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冯知远上下打量他一番,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道:“何事?”

    杨溪将他拉至一侧,悄声道:“冯大人,说句逾矩的话,您别放心上哈,在下想问一句,您月例如此少,还在这内务府待着作甚?”

    风儿席卷着几片海棠花簌簌落地,气氛霎时凝重,冯知远放松的眉目又紧蹙起来,似有一股寒意袭来。

    “来人,拖走!”

    “哎不是!不是说了大人您别放心上,我不问便是了,我是御膳房杨帮厨,是来取茶的,这便走!”

    杨溪知此地不可久留,顾不得取茶,便直楞向着门口跑去。

    心中暗自嘟囔道:【你看你这系统给的什么任务,大魔头的属下能有好人?如此凶巴巴的,我这条小命早晚命丧与此!】

    【宿主不可急躁,您方才那话,难免不让人误会,您就像在暗示冯知远与江霁有断袖之癖,他发怒也是情理之中。】

    【难道怪我?他情绪也太不稳定,这样易怒的人肝火旺体虚……】

    突感一阵温热袭上面颊,她仰头,是迎面撞进正踏入门槛男子怀里。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江霁。

    杨溪反应过来,那手用力推向江霁,江霁仍纹丝不动,她反倒向后退了几步。

    江霁目光若针芒刺在她身上,每一秒都让她觉得万分不适。想起这是封建礼教吃人的时代,撞上的又是大魔头,她连忙跪下。

    “奴才罪该万死,冲撞了江总管,还望江总管大人有大量,饶恕奴才!”她尽量粗着嗓音,加快语速道。

    冯知远却是抢先道:“你这奴才实属无礼!如此不懂规矩,御膳房怎就破格招来你这样的蠢货?”

    “御膳房?”江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你便是新来的杨帮厨?可我怎觉得……你这副面孔,实在熟悉。”

    杨溪跪在地上,尽量将头深埋,生怕让江霁发现些什么端倪。

    “抬起头来!”

    “江总管让你抬起头,你聋了?还是耳朵不好使?”

    杨溪内心紧张到极点,万一被认出自己女扮男装,便是功亏一篑。心脏剧烈跳动下,她缓缓抬起头。

    “那日供茶时,你可在场?”

    杨溪长舒一口气,还好并未认出她是女子,心情渐平复。

    “奴才不知江总管在说什么,供茶?奴才自来御膳房之前从未进过宫门。”

    “可我怎觉见过你?”

    “想必是江总管见过的人太多,奴才又生得副大众脸,一时混淆也是再正常不过。”

    “大众脸?”江霁眉心剧烈颤动几下,脸上挂满疑惑。

    “我说怎片刻便寻不到你了?来,这是御膳房要的茶叶。”郎中将茶塞到杨溪手中,“见过江总管,这是杨帮厨,来问茶叶的。”

    此刻杨溪仍跪着,手中握着几盒茶叶,略显窘迫。

    “起来吧!下次勿要这样莽撞,宫里不如外头,走路抬起头来直视前方!”

    江霁说完这话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杨溪揉揉跪疼的膝盖,看来方法一属实行不通,再敢向冯知远提月例,她几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至于方法二,冯知远这样的人,会有心上人?

    方法三的话,江霁更是不可能……她只得另想办法。

    ——

    日头渐弱,转眼即至晡时。

    “江总管,张少卿找您!”

    江霁抬指将手中书又翻动一页,“唤他进来。”

    张慎进门,对面前端着书细看之人道:“江总管,他还是不肯招出背后主使,纵被打的皮开肉绽,陈茂仍是未多言半句。”

    书碰至桌面发出一阵声响,“酷刑用上了?”

    “是,鞭笞,棍刑都用上了。”

    “还不够,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昏暗阴湿的地牢内笼罩着层层血腥气,不时有几只老鼠穿梭其间,燃起的火把光将墨黑处打亮,一男子□□上身,满身血色,被鞭打的没了半分好皮肤,血顺着腰线滴答落至地面。

    “说吧,谁指使你投毒的?”江霁若鹰隼般目光看向陈茂,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投毒之事全是我一人所为,陈某敢作敢当,背后并无指使,既做了,就已料到一死,给个痛快杀了我。”陈茂声音里带着颤意,声音极轻似是用尽气力。

    “来人,插针。”

    江霁目光睥睨看向陈茂,极其不悦。

    “啊!”惨烈的叫声须臾传遍地牢,凡入耳者,皆无不被这声音悚起鸡皮疙瘩。

    江霁是最懂人心的,他知道只有将人置于缓慢而又无望的痛苦中时,他才会崩破防线,银针以极其缓慢速度扎进他指缝中,比起鞭子、棍棒,这种痛苦更加持久磨人意志。

    “你招还是不招。”

    “要招何事?陈某……已无隐瞒。”

    “泼盐水。”

    张慎皱起眉来,他早知江霁心狠,却未料至如此地步,他看不下去。

    “江总管,再上刑这人便要受不住了。”

    眼下那人指尖已血肉模糊,甲盖被翻起,五指抻得变形,再搭配全身的伤痕甚为骇人。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幕后主使是谁?招,还是不招?”

    “没什么可……”话未说完,陈茂头歪斜着耷拉下来,一瞬昏死过去。

    江霁心中无任何波澜,在这宫中,他见识得太多,尔虞我诈,挑拨离间,已然使他麻木。

    “泼水。”几字冰冷刺耳。

    一盆盐水斜着泼了过去,从头顶至脚尖,急速蔓延淋遍全身。

    刺骨疼痛下陈茂睁了眼,可却没了一点气力,奄奄一息。

    “你若是不招,我有的是时候陪你熬,今日之痛,来日定千倍百倍等你养好身体再次尽数奉上,出自我内务府的东西,怎会有毒?”江霁嗓音上扬,质问他道。

    “我招……是郑……”

    陈茂脑袋耷拉,嘴角渗出鲜血,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江霁眸中闪过疑惑,认定此事绝非这样简单,冷冷开口道:“命个仵作过来瞧瞧。”

    仵作一刻不敢耽误,小跑着至陈茂面前,按压他腹部几下,又用手拭去他嘴角鲜血嗅了嗅。

    “回禀江总管、张少卿,此人乃是中了七日夺命散,必活不过七日,他的死不是用刑所致,而是由于此毒。”

    “看来背后之人就没想过留他活口,心肠歹毒之至,亏得陈茂还忠心耿耿护主,这主却是一点也不配!”

    江霁眼底猩红,思绪飘远。

    大理寺少卿张慎命人将眼下这副骇人尸体拖至旁处,又看向江霁道:“江大人,今日之事……”

    “所有人听着,今日之事,不可声张!对外一律宣称罪人已招供,凡是有违反者,格杀勿论!”

    “是!”

    张慎仍觉心有不安,他忐忑着开口:“若是万一陛下追问凶手是谁?我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又当如何?”

    狱卒前来将尸体拖了出去,江霁侧目不再看。回应他道:“陛下那,张少卿不必忧心,我自会提前沟通处理好一切,就等大鱼上钩。”

    他起身要走,又言:“我再说最后一遍,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江霁向来残忍而又多疑,在他心中,没有人值得相信,甚至有时,他都信不过自己。

    “是!”

    ——

    御膳房内,众人忙碌一片,眼下便是晚膳时间。

    凭借着在现代熟练煮奶茶技艺,虽用的是绿茶,不若红茶那般可将奶味调的丰富醇厚,杨溪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绿茶和牛奶各自味道。

    取适量龙泓茶和白糖块一起翻炒,炒制焦黄冒泡即可加倒入牛奶,以浮勺撇去浮沫,翻煮几次奶茶便制成,御用奶茶则是将龙泓茶换至雨茶,糖块少加,皇上不喜太甜腻的食物,其余步骤不变。

    待煮得差不多,杨溪用汤勺舀起送至嘴边尝了尝,味道不错便过滤倒入玉瓷碗中,等候宫人来取。

    【叮!提醒宿主一下,任务完成有最后期限,请宿主抓紧时间!】

    杨溪拿着汤勺的手楞了下,撇撇嘴,意念回复道:【我这才半月左右,你急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不正在谋划从何下手,你再催试试!】

    【最后期限是多久?】

    【最后期限是熙和三十一年,若是完不成,此人将被抹去。】

    杨溪瞪大了眼:【十年,还有十年,你催我是觉着这个任务我十年都完不成?别搞笑,我分分钟拿下好吗?】

    即便是难,可杨溪还是止不住逞强,她那股胜负欲一下便被激了起来。

    系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系统也有情绪。

    【广储司门口跪着之人……可是宿主?】

    【纯属保命之需,既为檐下雀,不得不臣服与人。不如这样,你帮我想个法子,如何任用冯知远,我看他就是江霁二号,小魔头!软硬不吃。】

    又停顿片刻,杨溪用意念继续与系统沟通:【方才你说什么?若是未完成任务,此人将被抹去?将谁抹去,冯知远?将他这个人从滚滚历史长河中抹去,你这是有违天道!活生生的一个人,你凭什么,凭你高科技?】

    系统明显感受到了杨溪心率飙升。

    【宿主莫激动,系统便是这样设定的。】

    【那为何不将我抹去?抹去原本这个时代的人,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历史乃盛大宽宏之物,她虽不会为一人改变而止住向前之势,可时代浪潮中的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宿命,绝非为你为我所左右。】

    “杨厨想什么呢?宫里来取奶茶了。”

    这声呼唤才将杨溪从神游间拉了回来,回过神时,她已因猖怒而至脸颊染上些许红意。

    杨溪平复下心情,开口道:“尽数在这边,过来取吧,烫手小心些,莫要洒了出去。”

    【宿主说得满是道理,可规定便是规定,不可更改打破。】

    眼看着宫人出了门,杨溪用意念与系统沟通:【规矩便是用来打破的,你这系统太过顽固,不懂变通,我以前看的小说里,别人家的系统都是跟宿主有商有量的,可你倒好,自己定下任务,不可更改不可打破,明明我才是宿主,你多听听我的意见好吗?】

    【宿主这番话,已全部录入系统,将进行反馈,感谢宿主意见。】

    杨溪很清楚,反馈二字,大部分时候是用来搪塞的话术,她也懒得再跟系统扯些没用的。

    十年时间,对她来说是足够的。

    只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便是系统可以自由抹去这个时代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就好比在现代,一个人前一秒还在看电视吃零食,下一秒便突然消失,不同于生老病死,甚至没有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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