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IV.008

    水吧风格简约,白墙、灰黑水泥地板,屋内陈设的每一件物什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两面朝院的落地窗洁净明亮。

    黎初漾噎着口气进来,看到留络腮胡,打扮极具艺术感的男人正在玩奇迹暖暖,那口气更加不上不下。换老板了?她骑虎难下,既不想搭理身后的萧阈,也不想找古怪的新老板点单。

    萧阈往吧台一靠,伸出手臂,手指反屈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立刻闻到他大衣呢绒、皮肤透出的淡香,像森林一眼冷泉掉进烧融的蜂蜡,濯洗、低温让它凝固,干净甘甜,里面微微发黏。香味有点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试图从他身上寻找答案,敛睫掩护,吸了吸鼻子。

    “接客了。”萧阈懒洋洋地说,脊柱陡得激灵,他确实五感六觉比常人敏感,但不至于过激反应。他低头闻自己,瞥了眼她的发旋,不声不响地松动紧张的肩胛骨。

    “来了啊,”孟博连续打呵欠,“我去给你做。”

    “冰美式。我喝这个。”

    孟博见鬼似地抬头,看见萧阈旁边的黎初漾瞳孔放大,说:“你——”

    “冰美式。”

    “......”

    萧阈天生不爱喝苦东西,饮品三样口味,蜂蜜、草莓、巧克力配各种茶、水、奶轮换来,一般冬天只喝热可可。孟博想起今早七点半那通要人命的电话,萧阈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默默而好奇地打量黎初漾。

    啪。

    孟博脸上扒了只手掌,贴的很紧,差点没给他干闭气,他大叫:“干什么啊!我昨天通宵大早上起来营业,看下怎么了?”

    “闭嘴。”萧阈毫不留情、恶劣地把孟博探出的脑袋往回按,转而淡定地问黎初漾:“喝什么?”

    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但见识了公司女主播因咖位打架的大场面,黎初漾稳若泰山,挑做法最简单的饮品,“柠檬水,谢谢。”

    “热柠檬水,”萧阈下意识补充,言简意赅对孟博说:“听懂点头。”

    见人艰难点头,他撤回手,单手抄裤兜,下巴朝院子点了点,“你先去外面坐。”

    黎初漾后知后觉,这两人似乎挺熟。

    拎包转身之前,随口问:“你跟这老板认识?”

    “哦,我就是取名的老板。”

    “......”想到之前说的话,她沉默几秒,朝他点头,“名字不错,很有文化。”

    萧阈望着她纤丽背影,唇角往上掀。

    “哎哟,这么喜欢人家呀,都走远了,还看呢。”

    他收回视线,淡声警告:“我嘴没把门,你玩换装小游戏氪了一辆车的事,能瞒孟叔多久,全看你自己。”

    “店员下午上班,我大清早从家里赶过来给你开店,袜子没穿,路上脚趾头都要冻掉了,求你做个人吧。”孟博撇嘴,打开水龙头清洗柠檬,“就知道怼我耗,林魏赫周一也休息,他起的早家离莲花林又近,叫他不行吗?”

    三人爷爷住一块,从小就认识。孟博初中去了日本,不久前刚回国,萧阈和林魏赫从幼儿园到高中同班,来往更加密切。苦谏信尽,三人合资开着玩的小店,单纯为小聚时方便,压根没想赚钱,平时店员打理,下午两点半营业。

    “不行,林魏赫忙。”萧阈盯着孟博潦草的动作,语气嫌弃:“能不能洗干净点?”

    “皮要切的......要切吗?”

    手不沾阳春水的俩少爷面面相觑。

    纯黑镜片倒映孟博放大的脸盘子,他无语,搞不懂萧阈为什么一直戴墨镜装逼,忍不住说:“你得红眼病了?”

    “关你屁事。”萧阈掏出手机,搜索柠檬水的柠檬是否需要去皮,得到三条同样的答案,拉开吧台的跨栏,“你去弄咖啡。”

    “亲自动手?终于迎来第二春了?”

    他取下戒指,按压洗手液泵头,慢条斯理在掌心揉搓出细密泡沫,“你在说什么?”

    孟博朝院内张望,“装什么装,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姑娘看起来挺乖,我瞧着特有眼缘,总感觉在哪儿见过,我靠!这他妈不是初黎吗?”

    “嗯。”萧阈应了声,修长指节捏一块崭新软布,细致擦拭柠檬表皮。

    他很专心,似乎再无别的事值得分神。

    “这么多年除了阿拉蕾没看你对哪位姑娘上心,结果你小子一来就玩这么大的。”

    萧阈平静地说:“她就是阿拉蕾。”

    孟博惊讶到失声,瞪着坐在院子的女人。

    不免回忆那个骄傲到顶,甚至不可一世的少年,沉湎迷恋一个人时的那副样子。

    他喃喃道:“难怪,我是说怎么......可完全是两个人啊,变化太大了吧......”

    一分钟、两分钟、乃至五分钟过去,黎初漾在网上搜索Threshold,信息空白,别无他法,打开金铲铲开了把狂暴模式。

    过了会儿,一颗小东西穿过层层树叶,弹落在桌面,是苦谏果实。她捏在指头端详。

    有人推门,踩踏木板的脚步声闲散而有力,应该是他。

    但没几步再无声音,她疑惑侧目,他单手端着漆银托盘,不言不语,站在那不知道干什么。

    萧阈喉结微动,脖颈血管暗蓝,是隐忍的痕迹。

    期盼她发现,胆怯她厌恶,生气她真的认不出,失落如此明显她仍旧认不出。

    到头来,爱和怨怼始终无法洒脱,以至于不得不另辟蹊径。

    他心窝一阵酸涩烘软,好半天敛去情绪,阔步到她面前,稍稍俯身,两指拎起细颈玻璃杯轻放。

    黎初漾目光悄悄捉住他的手。

    听说指与掌缘连接没有蹼肉的手万里挑一,他的手指匀长,肤白,非常漂亮。

    但他的皮肉好薄,筋鞬、关节随动作清晰地牵动,有种蛰伏的力量感。

    萧阈从托盘拿出香辣薄豆皮和草莓放她面前,一杯冰美式放对面,接着将托盘竖起靠桌腿。

    “久等。”木桌有点矮,他右腿玩旁一喇,手随意搁到桌面。

    右手中指,大写的字母,Y。

    黎初漾略微失神。

    循她的视线,萧阈意识到忘记戴戒指,轻握拳,掌骨鸽血钝痛。

    干脆大方展示,他立起手背,用揶揄调笑的口吻说:“看来我的手很好看。”

    黎初漾闭了下眼,“还行。”

    “一直戴墨镜不会不舒服吗?”呼吸放得轻,语速也慢。

    他语气正经认真:“我白内障畏光,不戴墨镜眼睛会瞎。”

    “......”上次明明直视最强光束,还白内障,智障吧。她无语地问:“舞台灯光你能受得了?”

    “没办法,为了混口饭吃。”

    黎初漾抑着情绪,语声沉静,“我们在网上聊了不少,话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萧阈望着她,目光隔黑色与她的眼睛触碰,颔首轻抿一口咖啡,苦涩渗在舌尖,眉尖小幅度起皱。

    “笨。”吐出模糊音节后,他轻笑,不知怎么有点落寞味道。

    笨?

    黎初漾心跳漏一拍,头脑嗡嗡作响,像是被某种东西震击。

    手上空无一物,不知为何变得沉甸甸,需要握住,也许想把什么重新攥回手中。

    她握住了玻璃杯。

    “英文名。”

    “英文名?”

    “不然?”

    “......”Ben个头Ben,她干巴巴地说:“我问的中文名。”

    “叫我霍本就行。”假名顺手拈来。

    见黎初漾一脸怀疑地低头翻包,萧阈往后靠,掏出手机快速敲字。

    Yuxx:【通知下成员,若有人问我名字,就说叫霍本。】

    高阳:【什么意思?】

    Yuxx:【注重隐私。】

    高阳:【好的。】

    “黎初漾,我的名字。”

    “嗯。”

    这时薛之宁的讯息回复【霍本】。

    不知失望亦或庆幸,黎初漾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

    啜口水,温度正好,不甜不涩。

    柠檬籽全部剔干净了。

    “那就不拐弯抹角了,说正事吧。”她肃了神色,直言:“这次合作你有什么想法?”

    萧阈低头一笑,“After you。”

    不是lady first,而是After you。

    女士优先,很多人认为是种绅士礼仪,但实则是以男性视角定义的规范、隐形歧视。

    任何权利如果通过让渡得来,那么很难有主动争取权利的姿态和意识。

    但凡平等的基础,没有所谓优先,因为优先一定程度上就是对平等概念的抵触。

    想必他受到的教育理念超前,才会特意避免,矫枉过正。

    以往工作中从未有过,黎初漾感觉自身有被尊重,不免对萧阈多了几分好感。

    “行,”她找回节奏,拿出官方腔调,“我的想法,不做预售,年货节前推出新款现货,样衣制作、大货面料、辅料采购差不多两周,大货一周,基本一个月足够,所以时间比较宽裕,线上授权得加几个平台,我们专卖店有了可以线下多加个渠道......”

    萧阈倾听着,眸中毫不遮掩的欣赏和迷恋。

    黎初漾真的在成长,无论以经验或内核的角度,相较过去,更自信成熟也更加有魅力。

    等她表述停顿,他交换自己的观点,再以客观的层面挑出亮点弥补缺陷。

    不能否认,撇去萧阈贱兮兮又欠揍的性格,他是位很好的合作伙伴。前年合作聊到半夜,交流畅通,时隔三年仍如此,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中午。

    柠檬水见底,对面的人率先拿起杯子,黎初漾不想麻烦,出声制止:“不用,我吃几颗草莓就行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用那么麻烦。”

    “......”

    萧阈放下杯子靠回木椅,双臂交叠,低觑面前满满一杯咖啡。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握起瓷杯,不情不愿抿了口,撒气般放回去。

    听见杯底磕木板的声音,黎初漾咽下甜津津的果肉,草莓新鲜的汁液让唇瓣红潋潋,她犹豫了下,试探地问:“吃不吃?”

    萧阈的视力很好,从黎初漾微张的唇能窥见里面肉粉色壁腔。

    不可控地回忆一场短暂久远的美梦,三年前跨年夜,他的初吻。

    第一次触碰嘴唇,其实很惊讶,和想象中的感觉不一样,特别软,像果冻,几乎感受不到唇的存在。她应该喝了很多草莓味的酒,呵出的气潮热香甜。当时萧阈也青涩懵懂,只知托住她的颈,手指摸索她发烫的面颊,闭上眼去感受。

    太舒服了,就那样贴了几十秒,也可能是一分钟。他按捺不住更深的渴望,问能不能伸舌头。她的声息温而潮,氤氲了他的鼻尖。天知道得到肯定答案,汹涌几乎淹没了他的心潮。

    对她一向小心翼翼,萧阈先将自己的唇湿润,慢慢温柔地探进去。她躲避的动作更像撩拨挑逗,他像被她口腔里的酒气醺醉,轻易失控,强硬卡住她的下颚,含住了那软嫩湿滑的舌。

    那天凉川白日下过暴雨,冲去了积云缭雾,灰尘粉粒,晚间星空洁净,月亮特别皎洁。

    街巷角落放了盆树,绿植油厚的叶面濛濛水色,和她的眼睛一样,他的心也跟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漫漶。

    “你不吃草莓吗?”黎初漾又问一遍。

    渴,真渴,脸上好烫,萧阈艰难挪开视线,不敢冒犯半分,嗓音发哑,“不吃。”

    想吃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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