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五十七，林夏跑进美湖科创园A108。

    “尊上，您老人家可算来了！”刚进门就见费小米“噌“的从椅子上蹿过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几点了？你再不来Steve都得杀人了！乖乖，甄娘娘产后首秀，可是两百万的出场费！”

    林夏置若罔闻，“下午的粉丝群直播预告发出去了吧？”

    ？

    费小米仿佛被爆击，丢了个眼刀过去，“Steve陪着娘娘刚进去对台本，你赶紧进去。”突然一向敏感的她发出了惊叫，“不对！尊上，你今天有情况哎，忘了发预告也罢，神情为何如此肃杀？啊——你等等我啊！”

    林夏快速绕过喋喋不休的费小米，娴熟的在大眼科技文化有限公司门牌下录入指纹完成打卡，然后回办公区开电脑、放包、上卫生间、泡咖啡，三分钟内做完所有事，七点整准时出现在了直播间。

    前些年公司美名其曰鼓励员工拓展技能，八千块钱公费送林夏进修了个国际美妆造型班，一周课程林夏轻轻松松两天半就拿下，学费全返不说还附赠了一套化妆包，从此为公司节省了一笔外聘化妆师的成本，当然也给她添上了一笔“江湖传闻”。

    今天是明星母婴专场，在林夏的造型下，助播阵容闪亮出场。

    走在最前面的“光头强”是公司的保洁大叔，神气的撇着小胡子，紧随其后的奥特曼一身泡沫盔甲，是公司中层商务总监王皓。

    财务胖哥掂着粉嘟嘟猪猪侠头套排在第三，摄助小哥更是惊奇，男扮女装头顶一头法式卷发“拷斯”《冰雪奇缘》中的爱沙公主……

    全员总动员，连费小米都一身廉价的仙女裙，举着根最新款低幼儿星空魔法棒。

    等Steve从临时改成休息间的总裁室出来，就看见这一群神奇的物种在眼前晃。

    一时间他以为最近熬夜把自己熬穿越了，直到“奥特曼”走到他跟前，跟他探讨下周的选品，他才回过神来，咆哮的地动山摇，“谁让你们搞成这个样了？！”

    “来了来了来了。”一身绿绒毛的林夏从人堆里钻出来。

    “又是你林夏！我请你来是做运营的，不是让你来组织社团活动，更不是让你来开漫展，这是生意！生意懂不懂？！”Steve气的青筋乱跳，强忍着要杀人的心。

    “今天这几十个品牌合作要是全砸了，你看今后王皓就是跪着叫人爸爸，还有没人找我们谈合作！今晚我还有重要客人来公司，你说你这low逼阵容一上去，怎么看？用户是为品质生活而买单，不是来看你搞笑综艺的。”

    林夏小声解释，“Steve，主题是上周策划会上通过的……”

    “林夏！我叫你一声尊上，请你用用心，用用人类的脑子！策划会上强调的fashion在哪里，在哪里？这些山寨加土大垮都是你从哪个农村大集上弄来的？”

    与乔布斯同名，中国原装八线富二代郑马鼐郑老板，一想到晚上要来的客人，彻底让愤怒吞蚀了理智，咆哮的差点把房顶掀翻。

    房间里甄裳的助理闻声出来，看了眼走廊上嚷嚷的人群扭头进了屋。

    王浩见状赶紧上前劝说：“Steve你消消气，把女生都吓着了。”他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嘉宾档期，可不能因老板发飙给砸了，“现在离直播不到半个小时，再不开工今晚要开天窗撒，再说你不是还约了人？待会人来了，啷个样子算撒子回事嘛？”

    说到女生，Steve脑仁爆裂，狠狠的又瞪了林夏一眼，感觉自己活成了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她林尊上一副老油条样子，何时把自己当成过女的？

    按理说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公司应该重点培养，可人家自己美滋滋混在运营、播控等一堆小岗位上，没事业心也就罢了，偏偏她又有着过人的学习能力。

    什么一上手就会，就算明天指派她去把大炮扛回来，她拿着说明书说不定捣鼓半天就搞出来，这样的人才老板傻了才会开了，但是怎么言传身教愣是对牛弹琴，反倒是人家自觉的混成了公司上下公认的“传说”，人送“尊上”大名。

    得！偏偏就是跟你对着刚！

    见林夏闷声不响，没有丝毫悔改的样子，Steve滔天的愤怒一下子又转化成了恨其不争：“她男朋友爱惯她，我他妈才不惯她！七点半直播开场，她掐着点七点到现场。不让别人说，你自己来讲讲，你这身上这绿不拉几的怪毛又是什么？”

    “今天上架的第十一款是绿毛龟手表。”

    一句话怼的Steve差点脑淤血，气的吭哧半天正要发飙。

    “Steve，我觉得这个挺有创意的，我在家也跟宝宝经常这么cosplay玩，小孩子蛮喜欢这一卦。”甄裳在一群品牌商、助理、化妆师的簇拥下，女王般从总裁办走出来，恰逢其时地打断了这场争执。

    甄裳刚才隔墙听声音本以为遭训斥的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助理，没想到见到本人却让她非常惊诧。

    这是一张足够让人心动的年轻脸蛋，双眸如湖水般清澈，干干净净没有化妆，一头乌黑如泉的长发盘成发髻，散散的拿一根签字笔簪着，脸颊边不经意还垂下几缕，本不娇媚，却有种天生摄人的鲜艳。明明刚刚被当众训斥，却也没露出半点胆怯，反而朝着甄裳点点头，露出好感的微笑。

    甄裳一愣，她印象里圈里象这样年龄的女演员，被导演骂的时候哪个不是玻璃心，哭的梨花带雨，象这样人美、心强，还能落落大方报以感激的似乎从未见过。

    只是做助理有些可惜，甄裳欣赏之余也礼节性的回了个笑容。

    既然有国际影后兼品牌代言人发话，Steve也没顾得上再训林夏，伺候着甄娘娘浩浩荡荡地往直播间去做准备。

    “要我说，你也别跟Steve硬怼，”王浩朝直播间方向撇了眼，“最近总部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撒，连着几个月扎在园区，可上季度销量额还低于钱邦妮，这次排场搞的啷个大，还不晓得今晚的数据如何。”

    对于公司现状，林夏也清楚，行业竞争激烈，光园区里大大小小的电商、mcn公司不下百家，而年初以来“大眼来看”的数据排名始挂在榜单末尾，面对一个急于证明自己，自我情绪管理糟糕的二代老板，除了给予足够的体谅及包容，她一个小员工还真能跟他刚？

    心里虽这么想，鸭子嘴硬的泄愤道，“万恶的资本家！”

    “哼！狗腿子，你到底站那边？！”好姐妹费小米凑过来同仇敌忾。

    说不过俩人，王浩摇头走开，女汉子林夏却一秒原形毕露纠结起刚才的对话，“Steve说我男朋友惯我，你说他惯我幺？”

    “呵，你傻啊，二哈明早铁定来跟你示好！”

    人前胆如鼠，人后费大胆的费小米，叫起老板的绰号张口即来，为了安慰亲姐们，不惜一顿彩虹屁：“要我说，你家白子画对你可是真没二话，为了你辞职来杭州考公，人帅脾气好还能干家务，嘿嘿，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你就是被宠的小公举。”

    听到费小米夸奖那人，林夏敛了敛眼神，“里面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说完自顾自走开，留费小米愣在原地。

    有些奇怪！林夏这个秀恩爱狂魔，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夸她家的“白子画”！

    晚上九点半，开播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出乎意料，“大眼来看”直播间热闹的跟过春晚一样。

    “光头强”一口河南方言跟甄娘娘唠家常。

    “猪猪侠”手把手教甄娘娘用橡皮泥捏各式山西花馍。

    “爱沙公主”与甄娘娘比拼呼啦圈。

    “奥特曼”帮甄娘娘搭乐高。

    费小米举着5块元买不了吃亏，5块钱买不了上当的魔法棒，引得网友一遍遍的刷屏。

    林夏从热气腾腾的直播间出来,  一翻道具服里全是汗，顺着脊梁骨快流到了脚脖子，从小她就有个怪毛病，别人发热脸红，她却浑身一热脸色苍白，这下更显得浑身碧绿碧绿的。

    这时就看见Steve陪着一位客户往工作区来，Steve边走边介绍：“我们公司被财报誉为长三角最具影响力新锐企业，光是电商直播这块业务，一天直播观看量最高接近1个亿，一个月带货600多万单，总销售额能达到5个亿。目前我们主要帮明星和一线品牌在做中国家庭消费品市场。”

    听着Steve不要脸的自夸，林夏情不自禁地做了个呕吐状。。

    她真想问问Steve，还要不要点脸？最具影响力的新锐企业，谁不知道是赞助人家媒体真金白银换来的！公司除了直播电商之外，是炒鞋、还是炒盲盒业务拿的出手？要说服务中国家庭消费市场，路边天天大喇叭放的“清仓处理，最后一天”算不算和你是友商？至于数据，如今拧开水管子，都比不上直播数据来的水。

    腹诽完Steve，林夏又忍不住嘲讽这位傻缺客户，别人白天谈业务，他三更半夜被忽悠上门，不仅如此还要受教主大忽悠的洗脑，现在有钱人都卷成无脑了吗？

    等林夏腹诽完，回到直播间，果真Steve带着人进来参观。傍晚的不愉快，让林夏一见Steve就心烦，当着“客户爸爸”的面假装在忙碌把头扭了过去，一点都没怂。

    这位“客户爸爸”却先将她认了出来。这个碧绿碧绿的茸毛上顶着的那张白脸，就是早晨坐在地铁站出口哭的死去活来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