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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悔嫁

    太子少师武信侯赵翦长子赵涉,字惊舟,虽然是妾室所出,因正妻无子一直养在赵夫人膝下。

    赵涉作为侯府独子、太子伴读,家世不凡,样貌才学在年轻一辈中都是出类拔萃,虽然有些冷情冷面,到底礼数周全,不知引得平京多少女眷浮想联翩。

    自太学初见,小小的楚玥便总爱偷看那位眉锋如刀,瞳若寒星的太子伴读,他平日凌厉严峻,但会在她和皇兄面前融化冷冽的神情,温和地向她微笑。

    楚玥也无数次跑到演武场找皇兄,为了偷看一眼赵家郎君策马扬鞭,弯弓指长天。

    但那些都是以前。

    此刻他咬牙强笑,面容扭曲,再看不出翩翩公子的气度。

    。

    楚越一语惊人后,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

    “我看仆人扶着的那位有些面善,像是醉春楼的头牌玉棠春?”

    “新夫人不好说咯,不管是哪里的头牌,都是侯府长孙的生母!”

    “都说赵小侯爷君子雅正,不苟言笑,看来私下也是风流无双……”

    赵涉率先挂不住脸,想来牵她的手被躲开:“玥儿说什么胡话?”

    凛冽的恨意从记忆深处涌出,楚越垂下眸子,她少时仰慕的白袍银铠小郎君,五年前他曾经纵身救下堕马的楚玥,三年后他也会大开城门,迎反贼入皇城。

    她只觉得赵涉面目可憎。

    “什么长孙?”赵夫人虽然年高体弱,曾经也是将门虎女,在贴身丫鬟搀扶下气呼呼地走到喜轿前,“涉小子有什么做错了,玥儿都尽管告诉母亲,我来教训他这个年轻不懂事的。”

    赵夫人早已觑见倚靠在婢女身上的玉棠,不掩嫌恶之意,只当眼不见为净,面向路人提高了嗓门,“是什么人在我武信侯府大喜的日子嚼舌根,也不怕污了公主的耳朵?”

    “赵夫人,嘉和还未过门,有些话还是不必提了。”楚琛多少知道些内情,因此比太子他们反应快些,上前两步将楚越挡住身后。

    夏夜风凉,见楚越一直穿着单薄的底衣,楚璋解了披风为她披上。

    “嘉和殿下是武信侯府要明媒正娶的新儿媳,春祺,还不快扶殿下去梳妆?”赵夫人一见楚越的装扮就气急攻心,好好一场皇亲被扰成了什么样子,今日这堂,只怕拜不成。

    再拖延下去,赴宴的宾客都要出来看笑话了。

    楚越摆手,指向还未松绑的玉棠:“这位身子重,你们先替她解了绳子。”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不是君子,也不想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比翼鸟。”

    楚越的贴身侍女袖雪活络,眼疾手快先扯下了玉棠堵嘴的白绫,一声尖锐的“赵郎啊”直冲云天,震得近旁的人脑仁发疼。

    才松了绑,玉棠便扑向赵涉,软软倒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拉扯间露出颈间横斜浓艳的秋海棠,花枝乱颤。

    “小侯爷,妾身好疼——”

    她出身贱籍,心思玲珑,知道冲撞了皇族亲事不能免罪,不如抓紧机会为自己寻一个靠山,早在一旁将众人神色都揣摩了一通。

    明明今日无客得闲,却有男子闯入房中将自己掳走,五花大绑扔进陌生的轿子里。

    玉棠原以为是老鸨要发配了自己,直至看见公主才恍然大悟。

    毕竟众人眼中从喜轿中出来的是自己。

    就算冒名顶替,享了一番皇族送嫁的天家仪仗。

    她虽不十成十信赵小侯爷为她赎身的承诺,但眼下说不定能顺理成章过门,再挣一挣位分,也能飞上枝头。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位爷光顾醉春楼大半年,她再卖几分乖,不落到那刻薄相的老夫人手里就能在侯府占下一分三亩地。

    赵涉犹豫了一阵,还欲向楚越辩解:“殿下,这都是误会……”

    除却房中温存,玉棠知道小侯爷最怜惜她低眉垂泪的样子,当下便捂着小腹拭泪哀哭,“侯爷,妾身怀的是您的骨肉啊!”

    赵涉紧盯着她,目光灼灼只问:“你当真有孕?”

    赵夫人见不得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怒目瞪视,几乎要上前去撕了玉棠矫揉造作的脸。

    若不是几位皇族在场,她早叫人把这贱奴拖下去乱棍打死。

    虽然不知道嘉和公主消息如何灵通,前几日玉棠确实因月事不调请了医师上门,算算日子有几分可能是赵小侯爷的孩子。

    玉棠心念转动,柔柔点头,颊上飘起两朵彤云,乌鬓微堕,尽做风月场上娇媚的女儿情态。

    赵涉向楚家兄妹们半跪行了个大礼:“今日之事是赵某不周,请嘉和公主和各位皇子恕罪,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楚越攀着楚琛肩膀探出头来,懒洋洋道:“孤可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赐婚什么的,就此作罢了。”

    她甚至用上了自称,要多疏远有多疏远。

    今夜也不会有赵小侯爷出走西北的新闻了。

    “大庭广众,你要作甚?”赵夫人喝道。

    赵夫人阻拦不及,赵涉起身急匆匆打横抱起那妓子,往赵府大门走了进去。

    偏偏大堂是宾客聚集之处——

    楚越腹诽年轻人果然情深意重,但凡赵涉再年长两岁都不至于这般冲动行事。

    哪有身份卑微的姬妾在正妻前大张旗鼓过门的道理,最多悄悄收做房里人,偏偏在皇亲上发生这种丑事,玉棠沿用的还是未撤下的正室规格。

    从今往后,不论赵涉曽在京中是多么炙手可热的郎君,尚公主再无可能,也都不会有世家要这样一个不体面的女婿。

    知趣的是玉棠春,拣了高枝攀得上,被抱走前还朝楚越抛了个媚眼。

    皇子们不自在,纷纷移开眼去。

    众目睽睽之下,未婚夫抱着别人过门,对新嫁娘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偏偏楚越不以为意。

    听着赵府内哗然之声不绝,楚越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趁着赵夫人还没昏过去,她凑上前:“赵夫人,武信侯府的喜宴还办不办,我今日格外馋望江楼那几位师傅的手艺……”

    前世赵夫人起初还敬重楚越的公主身份,一年后因赵涉的冷落对她也看不顺眼了起来,长吁短叹楚越是个“不争气的嫡系”,好歹自己还生了个女儿,有的母鸡连蛋都不下云云。

    可叹她的好儿子大婚之夜便远走西北,好像她昭楚嘉和是什么洪水猛兽。

    难道要楚越效仿上古嫄姬践巨人迹,身动如孕,给武信侯府留一个嫡孙?

    可叹武信侯府世代忠良,到赵涉却是教养出了一个情种冤家、背信弃义的好儿孙。

    赵夫人既要收拾残局,楚越巴不得再添些乱,气得她敢怒不敢言,手直抚心口要把气捋顺。

    但馋是真馋,这手艺楚越想了快十年,虽然说出来别人只当说笑。

    。

    楚瑄左看看右瞅瞅,预定的姐夫抱着别人走了,送嫁的队伍四下无言,兄长们都不开腔,忍不住问道:“所以玥姐是嫁不出去了吗?”

    惹得楚琛等人忍俊不禁。

    楚越转头看着她心直口快的六弟,记忆隔了太久,很难联系起那个在战场上浓眉压眼、杀伐果断的怒目金刚来。

    与她一同长大的六弟楚瑄,会从一个闲散贪玩的无忧少年长成沉默寡言的九尺男儿。

    在滔天炮火中用宽厚的脊背护住流浪幼童,鲜血沿着野草一直流到她脚下。

    楚越闭了闭眼,出奇地没有恼怒,而是笑着点头应和。

    前世,这一众身着绯红蛟纹蟒袍的兄弟们能站得如此齐整,已经是不知何年何月的旧事了。

    活生生,鲜灵灵地,同她认真或玩笑。

    。

    楚璋毕竟是太子,眼光毒辣,从楚越毫发无伤地出现的时候就知道此番风波是谁的手笔,有条不紊地支使侍从返程。

    “咱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也不要再挡着武信侯府的路。”

    楚越今日一反常态,与她心心念念的赵涉悔婚不说,行事虽然大胆,但父皇怪不出错处。

    至少,楚璋自己也看走了眼,没想到多年的至交伴读还流连青楼,若是真的成了妹婿,推血亲入火坑的罪人算他一个。

    二百五十六抬红妆前几日流水一般地运进赵家,现在又搬出来。

    楚越骑在楚琛的飞星马上指指点点,“把踏秋和霸红尘都给我牵回去,它们是我向父皇求的恩典,本来也都是我的嫁妆。

    前世赵家郎君三天三夜赴千里之外的西北军,靠的还不是这接亲时骑的上上品汗血宝骏?

    夏国此时还是大昭的藩国,年年进献西域良马,庆献帝一向是赏赐到军中。

    是婚前楚越截胡,想着赵涉骑术精湛,欢天喜地与父皇讨来了两匹好马。

    才不能便宜了他。

    从前赵夫人心疼独子,舍不得他远走军营吃苦,这下又冒出一个有孕的妾室,将他手脚绊住,再不能让他跑去西北立功。

    想起前世昭楚的国仇家恨,楚越怎么能重蹈覆辙?

    她要赵涉满腹才学困于方寸无处施展,生而有翼,只能匍匐前行、行如虫蚁。

    她要赵涉置身朝堂,四周草木皆兵,连袭爵都成为奢望。

    她要赵涉家宅不宁,子孙满堂门庭衰败。

    楚越骑着飞星一步三回头,“所以望江楼的厨子我能带走吗?”

    因不想坐那晦气的喜轿,楚越抢了楚琛的马去,楚琛只能骑着赵涉接亲的踏秋回宫。

    楚璋骑在大部队最前头,装作没听见,自离了武信侯府他便一言不发。

    楚越便与楚琛咬耳朵,声音还不小:“你说太子哥哥与赵涉那般亲厚……”

    楚璋勒马,横了两人一人一记眼刀,温和的声音让两人不寒而栗:“玥儿,月胧阁还未休整好,你今夜和四弟一起歇在凝晖堂。”

    凝晖堂是太子楚璋在宫中的住所。

    楚琛只觉脊背一凉,苦笑不知哪里漏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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