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洞房花烛夜,外面的宾客都散了,屋里就剩两人。

    乐恒想起常黎的话,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她自小没见过娘,这种事,应当都是母亲来教的。

    她倒是有个奶娘,但并未同他们一起搬来长荣,后来许多事,乐观颐不方便教她,她也就自己囫囵地长大了。

    几天前,她去找过常黎,常黎也没说太详细,只是给了她几本书,她看了两页就没敢再看下去。

    “你在想什么?”沈天山看着手足无措的乐恒,也能猜个大概。

    “没……”

    “害怕?”

    “怕,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乐恒被看穿,又不想承认。

    “你已经捏碎一把花生了。”沈天山用目光示意。

    乐恒低头一看,手上果然攥着一把碎花生,她拍了拍手,抖掉花生碎:“不怕,来吧,不就是脱衣服么!”

    说着就开始要解喜服的腰带。

    沈天山抓住她揪着腰带的手拽过来,果然手上还扎着一点花生皮的碎渣,他一边替她清理着,一边道:“你若是怕,也不急于一时。”

    乐恒握住他的手:“我不是……我就是……”

    “就是什么?”

    乐恒支支吾吾半天,有些丧气道:“我不会……”

    沈天山噗嗤一声笑了:“我听说三皇子妃同你说了些?”

    “说是说了……但我没记住……后来她又给了我书,我没看下去……”

    沈天山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的花钿:“你的确从小就不爱看书。”

    “但是我从小就喜欢你。”乐恒声音低了下去。

    沈天山心中一动,停在她额头的手伸向她脑后,摘了她固定发髻的簪子,黑发瀑布一样散下来,他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起来,身体也开始发热,本能地探身吻上她的唇。

    她突然僵住,呼吸很快就局促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开心。

    他看她没有拒绝,便更加放肆了起来,手捂着她的后颈,撬开了她嘴唇。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

    他放开她,看着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于是凑到她耳边,很轻声地说

    “我读书多,我教你。”

    乐恒很多月后深刻地体会到,沈天山读的书不是一般的多。

    沈谦夫妇虽然从前和乐恒没太亲近,但也是看着长大的,况且儿子喜欢得紧,二人看在眼里,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如此这般相处着,桑夫人觉得这儿媳妇与自己性格还有几分相似,也是越看越顺眼。

    “那小子若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一日,桑夫人酒吃多了,拽着乐恒说。

    “母亲,不至于不至于。”乐恒酒量奇高,自小没喝醉过,见她醉了,连忙吩咐下人备醒酒汤。

    “至于!怎么不至于!”桑夫人拍桌子,震得桌上盘子直响。

    “主要是……”乐恒拉着她探身在她耳边说:“我从小练武,若他真对我不好,我可以自己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桑夫人大笑:“好好好!那就好,娘就放心了!”

    乐恒一怔。

    娘?

    她自小没有娘,嫁进沈府后,她也一直称桑夫人为母亲。

    她的亲娘王氏是因为生她才没的,爹爹虽然从不怨她,但这件事是他心上不能碰的伤,乐恒自小不敢提及此事,只是每逢生辰,爹爹都让她去给娘的牌位磕头。

    桑夫人见乐恒反应,也清醒了几分:“啊,我是说……”

    ——“娘”

    乐恒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说着她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她原来也是可以有娘的,她从此以后就有娘了。

    桑夫人见她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的心被什么握住:“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你一定要跟娘说。”

    乐恒第一次觉得自己喝醉了,眼泪汹涌地流出来,她以为嫁给沈天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没想到还能多了一个娘。

    桑夫人张开了双臂,乐恒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桑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哽咽着唱起了儿歌:

    “月儿圆,月儿圆,月下姑娘荡秋千,秋千架上果儿甜,果儿甜,摘下一颗做蜜饯……”

    乐恒就这样在桑夫人怀里睡着了。

    沈天山刚跟着沈谦下朝回府,就见着这幅景象吓了一跳。

    “怎么了?”担心惊醒乐恒,沈天山用口型问母亲。

    桑夫人悄声说:“喝醉了。”

    沈天山是知道乐恒酒量的,一时竟想不到自己的娘是如何能把乐恒灌醉的。只好点头,上前把乐恒抱起来。

    乐恒不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脖子,嘴里低声念叨着:“娘……”

    沈天山突然想明白了,看向桑夫人,桑夫人点了点头,母子俩眼神一对,什么都不必再说。

    乐恒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扶着头起来,看见沈天山在一旁的桌案上画画。

    “头疼?”他道。

    “嗯……”乐恒尴尬地点了点头。

    沈天山这才放下笔,将一早备好的醒酒汤拿了,坐到了床边:“我喂你?”

    乐恒笑着张开了嘴,像一只撒娇讨食的小猫。

    沈天山满眼宠溺,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喝完了她还是头疼,就将头埋进他怀里,一边蹭一边娇声说:“还是疼……”

    他低头亲了亲她:“还疼?”

    乐恒抬头,眼睛亮了,重重地点头:“疼得很,你再亲亲我就好了。”

    沈天山失笑:“你确定?”

    乐恒直接探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他看了眼乐恒,又看了看手里已经见底的碗,低声道:“还好是个木碗~”

    “嗯?”

    不待乐恒反应,沈天山就把碗扔到了身后,倾身吻了上去。

    木碗落在地上一声闷响,很快就滚远了。

    六月十八,是王氏的忌日,也是乐恒的生辰,沈天山陪她回了乐家,乐观颐每到这一天都会闭门抄经,是以只是同二人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回了书房。

    乐恒领着沈天山去了王氏的牌位。

    “娘,女儿嫁人了,这是沈天山,字遁之,是我的夫君。您可还满意?”乐恒上了香,跪坐着。

    “岳母大人,小婿能娶到阿恒,三生有幸,定会爱她护她,此生不渝。愿您在天有灵,也能安息。”沈天山说着,磕了个头。

    乐恒见他磕头,眼睛一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了娘,有件事我说了您别生气……沈天山的母亲,待我极好,所以我也唤她一声娘……但您永远是我亲娘,是别人比不了的,请您放心。”

    牌位前的三炷香静静燃着,是极好的沉香,能定人心神。

    二人出了祠堂,向乐观颐告别后,沈天山拉起了乐恒的手:

    “有件事我瞒了你。”

    “什么?”

    “先回家。”

    二人踏入沈府大门,却见里面许多人。

    乐恒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恒妹妹!”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是常黎。

    乐恒许久未见她,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跑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宴啊!”

    “生辰?”乐恒回头看向沈天山。见他笑而不语,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

    她平素就喜欢热闹,每年生辰却总是在祭奠母亲,父女俩冷冷清清地过,只有晚上了,乐观颐给她煮碗面吃,就算是过了,时间久了,她也忘了原来生辰也是该这样庆祝的。

    “谢谢。”乐恒用口型说。

    沈天山点了点头。

    宴会来了不少人,都是关系亲近的,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应酬,自在得很。

    直到魏慎和祝嘉柔踏进了沈府的大门。

    原本热闹的院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乐恒觉得扫兴

    “听闻武平侯家世子妃办生辰宴,来瞧瞧。”

    “就是些亲近的朋友借个由头小聚罢了。”沈天山挡在乐恒身前,对魏慎作揖。

    “本宫与世子妃自幼相识,也很是亲近啊。”魏慎道。

    “是遁之考虑不周了,只是听闻太子妃殿下有喜,怕是需得静养,这才未敢惊动。”

    魏慎脸色瞬间阴沉,一旁的祝嘉柔只是冷笑,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乐恒从沈天山身后走出来,语气恭恭敬敬地道:“明日是殿下生辰,愿您岁岁无忧,长乐无极。也愿太子妃殿下和小殿下平安顺遂。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请回吧。”

    天将雨未雨,又是傍晚,浓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祝嘉柔见氛围僵持,轻言道:“我身子不太爽利,也就不叨扰了,祝世子妃安康。”说着拽了下魏慎的袖子。

    魏慎冷着脸踏出了沈府的大门。

    大雨倾盆而下,府内众人都聚在了凉亭里,六月雨并不冷,所以这雨下得爽快,反而解了七分暑热,便将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了。

    乐恒靠在凉亭柱边,忽地就想起小时候随父亲进宫第一次见到太子魏慎,瘦瘦小小的,好像没吃饱的样子,她比他还高一些,便对他说:“我比你大一天,你应当叫我姐姐!”

    “姐姐!”魏慎倒是不扭捏,张嘴就叫,反而把乐恒吓一跳。父亲嘱咐过这是太子,不可没规矩,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不用了不用了哈哈……”

    “姐姐?”魏慎又叫。

    乐恒转而捂住自己耳朵:“我没听到哦,我没听到。”说着就跑开了。

    魏慎就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俩人在后花园你追我赶的,玩儿得格外开心。还因此碰坏了几株皇后费了很大力气才种活的绿萼。

    听说陆瑶光看到被撞得乱七八糟的绿萼,也未责骂魏慎,只是闭门了一整天不见他,魏慎最怕娘亲不理他,在东宫哭了很久。

    而今回东宫的马车上,祝嘉柔也没理他,只是把玩着腰间的丝绦。

    二人成婚前都没见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成婚后有了夫妻之实,也没亲近多少。祝嘉柔仿佛是第二个陆瑶光,喜欢独处,不爱搭理人。

    至于乐恒……自从去岁他求皇帝赐婚后,也不再理他了。

    可笑他自小最怕别人不理他,偏偏他身边很多人都不爱理他。

    父皇说,帝王之路是条孤家寡人之路,太傅也说,成大事者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这是他的宿命,他接受了。

    他习惯了母后的冷清,妻子的淡漠,可是乐恒……

    只有乐恒……

    马车外的雨声极大,魏慎闭着眼睛,觉得方才去做不速之客的自己很是轻贱。

    不再见就是了,等日子长了,总是能放下的。

    这一等就是大半年,再遇见时,是上元灯会,人头攒动,魏慎远远地看见乐恒一手挽着沈天山的胳膊,一手举着糖葫芦,站在石桥上看河灯,沈天山拿着两个兔子灯和一提点心侧低着头看她,不知是说了什么悄悄话,乐恒笑得前仰后合。

    庚申年,长荣城里一派祥和,彼时无人知晓,乾州已起了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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