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

    盛婳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了过去,先是问宿四:

    “查探如何?”

    宿四微垂着头,声音如冷玉击石:

    “那只猫中了一枚银针,针上带有令动物瞬间狂躁的药。”

    盛婳听罢,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心里大概有了底:

    “那藏在暗处的贼人抓到没有?”

    “宿三已经将他关押在暗牢里。”

    “林师傅新收的学徒小木?”

    “是。”

    其实早在刚刚,那张上辈子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出现在盛婳眼前时,敏锐的神经让她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原以为此人还会再多蛰伏一会儿,没想到刚进府没两天就动手,一看大概率就是她那位好弟弟盛浯的作风,毛躁又没耐心。

    若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信阳公主盛萤来做这件事,可不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

    盛婳冷笑。

    上辈子她待这两个人何其好。却没想到后来“母亲”背地里捅了她一刀,“弟弟”暗中派人抹黑她的名声,仗着她的忍让把她的真心踩进泥里肆意践踏。

    这辈子,他们可别想再如意了。

    盛婳转头对宿四吩咐道:“对此人严刑拷打,在审问期间不经意提起信阳公主和荣威世子,看看他对这两个人是什么反应。”

    “是。”宿四应声离开,走之前往盛婳手上瞥了一眼。

    见她下命令时完全没有避着自己,好像把他当做可以信任的一员,祁歇垂下眼眸,掩住其中复杂的神色。

    “在担心我?”

    眼前突然放大了一张娇丽无双的脸庞。

    盛婳垂下头,一绺乌发随之垂落,与他对视间灵动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和得意。

    祁歇勉强压住内心些微的不平静,语调镇静:

    “你不怕死?”

    盛婳看他抿紧了唇,显然是一副“我关心你但我不想让你看出来”的表情,顿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当然怕啊,但如果我刚刚不护着你,有性命之危的可就是你了。”

    毕竟他可没有系统保护。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到底也是怪她大意,以为有暗卫保护就没事,却没想到作案的是一只猫。

    “……”

    这番肺腑之言在祁歇听来却令他更加沉默,他不擅长应对这种不明缘由的好,但指尖的颤动却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暗涌。半晌,他才低声道: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你的害怕。”

    盛婳心中好笑,面上却瞪大眼睛:

    “你看不出来不代表我心里觉得一点事都没有。”她叹了口气:

    “我现在可是连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要怎么玩吃什么都想好了,毕竟很可能是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了,我得好好善待自己,开开心心地走完这一程才行。”

    天韶国把恐水症的发作时间定为一个月,如果熬过了这段时日,就说明没什么大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种病症的潜伏期最长可达数年。

    不过,这不妨碍盛婳拿来卖惨。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祁歇就不淡定地攥紧了双拳。

    这是第一次有人拿命护着他。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偿还这份恩情。

    祁歇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盛婳清亮的眼睛: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盛婳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后嘴角噙起一丝落寞的笑:

    “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羡慕别人家乖巧听话的弟弟。而我的亲弟弟却总是针对我、冷待我,甚至想置我于死地……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好看的弟弟,会对我笑,会喊我姐姐,我就满足了。”

    祁歇想到刚刚她吩咐宿四在犯人面前提起信阳公主和荣威世子时冰冷的神色,心里已然将她的话信了大半。

    可要他做到像她说的那样,叫她姐姐,还要对她笑,他又觉得浑身哪哪都不得劲,总有些怪怪的。

    盛婳偷觑了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些许动摇,只是碍着面子才不愿意开口,于是又叹了口气:

    “唉,看来连这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实现了……好难过啊。”

    许是她上次失望离去的背影让他莫名记挂了好几天,祁歇心中竟有些见不得她露出这样低沉的神色,脑子里还没转过弯,话就已经说出口,大抵是没这样叫过人,他的语气有些别扭:

    “……姐姐。”

    盛婳被这一声“姐姐”叫得心里酥酥麻麻的,脸上刻意装出来的阴霾霎时间一扫而空,开心地应了一声:

    “哎!再叫一遍好不好。”

    祁歇抿紧了唇,这会儿却怎么也不愿意开口了。

    盛婳也不逼他,今日听到这一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虽然祁歇上辈子确实是因她而死,但这跟他那时候掳走她并关押起来是两回事,她可还记得刚开始和他独处那会儿自己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人还是对她不咸不淡的,而到了这辈子她还得养着他护着他,可不得在他身上讨要点让她心舒的代价?

    见祁歇低垂着眼眸,似乎还有些不自在,盛婳逗够了,终究还是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虽然你还没有对我笑,不过这倒不急。”

    她收起了促狭的神色,蹲下身,眼神真挚且诚恳:

    “祁歇,我并不是要求你对我卖笑,而是希望你笑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是对我敞开心扉、不吝于展现在我面前的快乐。”

    “我知道,从前的日子使你不得不竖起心防,但请你相信,我对你并没有恶意,甚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如此冒昧而直白的话语从盛婳嘴里说出来倒成了一番交心之语,她神色认真,好似说着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

    “你生得这般好看,笑起来一定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这话叫旁人听来定会以为出自登徒子轻佻的调笑,但任谁对上盛婳此刻满是真诚的眸光,都会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祁歇眼睫抖颤,神色微动,耳尖瞬间弥漫起热烫的绯意。

    那股让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盛婳打了一发直球,便见好就收:

    “好啦,感谢你让我开心了一下。我们去吃烤鱼吧。”

    令他这般方寸大乱、如堕雾中的人转移了注意力,浑然不知自己的话在少年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如欢快的鸟儿推着他循着美味而去。

    ……

    “哇——好香好香!”

    烤鱼在锅炉中已然汤汁滚沸,鲜香满溢,晶莹剔透的鱼肉在刚刚的蒸煮中已然显现出更为奶白的色泽,光是看上面的葱绿椒红,便已经勾得人馋虫大动。

    春舟递过来一个装着肉的玛瑙小碗,盛婳随手接过,拿起筷子,夹着一片又嫩又软的鱼肉蘸着浓郁的汤汁呼了呼热气,送入嘴中,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儿。”

    鱼肉软而不烂,一抿即化,再蘸上鲜味饱满的汤汁,好吃得舌头都要吞掉。

    她让春舟再盛一小碗,依然不贪多,只是尝鲜的量,并且特意嘱咐了拣去辛辣之物,递给一旁默不作声的祁歇,献宝似的:

    “你尝尝。”

    这次,祁歇没有让那双手在半空中停滞太久便接了过来。

    这时,一直在林师傅旁边忙活的春舟却注意到了盛婳手上缠着的细布,忙问:

    “公主,你受伤了吗?”

    “哦,没什么。”盛婳垂袖掩住,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不小心擦伤罢了。”

    祁歇动作一顿,又开始觉得吃进嘴里的肉不是滋味了。

    她为什么不说?她很害怕叫别人担心?

    还是说如果一个月之后她真出了什么事,也能让这些人长痛不如短痛?

    到时候,他是走还是……不走?

    祁歇止住思绪不愿深想,心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她还活着,他便愿意留下来,如果她需要他的话。

    ……

    托盛婳的福,下午祁歇还是被勾起了一点胃口,那天晚上终于在盛婳殷切的注视下吃完了一碗白米饭,得到她很是语重心长的夸赞:

    “不错,多吃一点才能长高。而且你现在太瘦了,得多补补,长点肉。”

    祁歇看着眼前明明就比他大两岁却总是表现得要比他成熟许多、以长辈口吻自居的人,一阵无言。

    难道……他现在很矮?

    许是这一天在盛婳的诱导下说了不少话,他难得问了一句:

    “为什么希望我长高?”

    盛婳倒是有些意外他今天说话的频率,听见这个问题,她手撑着脸,皓腕雪白,衣袖如云堆落桌上,随口回道:

    “你长高了、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啊。”

    “保护”一词说出口,霎时间,盛婳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上辈子那张湮灭在滔天火光中的脸庞。

    其实准确来说,她感激他上辈子舍身相救,不止希望他能长高,也衷心希望他能在这一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如果她走后,他一个人留于此世,会如系统所说活不过四十年,那么她希望他不受天道所束,喜乐安康,鬓绿长留。

    这也算她隔着不可逾越的时空,给那个葬身火海里的青年最诚挚的祝福吧。

    祁歇看着她明显又开始出神的模样,抿了抿唇,兀自压下那股她又在透过他思念某人的猜测。

    夜风带着杏花的气息从虚掩的窗牑悄悄涌入,人声静谧如落针可闻,唯独祁歇的心绪潺潺涌动,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一丝惶然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正想着念着的那个人回来了,他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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