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阴郁的天色,隐隐波动的雷电,压抑至极的气息。眼看着要下却就是下不下来的这场雨,让郴州城笼罩在一片沉闷中。

    眼看暴雨将至,但巍峨的青灰色城墙下,一众人却迟迟不肯退去,只执拗僵持在那。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高高的城墙。

    他们大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瘦骨嶙峋、拖着破烂家当,脸上身上都是连日奔波受惊的疲惫凄苦以及......绝望。

    他们一路从陇右道走到这,途径十来个州府,四十多个县,家财早已变卖,食物也已耗尽,就凭这这吊着的一口气才走到这剑南道的地界。

    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可以吃顿饱饭喝口热汤有个去处。

    “谁知这天下蛇鼠一窝,老天不开眼啊!”一道凄厉至极的声音划过昏暗的天际。

    “轰隆”一记闷雷响起!仿佛老天听到了此地之人的呐喊给予回应,光芒瞬间照亮了数百人凄愤扭曲的脸,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前兆。

    一滴凉雨自空中飞落,正中抬头看天的姜朝紧皱的眉心。

    凉意在她心口蔓延。

    变天了。

    半月前,她穿越到这里,一睁眼便看到抹泪哀泣的中年妇女和一声不吭默默垂泪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满脸漆黑、瘦弱似猴的八九岁孩童。他们自称是她的父母兄弟,家乡已被西洲铁骑所占,他们这一行都是失去土地向南逃难的百姓。

    而恰巧这句身体与她同名,也叫姜朝。

    彼时她还不能切身体会在乱世中逃难意味着什么,前世她虽不是什么富裕财团之女,却也是靠着榫卯机关的技艺吃喝不愁的非遗木工艺传承人,后来更是得擅长墨家机关术的南山叔祖真传,是吃了苦中苦练就的手艺,获得了不少名誉和认可。

    而她这种吃过苦的人,不过随着她们走了这半月,都觉得手疼脚疼头也疼,浑身就没有不疼的,成日还要忍饥受饿,恐惧暴|乱,忍受着身心折磨。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撑着一口气拖着血淋淋的双足一步一步走到这的。

    此时还被拒之门外!

    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正僵持中,前面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姜朝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豆大的雨滴中,一个穿着半旧绸布衫的老者扶着幞帽,半遮着雨小跑着过来,躬着身子对着城门的守卫谄媚地笑:“大人,我是城中锦绣布庄的老板,您知道的,咱们布庄也是老字号了,在郴州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还望大人卖小的一个面子,我妻舅就在城外嘿嘿嘿......”

    边说着,右手连忙从左手袖中掏出一大包银两恭恭敬敬地捧了过去:“这是给您的孝敬!”

    谁知那城门守卫光明正大地垫了垫手中银两的分量,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撇,眼含不屑道:“原来是徐老板啊,郑王有令,流民一律不得进城,徐老板可莫要为难我。”

    那徐老板一愣,显然没听说城中突然出现了这号尊贵人物,搓了搓手有些无措地赔笑道:“郑王......这郑王是......还望大人明示,莫让小的无知冲撞了贵人。”

    那守卫小眼睛一瞪,咧嘴大骂道:“你这个没有眼力劲的,当今周天子都崩了,这郑王自然是咱们节度使郑大人了,去去去没事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当值!”

    说完,那一袋银两被他空中一划极为顺手地挂在腰间,转身便与另一守卫闲聊,全然没有归还再理会的模样。

    见那守卫突然翻脸,徐老板愣了一下,顿时慌了,再顾不得打听其他,抖着手连连作揖,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苍老的声音低低哀求道:“大人,这些年小的家产也都隔三差五上交了税负,只剩下这些了,看在小的也为郴州出了一份力,让小的把亲人接进来吧,若是接不回妻舅,小的家怕是也要散了,求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那守卫却极其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话,用力推攘了那徐老板一把,喝道:“走走走,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我等还如何当这差,怕是脑袋都保不住,滚!”

    徐老板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推推得猛的后仰,重重摔倒在地,幞帽摔滚,花白的发丝凌乱垂落,

    “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那守卫嫌弃地拍了拍手,啐了一口道:“收你钱是给你面子,可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几个守卫看着徐老板狼狈的摸样哈哈大笑。

    徐老板瘫倒在地,胸口颤动,白眼直翻,喉咙口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如漏风的风箱,马上就要一口气上不来断了生机。

    雨滴渐渐连成线,毫不留情地打在人们的身上,天地都在大雨中失去了轮廓,变得模糊。

    徐老板静静地趴在地上,仿佛被砸进了泥地,了无生息。

    就在姜朝为他捏了一把汗时,他身体陡然一阵抽搐,一口气终是喘了上来。

    姜朝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依旧呆呆趴在地上,如一条死鱼般一动不动,双眼睁的大大地空空地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半响,他才在守卫们的嬉笑中缓缓地爬起,如同行将就木的木偶人,佝偻着身子立在那里,神色木然。

    突然,他扯了扯嘴角,从喉咙深处发出“喀喀”的声音,眼中聚起一抹执拗的疯狂之色。

    越来越深。

    随后,他的眼神与城墙外的愤恨的流民们相交,无数双黑沉孕育着风雨的眼睛两相对望,里面燃烧着喷薄的怒火,仿佛有什么黑暗的、压抑的、决绝的东西悄然滋长,疯狂弥漫,很快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耳边轰隆声连续不断,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地往下落。

    姜朝将此尽收眼底,看着城门上十步一岗的弓箭手,心头一凸,隐隐难安。

    暴雨瞬间倾盆,雷划电闪,密不透风的雨帘瓢泼而下,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难民们猩红的眼底、扭曲地神色、紧绷的脊背、沉默到极致的空气仿佛都预示着有什么将一触即发!

    突然,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既是这位流民有家人照应,想必并不会引起城中骚乱,也不会冲撞贵人,倒也不算有违郑节度使的命令,这位官差大人不若卖沈某一个情面,让他进去吧。”

    声音仿佛一道悠扬委婉的泠泠琴音划过所有人的心底,抚慰了紧绷的弦。

    见情势渐缓,姜朝陡然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过去,只见一天蓝布衣男子挑开朴素的马车帘,露出的的脸庞白皙流畅,仿若温润白玉。

    就在她以为布衣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权贵子弟,城门守卫不会卖他面子,一口气差点又提起时,却看到那城门守卫见到蓝衣公子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哈腰道:“原来是沈家医馆的沈公子,失敬失敬,咱们郑王的头痛病经您医治已经大大好转了,日后还要劳烦您多为小的美言几句,这多大点事,小的这就放他进去。”

    说完就呼喝着那沈老板将人领了进去,却没发现这蓝衣青年听到“郑王”二字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在沈老板寻人之时,蓝衣公子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依然被绝望愤恨侵蚀的姜朝一行流民们,眉头微蹙。

    他手指捏了捏车帘,状若无意道。

    “郑节度使英勇善战,曾经击退了大食国和叛党十数万人,乃是人人钦佩的豪杰,就连关中以大义著称的原侯爷都连连称道,沈某自当尽心竭力!”

    此话一出,守门将领们连连附和。

    城外的流民们却陡然打了一个哆嗦,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如梦初醒般从恨意中脱离出来。

    刚刚他们都在想什么?他们不过是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还带着一大群老弱妇孺,又历经长途跋涉,如何能与这善战的数万正规军对抗,恐怕还没打起来就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

    姜朝看到众人缓过神来,长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那端若君子的沈公子一眼。

    沈蕴察觉到她的目光,愣了愣,朝她温雅一笑,随后车帘放下。

    姜朝目送马车进城,渐行渐远。

    空气中传来一阵蔷薇花的清香。

    数百的流民因为这一变故,也再生不起其他的心思,有的选择继续赖在城门祈求政令的更改;有的再也挪不动步子,哀哀地倒在路旁听天由命;而有的则再次踏上了新的征程,选择前往关中道的原氏,传说中横亘中原百年,大义仁心的鼎盛氏族博得一线生机。

    两岸青山烟雨朦胧,覆盖着雨后的浓重雾气,隐约传来一两声翠鸟的清啼。

    拖着步子走在路上的姜朝,看到众人眼中如雨后初晴般重新点亮希望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一丝的乐观。

    这是一个中央集权弱,地方军政两把抓的国家机关。若真如那城门守卫所言,本就孱弱的周天子崩,各节度使及诸侯已经蠢蠢欲动割据自立,那么此时各政权正是争分夺秒壮大力量的时刻。

    真的会有政权愿意接纳他们这群老弱妇孺占多数的队伍吗?

    他们的命运又将指向何方?

    “朝儿,累了吧,快吃!”

    姜朝还在忧心忡忡的担心性命安危,被耳边一道虚弱的声音悄声打断。

    姜母抱着她,拳头握紧悄悄伸到她身前,微微松开,里面躺着两根根枯黄的野菜根。

    这时姜父和弟弟姜晚也不动声色挪到她身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也掩住了别人饿的虚弱窥视的目光。

    她看着姜父黑枯的皮肤,布满老茧粗粝的手,弟弟姜晚刻意避开的渴望目光和不断吞咽的喉间,和相似的瘦骨嶙峋的身体,心中涌起一股股汹涌的热潮,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主自幼体弱多病,姜父姜母一直多有愧疚,所以虽出身普通人家却被一直娇养着,一身细皮嫩肉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家务活都很少做。

    平日里倒也无妨,如今遭了难,在这饥荒遍野的乱世里,卖儿鬻女并不在少数,男孩儿好歹能够传承香火,所以首当其中的就是女孩,所以在这一批批逃荒的队伍里,青葱般的女孩是极为罕见的。

    可见姜父姜母包括弟弟姜晚为了让原主活着费了多少心思。

    可原主还是倒下了。

    再醒来时,芯子就换成了她。

    并且自从原主上回倒地不起后,姜父姜母如今更是连原本给弟弟姜晚的食物都匀出来一些给了她。

    她心生愧疚,实在不忍心也不敢告诉他们,他们尽一切努力呵护的女儿还是没有抗住这这场风雨。

    姜朝朝姜母苍白地笑笑,纵使饿的心发慌,却没有接。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了。

    而此时他们还未走出郴州的地界。

    虽然昨日她在众人歇脚时,鼓动姜父砍下一旁的山木将木推车的木轮改良成万向轮,使其变得更为省力,令流民们纷纷效仿,大大加快了今日的进程。

    但这显然还远远不够。

    前往原氏的路还很长很长。

    民以食为天,他们迫切的需要补充食物,不然他们可能连郴州都走不出就要饿死在路上了。

    而郴州多山,这可能是他们在这一带唯一获得食物的机会。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充满希冀地看着两旁的群山,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蠕动。他们幻想着马上就能让胃里那让人发疯的灼热消减,获得梦寐以求的充实。

    想到这,他们几乎要因为脑中的想象而哭出来。

    这是一座较其他山峰看起来稍显“茂盛”的山体。

    他们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两旁却是枯败的山树,及光秃的泥土,明明是万物向荣的春季,却只听到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看不到一丝的生机。

    难民们蹒跚着脚步一步一步丈量着每一寸土地,却始终一无所获,此时他们眼中希冀的光早已被现实消减磨平,只是沉默地走着搜寻着。

    也许只是有人路过“取材”,往上走走就好了。

    再走一会儿,一定会好的。

    一定。

    一路上只有难民们虚弱的喘息着,再无一声言语,仿佛一出声就会有什么精心编织的美梦被打破,然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冒出来。

    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高。

    依然没有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

    就连可以食用的树皮都没有。

    队伍里渐渐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凄绝的氛围,让人仿若被灌进铅水里,一直下沉。

    姜朝杵着跟树枝,看着眼前的枯败,因为饥饿而昏滞的脑子里逐渐觉出不对。

    此时还处于春季,万物生长方为自然,更何况前两日分明还下了一场暴雨!

    如今却没有看到萌发出土地的新芽。

    这实在是不正常。

    可他们此时已经在半山腰之上了。

    此时下山,让饿着肚子满怀希望爬到此处的人如何甘心!

    下山,也不过是等着饿死罢了!

    所以大家都一言不发,攒着说话的力气憋着劲往山顶爬去......

    大半个时辰后。

    入目的是缭绕的云雾,四面八方的山风拂过他们的发丝,头上的竹枝摇晃,雨点自竹间浇了他们满头。

    沁凉沁凉的。

    他们应是已经到山顶了。

    眼前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好转多少,一阵风吹来,甚至听不到树叶枝芽摇摆的声音,使得整个山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姜朝暗暗心惊。

    越往前走,雾气愈加浓重,只见茫茫白雾下,竹丛随风而晃,光线忽明忽暗,鬼气森森。

    突然间,数道高大诡异的暗影若隐若现,并不断朝他们靠近,发出诡异地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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