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焰火表演到了最后,五颜六色的烟花齐齐盛开,美得动人心魄,然而不过昙花一现,短短几瞬间,又纷纷凋落。

    在那些炫目的彩光消失之前,章南微微仰起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身边人的侧脸。他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柔和的唇角,渐次被流光照亮。那是她年少时爱慕的男孩,是纵使相隔数载岁月,只需要短暂的靠近就会重新深深吸引她的人,是她只敢放纵自己再悄悄贪恋一天的幸福。

    她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把眼前的景象纤毫不差地刻进脑海里。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直到车开进酒店的停车场,江与城才说:“我明天一早就回B市了。你们公司的尽调工作上周五已经结束,后续主要是双方律师磨合同条款了,我的精力也会放到其他的工作上。你可以放心回去,以后也没有必要为了躲我,给自己安排这样的苦差。”

    “客户这边遇到点难题才耽搁了这么久,真的不是因为躲你。” 章南轻声说。

    江与成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你现在会关注国外机器视觉相关的研究和论文发表吗?”

    章南觉得赧然,因为英语向来是她的短板。从前有江与成,英文网站或者论坛的内容他会讲给她听,后来出国了,还会帮她在学校的图书馆搜索文献,再做好备注发过来。大二章南准备出国时也恶补过一段时间的语言,但后来家里出事,她的生活天翻地覆,留学成了痴心妄想,英语也再没有捡起来。

    “国外这项技术起步早,针对各种类型的应用问题都有相对全面和成熟的解决方案,还是可以多关注一下。”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你们这次在正邦遇到的问题,也可能会有启发。”

    章南想起昨天早上江与成说有工作相关的事来找她,心里不由得一沉。

    正邦精机是他们公司迄今为止最大的客户,他们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当然会影响最终的投资决定。

    所以他这次来,是为当面了解项目进展,还是因为她呢?

    上次在日料店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她一时有些拿不准,当沈岚岑垂眸浅笑,他神色间也是温软柔和的吗?

    却清楚记得那条水绿色的绸缎衣裙,在记忆里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触手生凉,那凉意几乎要一直钻进心里去。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正邦的问题已经有思路了,相信很快就会解决,请你放心。”

    江与城看了她一眼,也用很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当然,我个人对你还有你们团队都是有信心的。”

    盛大的烟火转瞬即逝,摩天轮环绕一圈,也终要逐渐回归原点。

    这向上天偷来似的一天,结束了。

    章南越想越觉得,自己此番可能是会错了意,有几分自作多情的嫌疑。车厢里的空间突然变得逼仄起来,她半刻也不敢多待。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上去了。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说完,她推门下车,脚步匆匆地离开。

    多亏有江与城那句提点,任远和她后来查阅近几年国外的相关文献,果然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新思路。几番试验过后,升级过的软件在对新产品瑕疵识别的成功率上有了很大提升,章南才终于得以结束这趟漫长的差旅。

    从机场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章南注意到了角落里停着的一辆双门小跑。那车颜色十分扎眼,在一水儿黑白灰的家用型小轿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觉得莫名眼熟,待走到近前,看到驾驶位上的男人,不由挑了挑眉——果然是秦淮。

    他把驾驶位的椅背调得很低,冲锋衣的兜帽拉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头斜靠在车门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章南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秦淮把玻璃摇下来,使劲搓了一把脸,仍然没睡醒似的,“本来打算去机场接你的,结果忘了问你航班号是多少。”

    “找我有事?怎么不给我发微信?”

    他的表情有点无奈,“嗐,早上又触了老爷子霉头,他把我手机给摔了,还没买新的呢。”

    秦淮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车早已被牢牢堵在了最里面,根本挪不动,两个人只能步行出去吃饭。好在这个社区位置便利,秦淮又向来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藏着美食,领她从后门出去,七拐八弯来到了一条满是小餐馆的胡同。

    小店开在胡同的尽头,招牌上的霓虹灯管坏了大半,走到近前章南才看清上面原来写的是 “潮汕砂锅粥” 几个字。大约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样一个外貌毫不起眼的小店,此时店里却热气蒸腾,几乎座无虚席。

    老板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略微发了福,笑起来见牙不见眼,显得格外憨厚。看见秦淮走进来,他热情地招呼他们坐:“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又跑去哪野了?”

    秦淮高中没念完就被秦广义塞上飞机送去了欧洲,但他从小一见课本就打瞌睡,课本从横平竖直的方块字换成弯弯曲曲的字母也丝毫没影响到它出色的催眠效果。在国外混了几年,文凭没混到,倒是培养了一大堆户外运动的兴趣爱好,攀岩登山高山滑雪样样出色。后来回国后秦淮更是把爱好发展成了事业,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不在本地。秦广义觉得他不务正业,总想着让他到自己的公司历练几年继承家业,秦淮抵死不从,两个人为了这事没少吵架。

    “前阵子去新疆试了几条新徒步路线。有一条短途的,沿途风景特漂亮。下次带嫂子和孩子一起来玩啊。”

    老板一脸苦相,“店里这么多事情,我哪里走的开?”

    说着转头看向章南,半真半假地冲她抱怨:“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他一样,就爱天南海北地到处跑,现在成家有了孩子,有那个心也没有时间了。这小子最坏,每次来都要拿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我。”

    章南看得出来两个人很熟,于是抿着嘴角弯了弯眼睛,跟老板站了一边:“他这是不安好心!”

    老板接口: “可不吗?绝对的用心险恶。”

    秦淮不知闹什么狗脾气,把烫好的碗碟往章南面前一贯·:“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然后又紧着面色向老板点单:“鲜虾肠粉,凉拌鱼皮,两碗艇仔粥。”

    “哟,这是赶我走呢”,老板笑呵呵地,完全没把他摆脸色放在心上,“看在妹妹的份上,今晚再送你一盘叉烧。”

    艇仔粥是用鱼骨熬的粥底,碗底垫上生鱼片、叉烧片、土鱿丝、海蜇,滚粥冲入,最后撒上一把又香又脆的炸花生、葱花和油条丝,鱼鲜肉美,又绵又滑,一口下去唇齿间都是鲜香的余味。

    章南吃得停不下来,竖着大拇指夸老板的手艺。秦淮却心事重重地坐在对面,半天也没怎么动筷子,沉默得一反常态。

    秦淮自小在秦广义那儿吃排头堪比家常便饭,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章南终于没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以为他还在因为之前那位“白阿姨”的出现跟他父亲闹脾气,秦淮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不是,我爸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依不饶的,非要催我结婚。”

    说完,停顿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横下心,一口气说:“人家秦总说了,他看你就很不错,知根知底,本来就是一家人,我把你娶了是亲上加亲。”

    章南听见这话,吓得差点失手把粥碗打翻,只差跳起来喊,“我们俩怎么可能?!”

    秦淮的眼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又飞快地暗淡下去,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让人几乎要疑心是看错了。他勾了勾唇角,语气里透着股玩世不恭的劲头,“看把你给吓得。我跟他说了,我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他这样的前车之鉴,我还是别去祸害人了。”

    说完,他端起粥喝了个精光,碗往旁边一撂,“不过老爷子这回气得不轻,我能不能在你这儿躲几天,避避风头?”

    章南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城西不是有套公寓吗?或者你的那些朋友女伴儿们,随便去谁那里都可以,为什么要住我家?”

    她自己租着一套老旧的一室一厅,秦淮平时就总嫌她住的地方破烂,每次见面都要念叨她搬家。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连闹脾气离家出走的代步工具都是寻常人一辈子也负担不起的豪车,哪能受得了窝在她家不知哪个租客留下来的旧沙发上过夜。

    “要不是早上走的着急,钱包钥匙都没带,我犯什么贱,巴巴地在你家楼下等四五个小时。你不方便就算了,我有的是地方去。”

    秦淮不知为什么突然冷了脸,起身就走,“你慢慢吃吧,吃完跟孙哥记账。”

    他步子迈得很大,“呼”地一下拉开了餐馆的玻璃门,深秋夜晚的寒风兜头灌进来,吹得章南面颊生疼。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却又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话开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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