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不希望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后来是掩盖自己的情绪成了习惯。

    以前我妈总跟我说我小的时候是个小哭包，特娇气，一点小事就哭，闹得她不得安宁。

    童年时期的事情我只能记个大概。

    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家还挺富裕。

    可是后来我爸的生意合伙人卷款潜逃，爸爸欠了一屁股债，从此一蹶不振。

    整天躲在家里，躺在床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了还债，我妈一个人打两份工，回到家里还得做家务，煮饭，照顾我，偶尔还得应付催债人，每一天都过得疲惫不堪。

    爸妈偶尔还是会吵架，或者说是妈妈单方面的咆哮，爸爸只是沉默。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妈煮了一大桌子菜，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看到肉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吃得饱饱的。

    吃完了，我爸又想回屋里继续躺着，我妈默默收拾碗筷，冷不丁跟我爸说了一句：“离婚吧。”

    当时我还没上小学，但我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就是爸妈要分开的意思。

    这一次爸爸一反常态，猛地站起来。疯狂拍着桌子，桌上的碗筷跟着爸爸拍打桌子的力道咚咚响。

    “你是不是嫌我穷？！”

    “你是不是嫌我失败？！”

    “你是不是傍上别的男人了？！”

    我妈呆愣了一瞬，长时间积累的委屈愤怒让她的理智断线，直接一把掀翻了桌子。“你吼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当哑巴吗？！你不是最喜欢躺着吗？！”

    “我嫌你穷？我嫌你穷我会每天打两份工来帮你还债？！”

    “你有成功过吗？你当初还不是靠的你爹妈？！”

    “我就是自己一个人，我也不要跟你过！我受够了！你这个窝囊废！窝囊废！”

    杯子，桌布，碗筷…手边有什么是什么，疯狂往爸爸身上砸。

    有一个小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两个人互相撕扯对骂。

    手边的东西一下子就砸完了。

    我吓坏了，蜷缩着躲在倒下的餐桌后，一直哭，一直哭，放声大哭。

    小孩子的哭声真的很让人烦躁，砸到没东西可砸的时候，我妈一把将我从餐桌后扯出来：“哭什么？不准哭！不准哭！

    我叫你不准哭听见没有！！”

    我当时不懂，妈妈叫我不准哭，可我还在哭，一直哭，

    我很害怕，可能还有点委屈，妈妈不准我哭，

    可是妈妈…

    你不是…也在哭吗？

    【9】

    我忘了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

    只记得妈妈被眼泪浸湿的脸颊。

    我哭的太累了，趴在地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妈妈不在了。

    我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爸爸只是沉默。

    我好想哭，但是眼睛好痛，已经哭不出来了。

    在那之后，我好像就没再哭过了。

    我想，如果情况已经很糟糕，我再哭，只会让情况更糟。

    我快七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总是哭。

    我不想哭了。

    【10】

    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爸爸失去了妈妈这个在他背后苦苦支撑他的女人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脊梁骨，靠自己站了起来，走出家门，找了份工作，慢慢还债。

    妈妈不在了，我学会照顾自己。

    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有一天妈妈打电话回家，爸爸把电话交给我，我和妈妈隔着电话也是沉默。

    也是好久…

    她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发颤：“冬冬，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爱你，但是妈妈真的好累，妈妈真的好累，妈妈没有办法继续爱爸爸了，妈妈真的好累，妈妈真的好累…”

    “没关系妈妈，没关系。

    我学会煮饭了，

    还会扫地，洗碗，洗衣服，

    可以帮妈妈做好多事情，

    所以，等妈妈休息好了，等妈妈不累了，

    妈妈可以回家吗？”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在电话的另一头，一直哭，一直哭。

    爸爸蹲在我的旁边，听着妈妈电话里的声音，也在哭，一直哭。

    我没哭。

    我像是当时被掀翻在地的小碗，碎了一地。

    我慢慢拼凑自己，总算看起来完好无损。

    但是我不敢有太大的情绪，唯恐波动太大，碎片又散落一地，时不时的，划伤自己。

    我得忍住，不能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