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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一)

    哭佛渡头,江阔水动,楼船风箱、尺墨云梯一应就绪,成千上万的劳丁们起早贪黑马不停蹄地装箱搬运卸货,客主们送货的取货的,拿号的排队的,甚至有许多人连自己家的货箱是哪堆都找不出来。忙得不可开交的大小劳头还要替他们找人寻物,耽误这许多时间。若是多苗郎在,他自有法子整顿好这一切。

    马队驴车骡子板,一辆辆一行行排着队进入渡头阍关送查检验。小阍吏们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查验每一个货箱布袋木桶。又是一箱厄哈措尔。小阍吏开箱检查,用铁棍和敲音石听声音发现这货箱底下还有一层隔板,便勒令运货人把隔板打开,打开以后,发现底下还放着一层豆薯。小阍吏没检查出什么,挥挥手放行了。

    他们不知道,这木箱经过特制一共有三层隔板。为了使木箱重量相当,最上层的厄哈措尔已经用药水泡发,重量发生了变化。只是厄哈措尔品种太新,渡头阍关对厄哈措尔的研究和记录尚未完善,因此小阍吏没发现。而且为了不使敲音石敲出异样的空音,他们在第二层隔板里添了厚实吸音的泡木料。

    这个货箱是个有问题的货箱。在隔板以下的第三层黑暗空间里,被绑住手脚和口鼻的回声挣扎不得,有光线从缝隙中透入,回声看到三四双黑皮官靴,官靴旁边有南瓜子壳掉了一地。谈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回声耳朵里,他们似乎在聊关于无量寿宗最近的热闹。回声知道马阍吏就在她旁边,只要马阍吏肯抽查这个木箱,凭他的能力一定能发现自己。回声试图发出响动,但她此时全身发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尽管急得直掉眼泪,她仍然无法阻止被阍关放行的货箱,一点一点地,挪着载到了货船上。

    回声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他们一天喂她一顿饭,而那顿饭里放着大量的迷药。他们不想闷死回声,上了船以后,他们就把回声绑在仓廪里。在大江里漂着的,昏昏沉沉的回声不晓得时间过去了多久,亦不晓今夕何夕。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自己的状态是迷糊的,才发现自己的迷糊是来源于饭食。有一次她用仓廪的木刺铁刃割破了手腕从仓廪逃出去。半途上她遇到一个船工,她请求那个船工救救自己。后来她就被重新丢进暗无天日的仓廪里去了。她才发现,原来这艘船上的人都是一伙儿的。回声见过他们的脸,可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她一张都记不得。她只知道,这些脸都好陌生,是她以前没见过的。难得清醒的时候,她会想到家人,会想到朋友,会想到萧镇鼎。然后她的头就开始涨痛,很痛。

    夜里江风骤起,沓浪翻涌,温度下降厉害,蜷缩着的回声冻得瑟瑟发抖。身体长时间被用绳索紧紧绑着,血液流通不畅,她的四肢已经开始发肿发涨。她又开始流鼻血了,也许是江中食物缺乏的缘故。食物腥臭,船坞晃动得厉害,就算她把食物咽下去也会被晃得吐出来。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她渐渐昏了过去。

    ……好吵。回声一点一点醒过来,她把耳朵挨到墙板上试图听清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大队官兵上了船。他们控制了船工,翻箱倒柜地在检查什么。几乎快要把自己的脖子拗断了,回声才勉强能从破门的缝隙中看到外头。外头那个人,一袭白衣,面色不霁,一脚踢翻了装满厄哈措尔的木箱。他发现了那个木箱的三层隔板,大体干净,只有外圈有一圈粉尘。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木箱曾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只是戾气深深,双眉之间的阴郁之色仿佛能够拧出墨汁来。那是回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无垢。

    回声的嘴巴被粗布紧紧绑着发不出声音,于是她拿自己的脑袋去撞门板,没什么力气,距离也不够近,但只要能发出一点声响就好。就这一点点声响,回声相信萧无垢能够发现自己。萧无垢果然注意到了门后边的响动,他朝回声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回声激动得热泪盈眶,然而下一刻她的衣领便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那人把她装进渔网里从窗口扔进了江里,只是渔网的线还勾挂在船底铁镧上,为的是不教她被江水冲走。

    踢开门板,萧无垢的目光在仓廪内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紧跟在他后面的船工亦步亦趋,小心解释说仓廪中有耗子,应该是耗子弄出的动静。萧无垢没理他,走到窗前望向江面。江水波澜,哭佛寂寒,马上这里便要结霜冻冰了。萧无垢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还要去追赶检查下一条船。观世都内挖地三尺亦搜寻不得,她很有可能被人从哭佛渡带离。不知道萧镇鼎那边如何了。萧镇鼎与他兵分两路,负责的是哭佛江西岸离船。

    寒冷刺骨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回声的眼耳口鼻中。就在回声以为自己就要被淹死的时候,渔网被人提了上来。她像一条死鱼似的被丢在木船的甲板上。船舶安静,她知道萧无垢的人马已经离开。双眼干涩,流不出泪来,回声绝望地感受到一股温热从鼻腔流出来。

    等回声再睁开眼时,她又被装在了那个有三层隔板的木箱里。后背挨着木箱车板,寂静的黑暗里,回声可以轻易数出木轮滚动的韵律弹动。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离江上岸了。虽然不晓得被带到了哪里,但她的意识告诉她,或许有机会可以逃跑。毕竟沿路会经过各种阍关、岗哨和城门。

    回声不知道,运载她的这辆驴车在偷偷离开官道进入暗林中后,便换上了双马并架的快轿,一路朝东南无人之地而行,四周除了野兽蛇虫之外,连专事盗劫的胡匪都不会有一个。到了晚上,回声便被人从箱仓中丢了出来。他们通常给她两个馒头和一瓢水便又会把她绑好扔进箱仓里。这个箱仓比之前那个三层木箱宽绰点,还专门留出了通气的空隙。他们不怕回声憋死在箱仓里面,比起这个,他们更不想天天担心回声趁他们不备之时逃跑。

    蜷缩在离这五六个男人稍远一点的树根下,回声低头麻木地啃着干馒头。船上那一堆他们的同伙没有都跟下来,他们的任务只到船坞离江就结束了。陆地上人多眼杂,只留这五六个男人将回声带到目的地就好。这一路上,回声不敢看他们,也不敢跟他们讲话,她害怕他们会注意到自己。这是回声保护自己的方式。尽管她很想从他们的口中打探出什么。她想知道他们背后之人是谁,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想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想知道自己日后的处境到底值不值得她如今忍辱负重地活着,还是索性一头撞死比较干净。

    那些男人看起来训练有素,长期在江流船舶之上承受着生理与心理双重的高压与疲惫,他们并没有如何理睬回声,这倒是教回声安心了一点。上了陆地之后,其中有个男人想要靠近她,回声吓得正打算咬舌自尽,那个男人就被他的同伙拉住了。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不过之后那个男人便离开她的身边了。回声明白这绝不会是因为对方善心大发,可她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直到她一瘸一拐地被推进地底乌溶洞,见到那一男一女为止。

    那一男一女说着回声听不懂的语言,穿着黑色和红色的怪异服装,带着银蛇环绕月桂草的头冠项链和手环。霍声也有两对这样的手环,而且远远比他们的精贵臻美。那是萧镇鼎送给她的,打败昌宁白蜃族之后夺得的战利品。如果他们是昌宁白蜃族,回声推测这里大概率是昌宁地区。也就是说,在最好的状况下,她可以找到回溯来救自己。

    把回声交给这对男女之后,五六个男人就离开了。这对男女扒掉了回声的外衣,把她随身携带的木樨花小布袋一起丢到地上。还好给回声保留了中衣,否则回声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反抗来。这是回声的生存方式,为了自保,她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抵抗与冲撞,她不想激怒对方招来更恐怖的对待。虽然巨大的恐惧确实也让她一时之间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乌溶洞是一个黑漆漆的地下洞窟,洞壁上黏附着胶样的腥味液体。回声听得到流水的声音贴着洞壁传来,根据回声的判断,洞壁外应该有条巨大的瀑布。仅有几丝天光从石缝洞壁中泄露下来,而泄露下来的天光也因为洞窟的黑暗而被渲染成了阴灰的颜色,因此回声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夜里。自从被装进木箱以后,她就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她不知道现在距她出事过去了多久。

    而这一对白蜃族男女因为长期在这样的环境生活,双眼适应了黑暗,所以他们从来不曾燃草点火。之前唯一一次看清他们靠的还是那五六个男人手中的火把。回声知道自己被装进了一个寒冷粗糙的石桶里,而这石桶让她想起了之前在青花别馆见到的寒玉桶,还有药汤里那个眼角被热气烫得绯红却依然混不吝地要给她讲傻话逗她的那个人。回声摇摇头,把脑海中的影像一一晃走。她尽力不去想他,自从发生了事以后。因为一旦开始想念他,回声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浓郁的花草香味涌入鼻腔,石桶里被倒入了一种滑腻腻的醇厚油脂。这油脂一直灌到回声的心脏位置才停止。回声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压着,似乎马上就要窒息了。她挣扎着想要逃开,但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她根本逃不走。回声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然而那一对男女并没有回应她。回声便不再问了,再这样无止尽地问下去却得不到回应,回声害怕自己会发疯。

    这一对男女似乎就住在这个乌溶洞里,回声从未见他们离开过。后来回声才发现,他们也不是全然不用亮光的,他们会在距离回声很远的地方点燃一些草,那些草持久地发出清浅的火光,照亮他们手中在做的活计。他们在织布,染色,裁剪,刺绣,钉珠,捻羽,描金……看起来手艺比回暖还要好上许多。他们干活的时候很少说话,安静得就像两个假人。在这样的气氛中,回声好不容易睡着一次,又总会噩梦连连地被吓出一身冷汗。

    后来就没有冷汗了。那些油脂变成了有些凝固的半液体,回声也再闻不到那些花草香味了。这些浓郁的花草香味刺激到了她的鼻腔和嗓子,让她的喉咙肿胀生疼发不出声音。他们每两天轮流喂回声一种肉和一种草,动作很轻柔,似乎完全没有要伤害回声的意思。肉还好,只是那种蔬草吃进肚子里后腹部和后腰总会一阵疼痛。她不知道,这种蔬草的作用是清洁她的身体。至于肉,这是为了保持她皮肤的光滑柔嫩才拿给她吃的。否则他们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无边的黑暗与冷寂中,回声本可以自欺欺人地熬时间,忍着腹部疼痛与四肢僵硬盘算如何从这里逃走,直到她亲眼看见了那白蜃族男子劈开一个油桶,然后从凝固的花草油里扒出一个年轻女子来。回声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乌溶洞里不止她一个被浸在油桶里的人。

    燃草火光盈动。回声亲眼目睹了那对白蜃族男女将女子的皮生生剥下。为了保持皮质完整而悦好,他们特意挑选在女子活着的时候,从后脑经脉最繁密的地方开始剥皮,那也是人能够感受到的最痛的地方。女子鲜血淋漓的身体与绝望的匍匐挣扎让回声无声地尖叫起来。虽然在场所有油桶里的人都发不出声音,但她深切地听到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声。

    怪不得所有的事都要在这个乌溶洞中进行,怪不得要用油脂浸泡她的身体,怪不得那些男人不敢碰触她的身体,因为他们要的就是她的皮。那对白蜃族男女在制作的华美衣裳,是人皮裘衣。这下她全部都记起来了,当年送给自己那两对银蛇月桂草手环的时候,萧镇鼎就给她讲过白蜃族的故事。传说白蜃族会做人世间最美的衣裳,而那衣裳就是用最光滑柔嫩的人皮所制作。那时候霍声被吓得吱哇乱叫躲在萧镇鼎怀里拍打他的胸脯,萧镇鼎乐得哈哈大笑连连解释是在逗她玩骗她的。可原来萧镇鼎根本没有在逗她,他说的都是实话。

    乌溶洞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脑中电光一闪,回声在刹那间清晰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喂进自己嘴里的肉是什么。瞳孔皱缩,原本因为皮肤质变而释放不出的冷汗在此刻忽然全部发作出来。回声昏死了过去。

    回声脸部的皮肤上有黑纹刺戒,额头上还有一块疤痕。它们是可以证明这块皮肤属于回声的证据。那五六个男人还没有离开,他们要拿着用回声皮肤做出的裘衣回去交差。混沌不清的意识里,回声想不出是谁非要如此对待她不可。回声逼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萧镇鼎。在冥思苦想与逃避念想之间,回声渐渐地神志不清。

    不知道又看了多少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被生生剥皮惨死在自己眼前,也许是一个,也许是十个,被禁锢在油桶里的人再没有了数字的概念。她的手脚已经被放开,不必再绑着,那对白蜃族男女知道她再也逃不走了。手腕和脚腕上的绑痕会在皮肤上留下印迹,如此一来做出的裘衣便不好看了。

    白蜃族男女每日都会检查花草油的状态,借此判断何时可以烘好人并取用她的皮肤。但每当他们打算采取行动的时候,回声总会咯血出来,血唾沫与油花融合,污染了白蜃族的洁净之美。于是白蜃族男女只能一次又一次放弃。白蜃族男女的情绪十分稳定,他们从来不会恼怒。

    或许是时候确实到了,也或许是回声确实累了,今天白蜃族男女过来的时候,回声没有再做什么。她亲眼看着他们用一种薄刃的长斧劈开了木桶,然后把她从花草油中挖了出来。糊糊涂涂的回声看到了地上的小布袋,布袋上有熟悉的木樨花,她偷偷弯腰把小布袋捡起来攥进手心。

    白蜃族女子给回声的手脚做捆扎的时候,男子正握着一把制式奇特的刀匕在找回声头骨的穴位。乌溶洞外头的天漆黑一片,忽然轰隆一声雷霆炸烈作响。就是这一声响,惊掉了白蜃族男子手中的刀匕,使白蜃族女子手里的动作出现短暂的停滞。回声趁此机会朝他们两个眼睛上洒了一片鲜红粉末。这是红酥手研制的粉末,铁观音做的宫墙忧里面的材料。铁观音之前把这宫墙忧装进香囊里送给回声,回声一直把它放在木樨小布袋里。红酥手形状特殊,制成熏香时无法研磨得太细,颗粒上总是会保留棱角。而这些带着棱角的浓郁辛辣红粉十分刺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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