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其实在上一世还未登基前,盛婳对这个表弟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他名为盛祈,乃皇后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本应该被封为太子,却不知为何并不受皇帝的喜爱。

    甚至在他出生的时候,皇帝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这个被养在深宫中的皇子仿佛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出现在人前的次数极少,所得到的来自父亲的关注也微乎其微,就连盛婳这个明面上的外甥女都要比他这个亲儿子受宠得多。

    后来这个表弟在宫中离奇失踪,到处寻不到人,皇帝也只是冷眼旁观,找了几天便不了了之。

    到最后,整个宫中竟只有皇后一人还牵挂着这个儿子,为此终日失魂落魄、疯疯癫癫,皇帝给她随便安了个失德的罪名,将这位本就家族衰落的皇后打入冷宫。

    对于这对不得圣宠的母子,盛婳最开始除了唏嘘之外便没生过多余的情绪,那时一心只有夺权的她甚至还阴暗地庆幸过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她本以为她和这个素昧平生的表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她登基称帝之后——在盛萤安排的那场刺杀中,她不慎被人掳走。

    令盛婳惊异的是,掳走她的人出奇的年轻,容貌极盛,武功深不可测。他并不杀她,就只是把她关押在一座精致的楼阁中,软衾玉枕,无一不缺,每日好酒好菜招待,根本不把盛婳当做囚犯对待。

    那时候一连几天,她能见到的活人只有他。他每次来时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观察她。

    盛婳被他监视得很莫名,不懂这个劫匪到底意欲何为。她尝试同他交流,只是这人要么沉默,要么给出一两声极为简单的应答,就连她开出的丰厚条件也置之不理。

    盛婳当时迫切想要逃离那里,威逼利诱不成,便只能耐着性子,每天绞尽脑汁地同他搭话,嘘寒问暖,试图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却也只得知他是江湖中一个杀手组织——摘星阁的成员之一,名为祁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庆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持之以恒的示好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人似乎很少接受过别人的善意。盛婳无微不至的攻势很快便令他冷若冰霜的外表逐渐瓦解,露出了内里极为缺爱且单纯的性情,也开始对她有更多的回应了。

    只可惜盛婳一心想要逃离回宫,对他只有虚情假意的斡旋与利用,根本称不上是真心。

    她甚至暗暗下定了等回到宫中便下令追杀此人的决心。

    这个决心在她发现祁歇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名义上的表弟盛祈之后更为坚定。

    她不允许有人对她的皇位产生威胁。

    尽管她试探出他在十几年前进摘星阁的时候就已经失了忆,对前尘往事一概遗忘了去,但这并不能打消她的戒备心。

    身为一个帝王,她一向践行的便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尤其也是在这时,她窥见,他对自己似乎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意。

    幼时撞见的秘辛浮现心头,让盛婳更觉惶恐,但她不能戳破这个真相,也不能坦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否则只会多一个争夺皇位的劲敌。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厌恶和排斥,继续同他虚与委蛇,获取他的信任。

    利用他对她日渐放松的警惕,她终于成功出逃。

    却不曾想,她在半路遇到了真正要将她挫骨扬灰的杀手。

    追来的祁歇为了救她被砍伤手臂,与她双双坠入悬崖。在临近落地之际,他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抱着盛婳给她做了缓冲,伤上加伤,危在旦夕。

    或许是他们命不该绝,被一个隐世的村庄收留。祁歇也被救了回来,只是因为伤势太过严重,又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他再也拿不起刀,接近半残。

    为了养伤,他们在那个村子里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景却不长。日子一久,盛婳便通过一些疑点发现了这个村子的不对劲——原是这里的村民极为迷信,每个月都要献祭一个“牲女”给一个莫须有的、他们无比信奉的“神”。

    而作为外来者的盛婳,就是他们盯上的下一个目标。

    人多势众,唯有智取。但两人一个勉强自保,一个武功近废,想逃出去几乎是天方夜谭。

    盛婳还在寻找突破口时,全然不知身旁的祁歇已经为她想好了出路。

    他利用有限的时间制作了一张完美的人/皮/面/具,穿上了盛婳的衣服,代替她成了祭品,被活生生烧死在了祭坛上。

    盛婳不愿辜负他的牺牲。她抓住机会成功出逃,想办法联系上了自己的人,顺利回到皇宫。

    她让铁骑踏平了那个罪恶的村子,为祁歇寻了一块山清水秀、风景极佳的坟地,亲手为他立了块碑。

    ……

    回忆终止。

    因为这段经历,盛婳对于祁歇这个人的感官很复杂。他虽然掳走了她,却不曾伤她分毫,反而以礼相待,屡次相救,最后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之间,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系统:“根据我的定位,他在一刻钟前逃出了摘星阁的驻地,受了重伤,正倒在城郊的一处寺庙里。如果不及时将他接回来,他很快就会被摘星阁的人抓回去。”

    盛婳:“不早说,我午膳都还没用呢!”

    /

    上京占地广大,城垣高耸,百千家似围棋局。从公主府到熙熙攘攘的城门口,足有十里路要走。

    考虑到祁歇受了重伤,骑不了马,盛婳特地命人布置出一辆外表低调寻常但内里足够舒适宽敞的马车,只叫上了两个亲卫和车夫,以免属人耳目。

    一行人轻装简行,紧赶慢赶出了城时,夕阳已近沉落。

    两个侍卫行于队前,并驾齐驱,为身后的马车开路。

    “哎,你觉不觉得今天公主有点奇怪?”

    宿一戳了戳马背上昏昏欲睡的宿二,压低声音问。

    宿二勉强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哪里奇怪?我没觉得。”

    “就是……”

    宿一也答不上来。

    他想起方才公主上马车前不经意与他对视的那一眼。

    那一瞬间,他莫名有种感觉公主不再是他们眼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掌权者。但转念一想,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历经沉淀、好似见过不少风霜雨雪的眼神?

    想必是自己看错了吧。

    宿一转而猜测起平日里一心向学的公主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出城。若说是有事要办,尽管交予他们这些下属即可,但她这次却亲自动身,料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是要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宿一肃着脸,不同于身旁同伴的懒散,他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错过什么可疑人物。

    却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澈的女音:

    “停。”

    车夫勒住缰绳。

    盛婳走出来,灵巧下了车,不待宿一询问,便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郊外林木幽深,草香淡淡。晖霞渐弱,夜幕即将到来,盛婳不敢耽搁,根据脑海里系统的提示,她七拐八拐,终于在翠竹掩映处寻到了一座十分隐蔽、看上去荒无人烟的破败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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