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普宁十三年,秋,月诞节,夜。

    月满中天,黎阳郡守的府邸一片安乐祥和,宴席已开,席分长幼,设在两处。

    小辈们在追月阁,花影疏斜,方便游玩。

    长辈们在梨白院,幽静雅致,以便畅谈。

    与两处的热闹不同,府中西边的云闲堂格外寂静,没有点灯,更显满院月光澄净。

    院中桂花树下,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高,望之俨然,少年徐徐开口,声音如玉撞冰:“月华如水,是个好日子。”

    背光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声音:“每年月诞节,黎阳郡守李历都会邀请两位副郡守及家人,到家中饮宴,欢度佳节。按照惯例,副郡守及全家都会出席,今天亦如此。”

    少年从树下走入月光,淡然开口:“一家人整整齐齐,倒也团圆。”

    与此同时,追月阁内女席上,一个正在温柔浅笑的少女,猛然间闭上双眼,似是极痛。

    一缕清冷笛音传来,少女缓缓睁开眼,仿若大梦初醒。

    少女转身对身后服侍的郡府侍女说:“我身体不适,兄长身上有药,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过来。”说完不等身后的人反应,就急速起身,去往外面的男席。

    言月满眼焦急,紧紧抓住言卫的胳膊:“兄长,我有话给你说。”

    言月抓的很紧,虽然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言卫仍感到了从胳膊上传来的痛意还有......极力压制下的颤抖。

    从未见过温柔聪慧的妹妹如此紧张,言卫瞬间也警觉起来,什么都没问就跟着言月离席到了院子里。

    几个郡府的侍从跟在后面,言月猛然回头,目光如摄人心魄的鬼神般狠绝,瞪视着跟过来的人:“不许过来!”

    或许是少女过于狠厉,几个侍从犹豫了一下,退回到阁内。

    走到最隐蔽的凉亭,言月道:“哥哥,你看外面,都是身带武器的甲兵,我们所在的这个院子,已经出不去。”

    “出去?宴席还没结束啊。”言卫看了一眼说,“最近乱军四起,外面有全甲的护卫,也属正常。”

    “半个时辰后,这个院子里的人都会死。”言月说。

    “什么?”言卫大惊。

    “外面的甲兵,不是护卫,是监视和屠杀。”言月说完不等言卫说话就接着说:“李郡守要造反,爹爹和刘副郡已有所察觉,副郡守直属朝廷,名为辅助,实为监督。李郡守今夜要先下手为强,宴席过半时,端上的都是毒酒,所有人都会死。”

    “父亲母亲也有危险?”言卫大惊之下,忘了追问妹妹为何这样说,而是先问父母的安危。

    “是的,还有刘副郡守一家,今晚都会被杀,甚至这些服侍我们的人也会死。”言月说。

    “是真的吗?你为何知道,还如此真切?”言卫终于反应过来。

    言月很认真的看着言卫:“我不知道是何缘故,但每次我死后,都会回到这次宴会上,只有我这样,周围的人什么都不记得。”

    “死后?死而复生?你活的好好的!”言卫十分不解,虽然言月从小就聪慧,但也很是调皮,只是从未这样严肃,这样冷静。

    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妹妹,但今天所说之事,也太匪夷所思,言卫忙伸手去摸言月的额头,妹妹是病了吗?幻觉吗?

    言月不躲不避,言卫触手一片温凉,不仅不热,在凉爽的秋夜,额头竟有薄汗,“兄长,我没有生病,更不是调皮开玩笑。”

    言卫仍在发愣,脑子里想的全是,没病?今夜全都会死、死而复生......

    言月也不纠结,直接换个问法:“兄长,我会害你吗?”

    “不会,你不会害我。”言卫这次答的很快,很坚定。

    “既如此,那请兄长今天务必相信我,完全配合我。”言月说。

    “好。”言卫答,这样问题就简单了,管他多奇怪的事情,他相信言月,言月不会害他,更不会不管爹娘。

    “你刚才说,你经历这样的生死已经很多次?而且每次都记得。”过了一会,言卫突然开口。

    言月看着言卫,然后静静开口:“第一次被毒杀后,我再醒来,发现自己依旧活着坐在宴席上,我也以为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半个时辰后,大家再次被毒杀,没喝的人,被甲兵所杀。但是在死前我也知道了我们为何被杀,李历要谋反,要以我们之血祭旗。

    第二次时,我才意识到是真的,我试图告诉所有人,让大家快逃,结果只是杀戮提前了而已,毒酒换成了白刃,外面把守的不是护院,是最精锐的甲兵;

    第三次时,我私下告诉你,你相信了我,你试图带着我杀出去,但最后还是没能出去.....”言月说的很快,很熟练,就像说过很多遍。

    言卫犹如石化般的呆愣在原地。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言卫,怔怔的看着言月,他聪慧狡黠的妹妹,此刻站在半明半暗的月光里,看起来那么冷漠又那么孤单,眼里是化不开的绝望。

    这的确不是他昨天所见,明媚的十六岁少女会有的眼神。

    言卫犹如被雷击般颤抖了一下,言月说的是真的,这满院的人不久后就会被屠杀!

    回过神的言卫心疼的拍了拍言月的头,哑声说:“不管什么情况,兄长在,不要怕。”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但言月还是瞬间红了眼眶,每次兄长都会无条件的相信她,而不是觉得她疯了。

    言月用力的眨了眨眼,抬手抹掉流出的眼泪:“我们只能在追月阁内活动,服侍的下人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太防备我们,但他们也离不开这个院子,所以假装他们也出不去。”言月似乎知道言卫要说什么,直接说。

    言卫叹气,然后想起,他们进府时,带过来的下人都被留在了前厅,那里也设了酒席。管家说,有专门伺候宴席的人,当时并没有多想,如今再想,原来早就存了杀心。

    而且赴宴之前,父亲本不想来,但李府管事的暗示说,李郡守有意与言家结亲,李家小公子想要娶言月为妻,节后就要下聘。

    父亲最近对李郡守的行为颇为不满,更不喜李小公子,他今日来,也有趁机婉拒的打算,提早说清楚不至于太难看。

    如今细想,就是这一点,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结亲,大概都会走这一趟。

    他们如今孤身被围,外面全是甲兵,这是死局。

    他们不仅要自救,还要救父母,那更是无一点希望。

    “我带有求救的烟花。”言卫突然想起来说。

    “来不及,看到信号,只会让他们提前动手。”言月说。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等死。”言卫着急说。

    “当务之急,我们要先逃出追月阁。”言月说。

    “可是你不是说,我们逃不出去,我要再去试试,杀出去吗?”言卫有点焦躁地去摸贴身的软剑。

    “不用,既然已经试过一次,就没必要再试,硬闯不行,我们可以换个思路?”言月说。

    “换个思路?”言卫问。

    “父亲教过,人之所以为人,因为能借助外物外力,善假于物。”言月说。

    “善假于物?”言卫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可用的利器,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

    “兄长,你看。”言月抓着言卫的衣袖,轻声说:“追月阁是木制结构,最怕起火,周围的院落也有大多是木质结构,非常容易起火。所以我们找准时机放火,火要大,李历不会不救,否则整个府邸都会被烧光。”

    “如果有大火,众人忙着救火,李历本来的计划就不能顺利实施,说不定他就会放弃在今日杀人。”言卫突然激动地说。

    “嗯,如此最好,大家都能得救。以后的事,我们有了防备,自然就能应对。”言月语气中也有了丝喜气。

    “但如果李历仍执意要杀人呢?”言卫皱眉,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火势要猛,要让李历必须先救火,先拖延一阵,然后再想办法救人。”言月说。

    “即使我们趁乱能逃出去,怎么救父母?”言卫问。

    “我们去找一个人。”言月说。

    “什么人?”言卫感觉脑子一下子被塞了太多东西,有点转不过来。

    “兄长,我们来的时候,在府里遇见了一个人,他不是李府的人,你还记得吗?”言月说。

    言卫眼睛一亮,快速说:“商南己,麒麟将军商南己,阳中郡守家的二公子,陛下在燕门被围时,率领五千墨云骑从高阙数万大军中救出陛下,然后和前来勤王的军队一起解了燕门之围。

    陛下盛赞商南己,“少年英雄,国之祥瑞”,赐了麒麟将军的名号。

    言卫从小不爱诗词文章,只喜舞刀弄枪,对历代名将都如数家珍,对当代成名的将军更是羡慕已久,尤其是年少成名的商南己。

    如今天下大乱,更有奔赴沙场之心,所以今日遇见商南己,很是欢喜,还上去攀谈了几句,因此知道他住在府里的云闲堂。

    “兄长可曾想过,如今天下大乱,商南己为何会出现在李历的府上。”言月问。

    言卫略一思索:“李历要谋反自立,而且并不避讳商南己在的时候动手杀人,黎阳郡和阳中郡是要一起谋反。”

    黎阳、阳中和尧山是整个北方最重要的三个军事重镇。

    “谋反不好说,必然已有合谋。”言月道。

    “这样说,商南己岂会帮我们?”言卫很是愤怒,心中楷模瞬间碎裂。

    “是阳中不会帮我们,但商南己未必不会。”言月眼里有一丝笑意,言卫的失落明显大过愤怒。

    “父亲说过,商家大公子自负且气量小,商南己又太锋芒毕露,他们并不是一母所生,兄弟不和并不是秘密。”言月说完顿了一下。

    言卫快速接口:“如今商南己统领商军精锐墨云骑,大公子自然也想要,商郡守大概也是偏爱嫡出的大儿子,但商郡守也明白更有能力的是商南己。所以只有阳中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商南己才能坐稳墨云骑云首的位置。”

    “所以,商南己其实并不希望黎阳和阳中真的亲密无间。”言月说。

    “那可是墨云骑啊!名震天下的墨云骑啊,谁不想要。”言卫说到此,眼睛也是一亮。

    “不仅如此,商南己也不会希望黎阳太顺利,黎阳与阳中旗鼓相当,今日合谋,他日也必有一争。如今天下大乱,谁不认为自己是天命之人,岂会真的互助。”言月说。

    “而且我们言家在青川一带也是不小的势力,今日过后与黎阳李历之仇不共戴天。他救了我们,我们自然要还这一份恩情。”言卫略一沉思后说。

    “所以,他会帮我们。”言卫声音不自觉高了一点,想到要和商南己并肩作战,还是有点兴奋。

    “所以,起火后,我们趁乱逃出追月阁,然后就去商南己所在的云闲堂。”言月说。

    “见到商南己后,如果和我们推测的情况一致,商南己愿意帮忙,我们再计划下一步。”言卫心情一阵轻松,至少知道要干什么,不像刚才,感觉被套在一团乱麻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力。

    “如果商南己不愿意帮忙或者帮不了,该如何?”言卫的心刚放下又提起,他们目前是死局,商南己愿不愿意帮是一说,能不能帮又是一说。

    言月低头,脑海中的画面纷杂不堪,过了一会,她抬头说:“我们必须试一试。”

    言卫揉了揉言月的头发:“月儿,辛苦了。”

    半个时辰后,言月和言卫在火光冲天中冲进云闲堂,只见院内桂花零落,血流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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