啊。刚才在点女儿灯的时候她听说旁边禅堂里排了一排尸体她就很想偷偷跑来看看,只是怕自己笨手笨脚地给康姑姆惹麻烦这才忍住。本以为今天没啥机缘,想不到一出门就蹭到一出戏可以看。

    懵懂地望着莽撞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堆人,不谒微微皱起眉,不声不响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行人回到了郡王府里。宋河郡王忙前忙后地招呼倒茶伺候着,又派人去寻不谒身边认识她的人来回话,好确认不谒的身份。看他雀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的人是他。

    不谒什么都记不得了,显然那次落水伤到了她的脑子。铁观音上前为她诊了脉,身体似乎受过内伤,但目前没有大碍,可以放心,他对众人说道。而后铁观音退到萧镇鼎身边,在众人都忙着询问不谒照顾不谒的时候,他拿扇子挡住半张脸,悄悄对萧镇鼎耳语道,没戴□□,元气有所损伤,身体情况大致与回声差不多。更具体的,便要另外再探了。他注意到萧镇鼎衣袖破了一角,应该是今日去火祝庙时无意间刮蹭的。

    饭席上,萧镇鼎为不谒递了一块游仙合欢糕,不谒吃得很开心。这些菜都是回溯专门请宋河郡王安排的,满桌都是回声爱吃的东西。萧镇鼎问不谒从前有没有吃过游仙合欢糕,不谒摇了摇头。宋河郡王笑道,这游仙合欢糕乃皇室特供,外头自然是吃不到的。不谒道,虽然未曾吃过,但却觉得很熟悉。回溯点点头,熟悉就对了,这些东西都是回声曾经爱吃的。

    是夜,萧镇鼎站在高阁之上,望着湖边的两人。只一日,回溯与不谒便走得亲近了些,果然是血缘亲密感情深厚的兄妹。想必回溯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不谒,或许此时的不谒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了她自己的身份。不谒与霍声的长相体型一样,说话都带着浓浓的观世都口音,这不是培训两年能出来的成果。况且回溯对不谒如此亲近,这说明回溯的潜意识非常熟悉和信任不谒。萧镇鼎相信回溯的感知与判断,可如果不谒真得是霍声,为何他却毫无失而复得的喜悦?萧镇鼎不会怀疑自己对霍声的感情,因此他只能怀疑不谒的身份。

    宋玉悲走到萧镇鼎身边,询问萧镇鼎对不谒的感觉。萧镇鼎沉吟半晌,道,他既希望不谒是霍声,又希望不谒不是霍声。宋玉悲转眼看向萧镇鼎,问他是否不信任不谒。萧镇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望着底下的回溯道,回溯相信不谒是他的妹妹。宋玉悲点点头,道,他们始终是兄妹,血缘的力量总是更胜一筹。这回轮到萧镇鼎疑惑,他反问宋玉悲是不是觉得不谒是霍声。缓了片刻,宋玉悲道,我的看法不重要,回溯和你的看法才重要。闻言,萧镇鼎唇畔含起一笑,道宋玉悲真是一只大狐狸,滑不溜手。宋玉悲爽朗大笑,谦虚回道也还好,与萧镇鼎身边的铁观音彼此彼此而已。

    第二日在府内曲廊桥头,萧镇鼎找到了不谒。不谒正蹲在湖边喂鱼,蹲得不是很好,因为踮着脚尖的关系身体有些摇晃。霍声就是这样的,霍声不太会蹲,两个脚面着不了地。萧镇鼎没有试图从不谒口中问什么,能打探来的宋河郡王都已经替他打探来了。他和回溯都亲自审问过那些住在不谒身边认识不谒的百姓,他们毫无可疑之处,所回答的内容也与萧镇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严丝合缝。

    不谒也看见了萧镇鼎,她把手中的鱼食递到萧镇鼎面前,问他要不要喂鱼。萧镇鼎走到不谒身边,与她一同投喂游蹿到湖面的锦鲤。萧镇鼎从不谒身上闻到了宫墙忧的味道。不谒告诉他,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上佩戴这个香囊,可惜香料都被江水泡坏不能使用。她便请城中的老大夫循着香料原材一味一味地替自己调配出了这个味道。她觉得这与自己曾经的身份有关,她试图留住这些信息。其实这大夫配的宫墙忧,味道并不十分正宗,但这样才正常。复杂的熏香,本身便极难人为复刻,何况这世上能有铁观音那样脑子的大夫本就稀少。一切的流程与走向都十分对,太对了。

    望着湖中蹿出头来腮片一翕一合的锦鲤,霍声曾经在他身边喂鱼的愉快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萧镇鼎默然叹息。小时候霍声喂鱼是件让宫人都十分头疼的事,霍声手重,往水下投鱼料总是投得太多,因此弄死了不少宫鱼。不过等她长大一点晓事之后便没有这个毛病了。萧镇鼎清楚,霍声的心总是好的,无论她行事作风如何嚣张跋扈,令他啼笑皆非。萧镇鼎望着对面湖岸,似乎是康姑姆在训斥两个侍女。摇摇头,这郡王府的下人倒真是难教人省心。

    一把抢过请火手中的鱼料,康姑姆指责身边的侍女,“不是说过不准把鱼料给请火吗?”她让躲懒的侍女自己喂鱼。这请火喂鱼要死鱼的,院子里的老人都知道。尴尬地看了看忽然被清空的手掌心,请火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真得好想喂鱼哦……

    被康姑姆赶回后院搓衣服,后院那么一大堆衣服没有洗。自从发现请火可以帮忙洗衣服后,原本负责浣衣的侍女们能躲懒就躲懒,都跑到前院夫人小姐面前献殷勤去了。谁让目前的郡王府依然缺人手,都是谁能顶上谁顶上,乱得不行。请火那么一个欢腾的小太阳,在看到堆成山的脏衣服后,也是瞬间没了脾气。她坐在凳子上就开始翻衣服,其实不用翻,拿起哪件洗哪件就是了,但请火不想开始洗衣服,就会耍各种花招拖延,自欺欺人,好像现在不洗等会儿就不是她洗了似的。

    哇,翻到了一条好漂亮的鸦青色袍子,绲边的琥珀鸟羽毛被用银片一缕一缕凿得紧紧的,在阳光下回反射出若有似无的重光来。请火清楚一定是送衣服的侍女搞错了,这件衣服色泽偏暗,她们一时未注意把它放到自己这边来了。她洗的都是下人的衣服,这么矜贵的衣服她怎么伺候得起嘛。看到衣袖破了一角的时候请火吓了好大一跳,她不知道是刚才自己翻弄破的还是其他侍女抱过来的时候无意间弄破的。不管是谁,请火知道若是被发现一定会完蛋,她昨儿个刚刚打碎了两个名贵的镶金盘子,今儿个可再不敢出错了。于是她偷偷从织坊里拿了三根乌青色的线来把破了的衣角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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