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凌寒这件事，对程又双而言可以算是一个奇迹，尽管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这看成是一个麻烦，甚至是一种灾难。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有些事看到了开端，就预见了结局，而有些事如果不等到最后，很难确定结果是悲是喜。

    现在回忆起来，她几乎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了。

    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人们很容易就脱口而出：纯真、美好、活泼、开朗、虚心向学……等等，当然，也可能不乏叛逆、阳奉阴违之类的贬义词。不过，随便在松江市第一中学抽取一个认识十八岁女孩程又双的学生问一问，这个答案就变得出人意料，而且整齐划一得可怕，那就是：爱财。

    这个形容词从程又双高一入校时就和她如影随形，原因无他，只因她表现出的对钱异乎寻常的热情，和赚钱、省钱的卓越才能。

    在大部分学生还在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家长分配的零用钱的时候，程又双已经依靠各种兼职，变得小有积蓄，而且她不止开源，也很注意截流，吃、穿、用、度，除了她差不多跟钱一样喜欢的吃上有些花销，其他方面基本是无欲无求，而且她很挑剔，只吃自己喜欢吃的，这就导致这方面的花费相对而言也不是很多了。幸好她还不至于爱钱到吝啬，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敢以君子自居，但对待亲人和朋友，她一直是慷慨而温厚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并非在需要时就使用财力，而是要在必要时使用财力，去获取自己非要不可、而且机不可失的东西。

    总之，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且奇葩的女生。他们不去深究她矛盾的原因，她也懒得去解释，乐得维持这样奇异的表现，我行我素，任凭人们与她保持距离，无视他们对她的评价和好奇。

    与凌寒的初见，起因也是她的爱财。

    十四岁以来，程又双做过各种各样的兼职，其中，杂志模特、写手、网店刷单员和游戏主播这几个身份，是她最为熟悉的。由于年龄不足，还要兼顾学业，很多现实中需要连续工作的职位，自己都没有办法胜任，收入不够稳定一直令她很苦恼，但这样的苦恼，即将从今天——也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开始结束了，想到这一点，程又双简直没有办法按捺兴奋激动的心情，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多躺一分一秒。

    她看了一下挂在宿舍门口的壁钟，时间指向早上六点三十七分。如果现在起床，还来得及买食堂第一波刚刚出炉的蔬菜饼和糖饼。她这样想着，蹑手蹑脚地跳下了床。

    只有每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供应的各色饼子，算是松江一中的食堂特产了。

    作为一所公办省级高中，食堂的菜色和伙食费原本就享受教育局的补贴，其中，伙食费的补贴是人手一份永不落空，但菜色补贴却是手快有、手慢无，丰盛可口的菜色只有那几种、那么多量，来得早、来得巧就吃得到，到得晚、到得慢往往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程又双喜欢吃的蔬菜饼和糖饼，就是这福利中的两项，物美价廉，限量供应，买到七点并不是时间上有什么规定，而是供不应求，到了学生们上课前争相来食堂吃饭时，当然就很快卖没了。除此以外，早起还有免费的紫菜虾米汤喝，而且想喝的粥也有更多选择，程又双一贯有早起的习惯，这些理由只是让她早起的兴致更浓厚而已。

    她住的第五女生宿舍距离食堂很近，走出宿舍大门就闻到了第二食堂里飘出的饭菜香味，程又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到十分钟时间，她已经惬意地坐在食堂宽敞的座位上开始享用蔬菜饼、糖饼，喝着火腿皮蛋粥了。

    因为是周末，时间还早，食堂里更加没有几个人了，程又双正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突然她的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原来是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于她的同学兼好友——王烨。

    对方的语气霸气而熟稔，直接省略了称呼，问：“你在哪儿？”

    程又双并不介意，同样言简意赅：“在食堂。”

    “你今天准备怎么过？不是生日吗？还打工吗？”问句变成了连珠炮式的，数句并发。

    “一会儿要搭公交去市中心的全家福超市，办暑假打工的入职手续。”回答依旧干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又不是应聘，难道还要人壮胆啊？”她哑然失笑。

    “少啰嗦，懒得发信息，十分钟后，二食堂见。”这就一锤定音了。

    熟识的人对王烨有个公认的绰号：王爷。之所以得此绰号，原因当然不仅仅是谐音而已，王烨的个性和为人就如同这个绰号，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有的人会因此觉得她做事冲动武断，说话尖酸刻薄，可是程又双却很欣赏她的坦率直爽。高一时还不熟悉的两个人，因为高二的体育课选修内容同时选了篮球，接触多了后，由于性情投契，很快就一拍即合，成为了好朋友。

    王烨理解程又双有别于他人的金钱观，程又双也习惯了她简单粗暴的说话方式和偶尔的毒舌。

    其中，程又双的手机就是王烨日常吐槽的话题之一。

    它实际是一台地地道道的“老人机”，屏幕是老式的，小小一块，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在当今这样发达的数字网络时代，程又双对电脑、智能手机等等高新科技产品始终缺乏兴趣。“又贵功能又难学”是她对智能手机的最终评价，尽管王烨已经毒舌攻击过n次，始终没有达到“物极必反”的效果，她也拿程又双没办法，只能尽量能当面说绝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绝不发短信。

    今天她这样宁可一口气的发好几条信息也坚持要跟自己一起去，程又双就知道，她是想要为她庆祝生日的。

    程又双面试的超市在隔壁区，距离学校有些远，可距离家里很近，而且规模很大，直接与一座六层的购物中心拼接，无论是客流还是待遇都非常吸引人，她从一年前这里刚刚落成就跃跃欲试，只是苦于即使是季节性员工，也还是有年龄要求的，所以迟迟没有成功入职。

    这次的面试也是一波三折的，在此之前，程又双只知道这超市人气高、职工待遇好，却不知道这超市的管理层对待职工、尤其是新进职工的态度非常苛刻，言辞也尖锐。尽管她做过那样多的兼职，也接受过这里那里不少人事管理挑剔的目光，可当这次面试时，几次被反复被问同一个问题，却一次比一次详细，超市的人事专员在这一刻好像一个庸医，幸灾乐祸地在别人的伤口上戳个不停，她几乎想要发作了，最后只能想着高额的薪水和津贴催眠自己，勉强保持克制，面对她的询问挤出灿烂的笑容。

    生活总是会用事实告诉人们，什么叫人在矮檐下，只不过这样的教育有时总是十分残酷，让人不堪回首。

    总而言之，结局还是好的，每次程又双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幸好她也并不是很在乎别人的评价和说法，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她就会不在乎更多一点，以此来作为对自己的安慰和保护。

    学校附近的交通很便利，公交车五分钟左右就有一趟了，程又双等王烨风卷残云的吃过了早饭，两个人很快就顺利上了车。等她们一前一后坐好，王烨的问题就又来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打工？”

    “从期末考试完，暑假开始就去，”程又双扳起手指算日期，“八月份升高三，学校不是要开始补课么？所以我也就做一个月的兼职。”

    “你吃得消？每天工作多久啊？”

    “还好吧，每天大概是六到八小时，因为是二十四小时制的，所以是三个班，不过我跟部长说好了只上早班和中班。”她还是很爱睡的，上不了每晚零点到八点的夜班，而且也怕家人朋友会担心。这也是她忍受了人事那长篇大论的挑剔和询问后，向她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

    “王爷”面沉似水，不过终于只是抿抿嘴唇，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天过生日想吃什么？”

    咄咄逼人后的关心，最打动人。

    相对于面试的波折，这次入职可以说是办的顺风顺水，当程又双双手接过超市人事部长派发的胸卡时，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甚至连之前觉得她面目可憎的面容都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了，她那仿佛把自己当成弱智一样再三提醒入职时间的声音也没那么难以入耳了。

    程又双把胸卡和资料小心的收在文件袋里，不远处，王烨正在等这她，同时对人事报以不大友好的、审视的眼神。

    “王爷！”程又双一边向她跑去，一边扬起了手里的文件袋，“我入职办好了。”

    她兴高采烈的情绪像是没怎么感染到王烨，她还是皱着眉头，狠狠地戳了两眼刚刚走开的人事，问：“她就是你之前说面试的时候对你问这问那的那个管理人员？”

    “啊……”程又双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实话，“是她。”

    “哦……”王烨又对着那人丢了几个白眼，“你还没说中午想吃什么呢。”

    “看你这一片真心实意，这一顿的人情我是欠定了，”程又双笑笑，“不然……就吃麻辣烫？”

    “麻辣烫、麻辣拌，你还能更有出息点不？”王烨叹了一口气，提议说：“听说这里六楼开了一家烤肉，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反正都是你消费，恭敬不如从命？”

    实际上，王烨家里也并不宽裕，父母哥哥都是松江市附近乡村辛苦耕种的农民，但她的家人都跟她一样，是真诚好客的人。程又双曾经在农闲时应邀去王烨家拜访，没帮得上人家扫过一次院子、喂过一次松花老母鸡，却在住着时享受了好几次七小碗八大碗的“农家乐”筵席，睡在烧得最热的土坑头，走时还盛情难却的拿了很多王烨父母亲手种的无公害蔬菜。

    程又双信奉的“越是朋友，就越不应该给人家添麻烦”的信条，在王烨和她的家人这里惨遭滑铁卢，几次三番的体会到这一点后，她也就不再坚持，将这个信条变成了“接受朋友的好，然后加倍去回报她”。

    这次的“生日宴”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