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星球，天枢地下城，小雨。

    雨水顺着云霁的透明雨伞流进街边的下水道，几只老鼠正在贪婪地啃食着饭店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云霁刚刚结束她不体面的工作，环视街边时，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只猫被放在一个小纸箱里，因为下雨的缘由，纸箱的边角已经被污水濡湿了。云霁走上前去看，才发现这只猫已经肚皮外翻，快要咽气了。

    云霁犹豫地摸了摸口袋，实话实说，她这个月交完房租口袋里就只剩下二十星币。她是没有将这只猫送去医院的经济条件的。

    她蹲下身子，将雨伞歪斜着，防止再有雨落到猫的身上。地下城常年没有太多光亮，这只猫又通体黑色，伤在哪里都看不出来。云霁把手放在猫身上，虽然下雨，猫的身体还是热乎的，没有僵硬。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体上突如其来的温暖，黑猫的身体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云霁一阵心酸。

    雨还在下，颇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地下城食物匮乏，不仅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食物匮乏，这里的动物也是。

    如果放任不管，很快这只猫就会沦为动物的食物，活吃的那种。云霁很确定这种事情会发生，因为那几只垃圾桶旁的大老鼠长的比这只猫还大。

    遇到我，算你倒霉。

    云霁长叹了一口气，她是没钱给她看病了，只能把它捡回去，不让它受太多的罪。要不是云霁的工作经常会接触到黑暗环境，她才能在黑暗中发现这只黑猫。

    她都很难发现这只猫的存在，更别说其他人了。

    留个全尸总好过在垃圾角被老鼠啃食好。云霁歪着头，用头勾住雨伞，双手小心地将猫连同纸箱子一起抱了起来。

    阴暗的出租屋。

    云霁费力打开门，一股子陈年霉味便扑面而来。由于年久失修，常年潮湿，房子的门锁经常生锈锁死。下雨天返潮，加上她还住在地下城，一到雨天屋子里的味道就不太好闻。

    云霁打开灯，转身去准备医疗药物。因为工作原因，她家里倒是常备医疗物品。

    昏黄的灯光下，黑猫的尾巴动了动。

    刺眼的手电筒照射下来，云霁仔细摸着黑猫的身体。

    还好，检查下来并没有太多的伤口，只是一只脚有轻微的骨折。如果没有内伤的话，平安度过今晚，这只猫或许就能活下来。

    云霁用嘴咬着手电筒，一只手按住黑猫，一只手撕开绷带，用雪糕棍固定住受伤的腿，再用绷带缠上两层。

    她是不会缠第三层的，因为她抠，她没有钱。

    做完这些，云霁将猫身下塞上一些保暖的棉花，又拿出毛巾盖上它的身体。

    做完这些工作，她身上因为工作沾染上的臭味越发浓烈了。闻到这个味道，她眉头皱成川字，伸手捏了捏眉心。

    之所以说她的工作不体面，是因为她只能从事别人不愿意的工作。比如说她现在的工作，遗体垃圾清理工。

    顾名思义，就是负责谋杀案或者孤独死等死者的犯罪现场的后续清理工作。这份工作没什么危险，因为工作地点在之前已经被刑侦人员清理过一次，像大块的尸体和犯罪证据都已经被处理。她要做的就是把现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也就是清除与死者相关的垃圾。比如说，粘在地板上的毛发、漏液的尸水地板清洗，这是十分细致的活，清理工需要在现场持续待上好多天。

    云霁忍者恶臭，打开手龙头冲洗皮肤。虽然这导致她又要付一大笔的水费，但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刚刚处理掉一具孤独死的尸体，现场浓重的腐臭味仍然在她的鼻尖散之不去。

    死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面容无法辨别。在场的工作人员只得提取出少部分的毛发DNA,希望有家属前来认领。在取证完成后，剩余的工作便由云霁来处理，她要顶着浓烈的味道小心地将逝者的遗物和腐烂的肉末装袋，并对房间进行清理和消毒。

    像云霁做的这种工作，在这个星球处于最底层。通常是精神值低的人会选择这样的职业，因为在星球上，精神值代表着等级，只有等级高的才能进入高档场所和商店。而像云霁这样天生精神值低的人，为了活下去，只能从事这种会极大污染精神值的工作来，来获得维持生活的钱。

    像她这样的人，绝大部分最后的结局都是变成精神崩溃的怪物，最后被联邦抹杀。

    云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每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简单冲洗了下身体，云霁顺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为了省下电费，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冷水。因为地下城没有阳光，热水器花费的费用太高了，她承受不起。

    所幸她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没出现什么不治之症。

    云霁打开冰箱，虽然说是冰箱，但是她家的冰箱是不插电的。她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储藏食物的储物柜。

    她拿出两块临期的压缩蔬菜，就着烧开的热水哗啦一下冲下去，今天晚上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猫能吃蔬菜吗？云霁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

    不管了，她手头上只有这个东西。就这些她还是和那一群精神值低的人类抢夺的战利品。毕竟商店里打折的时间可不算多，临期食物是炙手可热的商品，投放出来不过几秒钟就会被抢个干净。

    她屯了五十块压缩蔬菜，每块两星币，花了一百星币。

    每个月房租是500星币，而她清理一次垃圾也就能换来30星币的收益。而且这样的工作机会还并不多见。

    在底层，再恶心的工作都会有很多人争夺，僧多肉少。第六星球的货币系统还是几百年前的那一套，最原始的纸币和数字货币。地下城使用的货币都是纸币，因为在这里常年生活的人只相信沉甸甸拿在手里的东西。

    这样的房租对于云霁来说，基本上付完房租她的钱就所剩无几了。但她并不怨恨这样高昂的房租，因为房东是唯一不介意她精神值低，愿意出租房子给她的人。而且，房子里电视、冰箱等等家电都是俱全的。虽然都是上个世纪科技大爆发淘汰下来的产物，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没有这间房子，她就要露宿街头，随时有被麻醉摘除器官贩卖的风险。

    像她这样出生就被判定精神值低下的人，能够依靠自己活到现在，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云霁将蔬菜汤喝剩一半，转身去看了看纸箱子里的猫。她摸了摸猫咪的脑袋，猫咪没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可怜见的猫，能不能活下去 。

    云霁叹了口气。她原来是想喂一点蔬菜水进去，但是猫咪不像是能喂进去东西的样子。

    清理工作快接近尾声，明日应该就能拿到工资。算上口袋里的二十星币，她应该有五十星币。只能去低价商店看看有没有营养品。

    生病了要补营养，不能和她一样吃压缩食品。

    云霁关上灯，狭窄的出租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对于精神值低下的人来说，每个夜晚都是难熬的时刻。很多人一夜睡过去，就疯了或者再也没醒过来。

    夜晚人类的感觉器官会被无限制的放大，精神值低的人就会听到或者看到不可名状的声音或物体。

    云霁拉上被子，闭上眼睛。她抵御此事的办法，就是把脑子完全放空，然后脑内播放悲怆奏鸣曲。

    雨仍然在不停的下，霉菌爬上下水道的管道，阴暗的生物都在汲取着雨水的养分，肆意生长。

    云霁的脑子开始混沌，有刀子划过水龙头的刺啦声，有沉重的滴水声，还有小孩无助的哭声。

    “妈妈咯吱怪物喝水有血你的玩具刀子……”

    低精神值患者曾经经历过的污染现场，也会反复出现在梦中。云霁记得雨天时，梦中出现最多的场景，就是此刻的声音。

    那是她十年前处理过的一个废旧居民楼，楼里发现了一个妈妈和九岁小女孩的尸体。

    官方通报的是自杀事件，于是在调查取证后，便让云霁这样的遗体垃圾清理工去铲除剩余的遗体残留物。那一天正值瓢泼大雨，本来说好是三个人一起处理，结果临时两个人不愿意继续工作，最后留下了云霁一个人。

    那是她精神值被污染的最严重的一次，为了不变成疯子她生生咬断了一根手指。

    最后她被送到了医院，出于人道主义赔偿，她获得了两万元抚恤金。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找她工作，因为那片区域的人都认为她的精神值已经被完全污染，是个精神崩溃的怪物。

    人们不愿意因为这样简单的清理工作陪上一大笔钱。

    简单地来说，就是云霁被当地的遗体垃圾清理公司拉黑了。

    因为害怕被精神污染，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这次事件的具体信息。而她在精神异常监管局前来调查的资料上，偷瞄到他们把这次事件定义为——“幻境”。

    云霁查遍了资料，也没有找到关于“幻境”的相关信息。更不幸的是，精神异常监管局似乎盯上了她，时不时来找她的麻烦。

    再待下去，等不到她真正变成精神崩溃的怪物，联邦出于人言可畏也会将她送往监狱。

    等待她的可能是被抹杀在这孤独的星球，永远地消失在世界上，就像一粒被风吹起的沙子，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必要。

    所以云霁逃走了，逃到了永不见太阳的地下城，这里房租更便宜，也没有人认识她。

    因为精神异常监管局和遗体垃圾清理公司，即使躲到了地下城，云霁也只能接一些非官方的散活。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工资被压的更低。

    这次脑内播放的悲怆奏鸣曲好像比往常要管用一点，梦境里的小女孩没有来啃食她的手指了，而是笑嘻嘻地递给了她一只毛绒玩具小猫。

    雨还在下。

    黑猫睁开双眼，纵身一跃，跳到了云霁的耳边。

    它用它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云霁的眉头，一下又一下。

    女孩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