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小孩只有虞顺在大队里念小学,每天背着个碎布拼接缝就的小书包,有一搭没一搭的上课,也没学正儿八经的知识,主要是认字和学思想。
虞晚看着虞顺出门上学前,还把弟妹叫到跟前,小脸严肃,叮嘱着什么东西,一本正经,怪好玩的。
等虞顺跑走了,虞晚招招手,把两个小朋友喊过来:“姑给你们糖吃。”
虞雨和虞风怯怯看她,干巴瘦的脸上满是警惕。
虞晚从兜里掏出她妈给她的奶糖,一人一个分了出去,她妈是真宠她,供销社买来的花生奶糖,比普通糖贵。
虞雨胆大一些,虞风还傻乎乎盯着奶糖流口水的时候,她试探着接了过来,糖捏在手里了,眼睛还盯着虞晚:“姑姑,为什么给糖?”
虞晚一笑,她在等嫂子一起下地,闲着也是闲着,逗侄女玩:“因为姑姑想知道你哥哥跟你说什么了。”
从虞雨稚嫩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她放松了很多,不再紧绷,她冲虞晚乖巧一笑:“哥哥说,让我和弟弟不要乱跑,帮忙干活。”
虞晚上下打量了一下虞雨,小姑娘浑身没有几两肉,放在后世,还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她问:“是吗?你能干什么活呀?”
虞雨仰头看虞晚,认真:“我可以挖野菜,弟弟也可以。”
她想起了什么,有些兴冲冲的:“姑姑,这几天好多灰灰菜都长出来了,我们又有菜吃了。”
虞晚个富贵高中毕业生,还真不知道灰灰菜是什么,在记忆里扒拉半天,想起来了,是一种叶子厚腻的草,春天很常见,长到一定高度就可以掐掉鲜嫩的部分,拿回家做菜吃,最普通的做法是焯水煮熟,再捏干水分,放盐醋辣椒拌开,很爽口好吃。
眼看着嫂子们出门了,虞晚匆匆又摸了个糖给虞雨:“那你多摘点给姑姑尝尝,注意安全啊。”
虞雨兴奋点头,小爪子捏着糖原地蹦跶了两下,跟弟弟炫耀:“看,姐姐有两个!”
虞风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口水娃,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颗糖,再看看姐姐手里的两颗糖,顿时嘴巴一瘪,一脸委屈,眼神很疑惑,但没哭。
虞晚追着嫂子的步伐,越走越远,只能听见越来越模糊的声音:“……姑姑现在是好姑姑,你也多挖灰灰菜,姐姐帮你跟姑姑要糖……”
虞晚忍俊不禁,连幼儿园毕业证都没有的小朋友,还挺聪明的。
虞家所在的公社叫东风公社,但东风公社是个大公社,包含了好几个大队,虞晚这里是岩河大队,岩河大队又分了三个小组,她是二组的。
刚开始的时候,虞晚对一切都很新鲜,她一路没见过世面似的东瞅瞅西瞅瞅,看见什么都稀奇,等到了田边,就更惊讶了。
这时候除了村民拥有的少数自留地以外,其他的田地都属于集体,因此没有多余的田垄沟壑分割,一眼望去,绿油油的麦田仿佛看不到尽头。
嫂子们站在一起等着分配干活区域,只有三嫂稍微提醒了一下虞晚:“那个就是记分员,你干活要让他看见啊,不然不给你记分。”
虞晚顺着三嫂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土布衣裳的青年,正一手执笔,一手拿本子,挨个核对人员。
虞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嫂冷冷道:“等会儿不要离我们太远,先看我们怎么干,看会了再说,别瞎折腾,拔坏了麦苗,我们可不会包庇你。”
虞晚抖了一下,看出来了,越早嫁进来的对自己怨念越重,很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
但是有句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于是虞晚看向大嫂陈二惠,露出一个特别烂漫的笑容:“大嫂放心,我会认真学习,绝对不糟蹋庄稼。”
陈二惠确实被这个笑惊艳到了,可想想眼前这人以前的累累前科,她又实在提不起劲,将眼神挪开,她冷冷哼了一声。
虞晚深知来日方长,过犹不及,想要让人对自己改观,首先应当用行动证明,只指望三寸舌头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再多说,沉默着准备撸袖子大干一场。
不就是拔草么,拔草能有多难?今天就让嫂子们看看,虞晚已经不是从前的虞晚。
跟着嫂子们下地后,一开始她还真的就干的有模有样,但很多农活,本来就没有任何技术难度,更多考验的是人的身体以及耐心。
拔一棵草是新鲜,拔十分钟的草是好玩,拔半小时是虞晚厉害,拔了一个小时后,就是虞晚废物了。
从不干活的身体反应的非常迅速。
先是蹲着往前挪动的时候会腿麻,接着不断重复拔草动作的手臂很僵直,然后本想起身休息一下,发现自己的腰咔了一声。
虞晚:……
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瞬间就冒出了眼泪,可是左右看看,嫂子们早动作麻利,干活飞快,甩了她好几米远。
今天没出太阳,风居然还带着倒春寒的凉意,虞晚看着追不上的嫂子们,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我可以亲近大自然,但不可以亲的太近。”
硬撑到中午休息吃饭,回家路上,虞晚拖着沉重的身躯,边走边反思自己,她属实是有些年轻了,做事总是有些太激动。
本来想慢慢改变,但是看到家人辛苦,就想加入,又对现实没有正确的认知,甚至还抱着好玩的心态,认为别人能做自己也能做。
结果看看现在,仅仅是一个上午,她就不堪重负了。
虞晚站定了脚步,任由其他人三三两两路过自己。
她重新思考了一遍,过去、现在、未来,穿书、作精、命运。
徐徐轻风拂过面颊,前世也只是刚成年的虞晚,从短暂的迷茫,又重新转变为坚定。
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笑了笑,再活动一下肩膀,加速往家里走去。
今天刘秀娃回去的早,虞晚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准备好午饭了。
这里的人一天三顿饭,早晚都是各种杂粮做的稀饭加馍馍,中午通常是面食。
刘秀娃做面食很拿手,虞晚进门洗了脸和手,就好奇看着刘秀娃做扯面,长长的面好像怎么都弄不断,刘秀娃不仅撕扯,还会在木头面板上咣咣摔打,薄而丝滑的长面条被放入滚水之中,用一双长筷子拨弄两下,再倒一瓢冷水进去,重新煮沸。
刘秀娃回头笑着看自己闺女:“取你的碗来,晚晚吃第一碗。”
虞晚瞪圆了眼睛:“啊?”
刘秀娃还在絮絮叨叨:“听说你今天干活很卖力。”
虞晚:“听谁说的?”
刘秀娃很夸张道:“你以为呢,多少人盯着你看呢,得空了就跑来跟我说,你家闺女真是漂亮又能干。”
虞晚噗的一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原主从不下地,而她突然去干活了,也没有半路撒泼打滚嫌累不干,恐怕大家都震惊了,到处八卦她呢。
刘秀娃不好意思笑了一下,难道她会说,别人都跟她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忽略一些不怀好意的话,刘秀娃今天是很开心的,她终于不用听到别人说她女儿名字就准备上去吵架了。
往常大家闲谈八卦,都是笑话她们,要么就是“我看虞晚这辈子没人要”,要么就说“养出这么个女儿肯定是作孽了”。
本来娱乐活动又不多,出现个极品那不得大嘲特嘲,他们既羡慕虞晚被虞家老两口宠爱,又厌恶她做作懒惰,逮着空就阴阳怪气,直把刘秀娃气得跳脚。
但今天不一样了,大家伙还懵着呢。
刘秀娃看了眼虞晚:“下午还去干活吗?”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
虞晚路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此时回答的很坦荡:“去啊,但是妈,我不一定天天去。”
她要说她天天都上工,刘秀娃还不信呢。
刘秀娃果然接受良好,笑着道:“干不了咱就不干!”
进厨房端饭的大嫂翻了个白眼,用一个木托盘,一口气放上去四个海碗的面条,出去了。
陈二惠心里暗忖:“就惯着吧,迟早有你受的。”
刘秀娃不管陈二惠想什么,她出声喊其他人:“都是死人啊,吃饭不知道自己端碗,等我喂啊?”
大嗓门一处,陆陆续续,就有人来端属于自己的面了。
一碗没多少油和菜的干面条,胜在有嚼劲,虞晚头一回吃,还算满意。
她在心里计划着,等以后有钱了,怎么也得买几桶油回来。
她妈这手艺,适合做油泼面,想想都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