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说酒吧可以让别人帮他看着，于是带着我慢悠悠地走，他七拐八拐地穿过好几个小巷子，我跟着他转得晕头转向，八分钟后，我们终于走进了一个破旧的楼房，他轻松地上楼，我低头看向我的腿，感觉它们快麻木了，血呈细行顺着小腿流到脚踝，已经干成了一条印子。

    我费劲地扶着扶手跟在他后面一步一响地上台阶，吉本停住等了我一会儿，我殷切地看着他，希望我的眼睛能够传递给他一个讯息：再走一会儿我的伤都快自己愈合了。

    我以为他说的几分钟是指一来一回三五分钟——那可真是太近了，根本没几步路能走，谁知道将近十分钟才到，一会儿回去又得十分钟，再去潘西家又要十多分钟，这一下子半个多小时都浪费在走路上，这药不上也罢。

    上到二楼，他开始翻找钥匙，我倚靠在楼梯扶手上休息，打量着隔壁的房门。

    大门上的污渍似乎永久地印刻在了上面，门槛更是积了厚厚的灰尘，里面还有些死掉的虫子，显然很久没人收拾了。

    反观吉本的房门，倒还算干净，至少看上去像是有活人居住的样子。

    “这栋楼还有别人住吗？”我发出了疑问。

    “有。”吉本一边开门一边说，“隔壁，四楼有两家，五楼也有一家。”

    “隔壁？”我惊异地指着那个大门，“可是这看起来也太脏了。”

    他凑过来仔细地看，良久后也困惑地说道：“我都没注意。不过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可能出了远门。”

    “或许搬走了也说不定。”

    “搬走会告诉我的。”他这么说着，走进了他的家里，门就那样大敞着，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你可以在门口坐着等一会儿。”

    我小心地走进去，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

    他找了有一会儿，我扭过头，发现身后墙壁上的透明柜子里放着几个药瓶一样的东西。

    “这是药吗？”我指着那些问。

    吉本看了一眼：“哦，不是。”

    他终于在一个小抽屉里找到了外伤药，拿过来丢给了我。

    “谢谢。”我开始往膝盖上抹药，吉本又开始收拾他的杂物，他把桌子柜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拿下来，塞进了封闭的箱子或者抽屉里。

    可能是觉得太无聊，在做这些的同时，他开始同我搭话：“我记得你家离这很远，但是我在这里见到你好多次了。你经常在你同学家待着吗？”

    “是。”我点点头。

    “为什么？”

    “嗯——”我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丢人的，于是实话道，“我和母亲关系并不是很好，所以大多数时候我觉得在同学家里比在自己家松快许多。”

    “原来如此。”吉本的语气平静，“那你父亲呢？”

    “不知道。”我把药放到桌子上，“根据我母亲说的，他应该是把我们抛弃了。”我依照着金被篡改的虚假记忆说道。

    吉本的手僵了僵，好半天才开始继续慢吞吞地继续收拾东西。

    我眼尖地看见刚被他收进箱子里的东西里有一张黑白照片，我勉强认得出其中那个年轻的男人正是丹尼斯·吉本，他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怀里抱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

    “那是你的妻子吗？”我问。

    吉本应了一声，把箱子关闭、锁上，放进了黑暗的角落。

    “她在哪？”

    “走了。”

    我尴尬地坐了回去：“抱歉。”

    “不是那个‘走了’，她们只是不在英国。”

    我更尴尬地绞了绞手指：“实在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们已经断联很久了。我猜她们也完全不想见到我——哪怕是听到我的名字。”吉本把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火。

    我转移起了话题：“那个是什么？”

    他的桌子比来时空荡多了，只剩零星的几样物品摆放在上面，这其中就包括一个小巧的红色积木，形状看起来像是木马，在桌子上前后摇动。

    “那个——”他将积木拿起，迟疑了一下后递给了我，“是我女儿的东西。她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它，估计不大喜欢。它看起来也挺好看的，不是吗？”

    我细细掂量着这块积木。它的颜色仍然鲜亮，看起来被清洁过，只是有些破损、发潮，显得干净又陈旧。

    “很好看。”我把它立到手心上，注视着它摇晃。

    “如果你觉得它还不错，就把它带走吧。”吉本换上鞋子，把钥匙揣进兜里，我也跟着站起身走出去。

    “真的吗？”我询问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药膏起效果很快，我的伤口冰凉，已经没有了痛感。吉本将我送到了剧里潘西家半英里外，我告诉他不需要再送了，于是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才继续往潘西家走去。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在你亲戚家过夜呢。”潘西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了。——你的腿是怎么了？”

    “摔了一跤。”我若无其事地原地跳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扑到潘西的床上。

    “哇——”潘西赶紧安静下来，竖起耳朵贴着房间门，确认她的家人都没听到这儿的动静。

    “我今天挨骂了。”她瞧我没事，瘪着嘴就坐下来，神色显得气哄哄的，“他们才看到今天的报纸，说布莱克越狱了——你知道布莱克是谁吗？我没拿报纸进来，没法给你看照片。总之，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曾经杀过十三个人呢。于是他们开始责怪我昨天和你出门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昨天他们明明都没说什么，今天突然就改口了。我告诉他们，昨天早上那个布莱克估计还在阿兹卡班里面待着呢，这不过是个意外事件，怪不得我。他们又问你哪儿去了，我说你在亲戚家，安全得很。你该不会是自己回来的吧？”

    “不是。”我否认道。

    “那还好，那还好。”潘西松了口气，这时她瞧见了我手里的积木，“这是个什么？”

    “好像是个积木。”我小心地把它拆开再安上，感慨道，“我小时候都没玩过这些玩意呢。”

    我任由潘西从我手里拿过积木摆弄，我倒下去，张开双臂平躺着，长舒了一口气，将大脑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排空，打算以最放松的心态迎接接下来的法国之旅，也许还能缓解缓解我过度紧绷的神经。

    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我们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出发了。

    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并没有潘西形容的那么高贵典雅。麻瓜的车子占满了人行道，我们不得不在拥挤的人群中尽可能挺胸、收腹、垫脚，一只手把行李往身后藏，一只手紧紧按住帽子，防止它被什么人撞飞出去。

    “麻瓜、麻瓜、麻瓜……”潘西的身子紧绷着，左右横跳来躲避来往的行人，但也难免接触到路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然后她就会尖叫着跳起来，抓住我的袖子，凑到我耳边崩溃地说，“他胳膊上的汗亮得发光！”

    一路上，从电话亭到报亭、从告示牌到广告栏，就连一些建筑物上也贴满了留言和各种色彩艳丽的广告，潘西嘲讽说那些广告跟我的衣服颜色很是相配，我已经懒得再和她别嘴了。

    帕金森先生走进一家报亭，我和潘西趴在窗口偷看，见他往一个特殊的“箱子”里丢了八个纳特，“箱子”张开嘴巴吐出来一沓纸，帕金森先生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那是四张法国的魔法地图。

    “这里。”他给我们指了指地图上的巫师旅舍，地图上突然出现了一对黑色的脚印，显示我们距离旅社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跟随地图上的路线来到喷泉旁，地图上浮现出一行法语口令，我们面面相觑，谁也看不懂。

    “傻瓜！什么都不会，还要我来说！”地图突然从中间横着裂开，一开一合，像是个嘴巴。它狠狠一挣扎，从我手里挣脱出去，翻了个身，我赶紧重新抓住它，它伸长脖子——这个形容很怪异，但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对着喷泉念出了口令，接着，随着水面的波动，我们探头向水下看去，水下出现了一层层台阶，直通深不见底之处。

    “快，趁现在没人看过来。”潘西的父母催促着，他们正尝试用身体挡住我和潘西。我们蹲在台子上，试探着往水里面踩，竟真的踩到了实处，“快，快点！”

    我和潘西狠狠吸了口气，捏着鼻子就飞奔了下去，帕金森先生和帕金森夫人紧随其后。

    “柯伊，你在干什么？你的脸都红了，快别憋气了，把眼睛睁开。”潘西晃了晃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广场里，身后是狭窄的巷子和高高的台阶，墙壁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的文字我依旧看不懂。

    “真是愚笨啊，最讨厌你们这些外国佬了！”手里的地图又怒吼起来，“这是扭转广场！”

    “你为什么如此暴躁呢？”潘西斥责道，“看看你的同僚吧，它刚刚还在温和地提醒我可以不用再捏着鼻子了。”

    我抬起头，天空像是倒过来的水面，仔细看还能看见陆地上的一些影子。

    形形色色的巫师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不时会有人上下打量一番我们这几个外来的巫师。

    “游客吗？可以来我们的旅行社看看，我们将为你们制定精密的旅行计划，保证不花冤枉钱，我们的骑士巴士还提供免费的冰淇淋，有需求吗？”一个精瘦的男巫热情地向我们招手，潘西的地图耐心地为我们进行翻译，至于我的地图——我几乎忽略了它在旁边叽叽喳喳地乱叫。

    帕金森先生礼貌地拒绝了他，我们径直向旅舍走去，等安顿好行李，也已经到了午餐时间。

    我将一块鹅肝塞进切成两半的面包里，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看样子我是无福消受了。”我低声对潘西耳语道。

    我的目光一刻也不敢在蒜香蜗牛上停留，叉起一根油封鸭腿，细嫩酥脆的肉轻轻一咬就脱了骨，我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我们在扭转广场逛了一整个下午，还顺便给达芙妮买了一个纪念品——犯困的小埃菲尔铁塔。它只有巴掌大小，只要稍不留神，塔身就会像果冻一样扭到旁边去，塔尖还会小鸡啄米似的在桌子上磕出响声，一发觉有人走近，就一下子弹起来，笔挺地立在那里。

    “我们该把它的脑袋吊起来，变成挂坠，让它以后再也不能够睡觉。”潘西说。

    “我们明天应该去埃菲尔铁塔，让它看看真正的埃菲尔铁塔到底是什么样。”我弹了弹它的脑袋，发出一声脆响，我的手指生疼，“它刚刚是怎么弯曲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