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灿将灯熄灭，始终未吭一声。
而睡在上铺的常元壹怎么都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睡意近无。
“你怎么还不睡。”
躺在下铺的林灿睁着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上方。
“阿灿哥哥，你也睡不着么？”常元壹抱着灰兔子娃娃坐了起来。
“废话，你一直翻身，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好吧。”常元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委屈，她低下头，声音弱了几分，“阿灿哥哥，壹壹不翻身了，你不会被打扰到。”
“嗯。”
林灿的声音很随意，好似他也并不在乎常元壹究竟翻不翻身似儿的。
常元壹重新躺下。
深夜时，林灿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常元壹？”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因为他感觉，这声音好像是从上边儿传来的。林灿想，毕竟还是孩子，来到陌生的环境，难免会感到不适应。
哪个小女孩不会哭哭啼啼呢？
常元壹听到林灿的声音，立即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她问：“阿灿哥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对、对不起。”
林灿听到她话音里的哽咽声，莫名觉得不好受。
“别哭了。”
常元壹以为林灿在凶自己，立即止住声音，可是委屈劲越来越大，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一时无法止住。
林灿最烦女孩子哭，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但此刻的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烦躁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你为什么哭？”
林灿直接从床上爬起来，站在楼梯上，虽然房间没有光，但他能大概锁定常元壹的位置。
“对、对不起，壹壹只是想爷爷了……”
林灿从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常元壹才是正确的，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出最想说的话。
“你想你的爷爷很正常，你的爷爷肯定也很想你。”
“可……可是壹壹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不要壹壹了，明明我也表现得很乖、很听话，可是爷爷就是把壹壹丢下了。”
“常元壹，你的爷爷没有丢下你，更没有不要你。”
“阿灿哥哥，你是为了安慰壹壹才这么说的吗？爷爷真的不是不要壹壹了吗，如果不是的话，那爷爷为什么还不回来接我回家？”
林灿算是明白了，敢情白天的时候，林翼培和丁茹跟她说了很多次“把这里当做家”，她只是礼貌回应，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因为在她看来，王爷爷和她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她现在还不能将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在黯淡的房间中，林灿神情坚毅，不为所动，“常元壹，你的爷爷只是到天上去了，每个人都会到天上去你知道吗，你的爷爷没有离开，也没有不要你，他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他每天夜里都出来寄托他的想念。”
常元壹的啜泣声渐渐小了。
她知道林灿就站在那里，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袭来，于是她躺下睡觉，怀中抱着那只灰色的小兔纸。
渐渐地，她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林灿也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直勾勾盯着上方，心中不以为意，只是烦躁地想——有个妹妹真麻烦。
……
第二天，林翼培去厂里上班，丁茹在服装厂也有工作，只不过开工时间比林翼培晚一些。
早上，她牵着常元壹，送她去上学，而林灿一吃饭完就骑着门外的自行车跑了，跟一溜烟似儿的。
常元壹乖乖地让丁茹牵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很陌生，但是很温柔，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情不自禁想起爷爷。
那双苍老但却温暖的手……她再也牵不到了。
鼻尖一酸。
常元壹不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哭出来，试着转移注意力：“茹阿姨，阿灿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丁茹检查自己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带齐，心不在焉开口：“他啊，一向都是这样，说跑就跑，我和他爸都不管他，随他去了。”
将常元壹送到学校以后，丁茹拜托老师多多照顾常元壹。
分别之时，丁茹蹲下，握住常元壹的手：“壹壹啊，阿姨要去上班了，你在学校乖乖的哟，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会让老师转告阿灿一声，让阿灿哥哥接你，你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常元壹挥挥小手，同丁茹告别，她一向都表现得很乖。
因为常元壹害怕，害怕自己若是不乖了，他们就不会要自己。
小学部的老师彼此之间都认识，便将丁茹的话带给了林灿的老师。
彼时，林灿正在外面和同学打球，是班长去告诉他的。
他不以为意，心想，常元壹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还找不到路不成。
这一天放学以后，林灿背上书包就准备往回走。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终是再次抬脚离开。
虽然有一刹那产生了心软的感觉，但是林灿想——妹妹是个很麻烦的存在，他才不要和常元壹这人有半点关联。
林灿先是到好友的家里还东西，之后才回去，所以他到家时，已经不早了，他估摸着常元壹就算走路，也应该回来了好一会儿。
“妈。”
林灿在巷子口的石梯下停放自行车。
听到声音，丁茹连忙跑出来迎接，彼时，她的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看看林灿，再看看两侧，有些疑惑：“壹壹呢？不是让她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还没回来？”
“当然没有。”
“坏了。”林灿将自行车掉了个头，转头就骑走。
丁茹看着林灿逐渐远去的身影，又气又无奈：“这孩子……”
意识到常元壹还没回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林灿开始感到不安。
他在心里祈祷，祈祷常元壹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看来，他以后再也不能自以为常元壹有自己走回家的本领了。
……
放学以后，常元壹就乖乖地站在校门口等林灿。
为了不错过他，常元壹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东西，就来到这里等。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人也越来越少，可是常元壹还是没有等到林灿。
她心中开始有些落寞——看来，阿灿哥哥真的不喜欢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常元壹按着来时的路，一点点找回去。
可是半路上，她碰到一个背影很像林灿的人，于是想也没想，立刻追了上去。
谁知……她只是认错人了。人没找到，常元壹还摔到水坑上，裙子、脸蛋全是泥水。
落魄极了。
但是没关系，常元壹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哭鼻子，所以她站了起来，想继续勇敢地走回去。
可是这时候，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几个调皮的孩子。
他们手里拿着树枝，将常元壹团团围住，个个哈哈大笑：“泥娃娃，摔倒泥坑里，浑身都是泥，要在路上走，行人笑哈哈。”
常元壹这时有些害怕了。
她孤单地站在圈子里，委屈又忐忑地望着这些团团转的调皮男孩。
他们与常元壹年纪相仿，可是却格外爱戏弄别人。
常元壹此刻只想快点从这里离开，可是这些人转得很快，不给她逃出去的机会。她觉得自己窘迫急了。
“干什么你们！”
飞快骑着自行车的林灿赶来，他停在这群人身后，怒目而视，瞪着围住常元壹的这些男孩。
那一刻，常元壹一见到林灿，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害怕和不安的感觉逐渐消散。
这些小男孩目光皆落在林灿身上。
其中有一人开口：“这个人好像是咱们学校的，叫林灿来着。”
身形体壮的男孩挽起袖子，“我管他是谁，敢冲我吼这么大声，有本事你过来啊。”
“过来就过来。”
林灿面不改色地朝着几个人走了过去，他的手里拿着一叠破碎的瓦片，眼神很凶。
站在胖男孩身边的人提醒：“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林灿毫不畏惧地一点点逼近这些人，这些人只能节节后退，因为他们也只敢吓唬吓唬人，逞嘴上功夫，并不敢真的动手。
当然，林灿也只是吓吓这些人，他将手里的瓦片朝地上一摔，这些男孩吓得立刻就落荒而逃。
即便如此，林灿还不忘记给他们放狠话：“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我跟你们没玩！”
说完，他转身往前走，将地上的常元壹牵了起来。
因为愧疚，林灿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常元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灿哥哥，谢谢你。”
“你谢我干什么。”林灿转身，将她拉到自行车旁。
“因为你回来替我赶走了这些人。”
林灿骑到自行车上：“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常元壹点点头。
林灿更加愧疚，但是他径直望着前方，没有表现出来，“上来吧，我搭你回去。”
“不行，我会把阿灿哥哥的车弄脏。”
“洗了不就行了，你怎么那么墨迹。”
听罢，常元壹小心地坐了上去。因为身上全是稀泥，她将身子往后倾，不敢靠近林灿。
林灿骑自行车不再像自己一个人时那么快，速度慢了下来，以保证安全，因为身后还有一个人。
“你拉着我吧，等会摔下去了我可负不了责。”
林灿腾出一只手，将常元壹的手靠在自己腰间。
她乖乖照做。
到家时，丁茹见到常元壹的模样，一脸担忧：“我的壹壹，怎么弄成这样了呢……”
常元壹开口：“阿姨，是壹壹自己不小心，摔泥坑里了，对不起。壹壹会把衣服洗好的。”
“没事没事，壹壹。”丁茹蹲下身子，耐心又温柔：“阿姨没有想责怪你，只是担心，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常元壹摇摇头，一脸真挚，目光如同清透的泉水，明亮而澄澈。
“好，没伤到就好，壹壹去洗澡把衣服换了，别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说完，丁茹盯着一旁无所事事的林灿，态度立马变得不和善：“林灿，都是你惹得好事，让你接壹壹一起回家，你不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常元壹慌了，连忙拽上丁茹的衣角，着急不已：“阿姨，这件事跟阿灿哥哥没有关系，都是壹壹自己不小心才摔了。而且阿灿哥哥还帮壹壹赶走了欺负我的小坏人，阿灿哥哥很好的。”
“听见没有，林灿。”丁茹看向他：“壹壹还帮你求情，你以后得对壹壹好点。”
常元壹去洗澡的时候，林灿则在屋外罚站，这是家里的规矩，只要林灿做错了事，就得接受这样的惩罚。
等她出来时，发现站在角落里的林灿，常元壹想了想，站到他旁边，同他一起“面壁思过”。
“你这是做什么？”林灿盯着正前方的墙，没有看她一眼。
“阿灿哥哥保护了壹壹，我要和阿灿哥哥一起站。”
“你傻啊你，这种事不需要你陪，吃你的饭去。”
“不要。”常元壹笃定地站在他身旁，不肯离去。
“阿灿哥哥，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你想干嘛。”林灿现在对常元壹满是无奈，他都想不明白常元壹怎么能那么多的事儿。
“你保护了我，所以壹壹要拉着你，就像爷爷保护壹壹一样，爷爷也会牵着壹壹。”
说完以后，林灿沉默了片刻，他总觉得这番话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是害怕吗？还是对安全感的渴望？
他也说不清。
“阿灿哥哥，可以吗？”常元壹不依不饶追问。
林灿瞟了她一眼，只见常元壹眼巴巴地望着他，好似他只要不答应，她就能立刻哭出来似儿的。
“算了算了，怕了你了，就一下啊。”
说完，常元壹立即开心地拉起林灿的手，她欣喜地望着身旁的林灿，眼里心里都是他。
她知道，虽然林灿看上去好像不喜欢自己，但是实际上，他会对自己很好，就像今天一样，勇敢地冲出来保护自己。
林灿不经意地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能够笑得这么开心。时间到了，他连忙将手抽回，一分一秒都不肯多。
但常元壹并没有怎样，看上去依旧心情很好。
在常元壹看不到的地方，林灿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轻轻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