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监牢中。

    此处是大梁朝最为隐蔽之处,深埋在禁宫底的一座地狱。

    先帝在时,宫中曾出现传言,道先帝之皇位来路不正。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皇家脸面大受折损。为了不打草惊蛇,常需要秘密审问一些重犯,用非常之手段,得到非常之信息。

    奈何普通的衙门,大理寺皆有各路耳目,让人不得清净。先帝心生一计,命人暗中设下这监牢,只有极亲近之人才知其所在,了解其所做。

    先帝驾崩前,将监牢位置告知当今圣上,并嘱咐一通,道监牢乃大梁重地,只得信臣来往。

    沈砚,便是如今的“信臣”。

    这是一处精心打造的牢房,周围皆是最精密的黑铁石,万夫莫开。沈砚一袭玄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靠坐在红木椅上,细长的手指敲着椅子扶手。

    他的面前,是一个浑身被铁拷锁住的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

    他垂着头,发丝滴血,一动不动。若不是尚能看见胸口的起伏,怕是要以为他早已入了阎王殿。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沈砚的语气平淡得仿佛面前的血腥一点都不存在。

    “这里是监牢,进来了,就几乎没有再出去的机会,死人都得吐出点东西再过奈何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探看面前人的反应。

    “可是你们不一样,不但出去了,还带了人出去,躲过宫中的层层守卫,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说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不信,圣人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

    面前的人手指动了动,只是很细微的动作,却被沈砚尽收眼底。

    “我知道,监牢的手段多,这些天也让你吃了不少苦,肯定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江州的事我且先不同你们追究,你只需告诉我,你的那些同伙是怎么进来的,我就让他们住手。”

    一直垂着头,半死不活的人听了这话,却突然抬起头,直视沈砚。

    各种秽物早就盖住了他原本的样貌,如今一双眼忽然睁开,倒在他那张脸上格外显眼。

    他忽然笑了,是大笑,仿佛用尽自己全身力气在笑,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不断回荡。沈砚冷冷地看着他,他笑罢,嘲讽道。

    “你们怕了,你,还有龙椅上的那个狗皇帝。”

    沈砚看着面前人疯癫的模样,知道还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挥袖离开,嘱咐这件牢房的监守:“每日里给他灌些参汤把命吊住,但又不能让他有什么除了说话之外的力气。他每日说了什么,都要一一记录,报给我。”

    监守的是羽林卫的刘权,三十出头的年纪,自军中一路摸爬滚打下来,受了沈砚知遇之恩,对他忠心耿耿。他知道牢房里面人的重要,不敢有一丝懈怠。

    “属下定然好好看着。”

    说完这句话,他又瞟一眼四周,靠沈砚近了些。

    “您要的名册。”他将一直卷在衣服里的一个册子拿出来,“属下亲自去查的,没有假手于人。”

    沈砚点点头,拿过册子,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外面黄昏的最后一抹夕阳已经快要沉底,半月早已悬在高空。

    门口一直守着的石青见自家主子出来,赶紧上前报。

    “大人,神卷楼那边出事了,一位副掌事弄坏了进贡的珊瑚,还有意欺瞒,被皇后娘娘遣回去了。”

    沈砚皱了皱眉。

    他是十分重视神卷楼的,这毋庸置疑。神卷楼代表着的,不仅是皇家的荣耀,建筑的艺术,更是大梁朝开国百年来的文化底蕴和底气。

    他不喜毛手毛脚之人,只求一个干事利落,既然副掌事损坏了贡品,遣送回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神卷楼里面的人必须可信,如此一来,他又要费心找人手。

    当下这样的局面,能完全可信之人是不多的。

    世家女子的事,还是皇后最熟悉。

    他想了想,抬起步子就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吩咐石青。

    “副掌事弄坏珊瑚也非故意,可惜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你去她家一趟,送些东西以表安慰,莫要失了人心,倒说皇家过于严苛了。”

    “是。”石青应道。

    太阳落山,椒房殿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波。夜里黑,是贼人作乱的好时机,守卫的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人除了腰间的佩刀,袖中还捆有一把小弩以备不时之需。见沈砚出现在椒房殿门口,更是一个个都挺直了背。

    沈砚瞥一眼他们,让宫女进去报一声后,大步跨进椒房殿。

    晚棠和孟夫人正从椒房殿正殿出来。

    白日里她提出的用金镶在珊瑚裂痕上的想法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又向皇后推荐了椒房殿中负责洒扫的徐公公作为镶嵌的工匠。

    一开始她提出来的时候,众人大吃一惊。沈皇后以为她在说笑,摆着手道一个内官怎么会懂镶嵌的技术,晚棠却坚持说他可以胜任。见晚棠语气坚定,沈皇后也起了疑惑,回到宫中一问,徐公公居然还颇有一番身世。

    他本出自匠人之家,祖传了镶嵌技术,尤其善将金镶嵌在各种物品上,是琼州出名的人物。他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本以为能够继承祖业幸福一生,谁知一场洪水不仅夺去了他双亲的性命,还将家里的工具毁尽。无奈之下,当时二十岁的他只能入京,经人指引入宫做了内官。

    上一世,晚棠入宫之时不小心摔坏了自己的发簪,不敢告诉孟夫人,还是这位徐公公借来小工具简单地给她修了修,二人由此相熟。徐公公给她讲了自己的身世,晚棠心生怜悯,还派人给他送了一些礼物答谢,珊瑚镶金修复的法子,就是那时他告诉她的。

    正好,如今有大用。

    沈皇后本来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结果却找到了这样一位好帮手,心中欢喜得很,拉住晚棠母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留她们晚饭。

    “若不是你啊,本宫怕是永远都不知道那株珊瑚还有裂缝呢,恐怕还要在中秋宴上把它展出来,惹好一番笑话。”

    晚棠笑而不语。

    是呢,那年中秋宴上,不就把这株珊瑚展出来了吗,还是如今圣人的手足,从封地远道而来的恭王殿下首先发现了。

    “哎哟,真是好大一条裂缝!”

    恭王向来心直口快,此话一出,圣人和沈皇后当时脸都白了,面子掉了一地,立刻找人查,不一会儿就查出了真相,原来是早就坏了。

    晚棠当时随家人坐在臣子席中,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反正都是坏了,与其让恭王在众人面前提出来,损了陛下娘娘的面子,不如她来提出,搏了好感,还铺了路。

    晚棠正为今日的谋划感到满意,转角就看见了沈砚。

    他顶着夜色前来。

    还是同上一世一样的人,一样的玄色衣裳,若不是如今是在椒房殿,她恐怕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牢房中,等着那一场雨,等待那一杯鸩酒。

    但她还是一时失了神,脑海中闪过他为父亲传话时的眼神,和看着自己喝下毒酒时的愤怒。

    对,是愤怒。

    晚棠很相信自己当时没有看错,在死亡面前,她的记忆无比清晰。

    等到沈砚快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她才从往事中回过神,跟着母亲行礼问好。

    “沈大人好。”她细声道。

    沈砚回礼:“原来是国公夫人和千金,两位安好。沈某找皇后娘娘有急事,恕沈某先失陪了。”

    孟夫人笑回:“不碍事,沈大人去忙吧,我等也要回府了。”

    沈砚迈着大步离开后,孟夫人感叹:“不愧是沈尚书的儿子,当今的国舅,圣上最信任的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远诚若能有他这般沉稳,我也早就放心了。”

    “晚棠?你怎么了?”

    孟夫人见女儿发愣,忍不住出身提醒,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晚棠回过神,“母亲,哥哥今年才及冠呢,比沈中书可小了好几岁,怎么能比?”

    孟夫人道:“你就知道维护你哥哥,他那性子,早就该打磨打磨。”

    晚棠听着母亲的话,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

    下午她们才在神卷楼出了事,天刚擦黑,沈砚就赶来了,想必肯定是为了神卷楼女官的事。

    虽然只是一个副掌事的事情,但沈砚这般反应也不难猜原因。

    如今形式不好,神卷楼的差事本就重要,更加需要靠得住的人来做。既要知根知底,又要心细如发,这怎么好找。沈砚一个男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世家女子的事,所以来找皇后娘娘求助,商量来了。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想到沈砚会来找沈皇后,但没想到这么快,不知今日的谋划能不能成。事关她能否改变命运,她实在平静不下来。

    椒房殿里,明亮的烛光在窗纸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沈砚坐在沈皇后旁边,听自己的姐姐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今日神卷楼发生的事。

    “唉,就是可惜了那株珊瑚,原本是多么纯正的颜色,多么好的品种,却被这一划毁了。”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郑国公家那位姑娘,不愧是国公之女,就是见多识广,就连我宫里的徐公公擅长镶嵌技术都知道。我可是早就到处给别人说我得了好珊瑚,要在中秋夜宴上摆出来了,若不是她今天提出这个办法啊,本宫可就丢人丢大了。”

    “等等。”沈砚打断她,“娘娘是说,郑家姑娘还知道椒房殿里面内官的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皇后完全没放在心上,“她同她母亲是国公家眷,常来宫中,要是遇见了,有什么关系好的内官同她说两句也是正常的事。”

    见沈砚一副担心的模样,沈皇后忍不住吐槽:“我说你是不是在监牢每日呆魔怔了,看见谁就怀疑谁呢?”

    沈砚带起一抹笑:“没有,臣只是在想,这空出来的副掌事之位,要怎么选才合适。如今形式多有复杂,江州的事情没有查清楚,闯入监牢掳走囚犯的人也没有找到,想要再找可信之人不易啊。”

    “娘娘对京中世家女子的了解比臣多,可否想想,谁最合适?”

    一听这话,沈皇后就来了兴致。

    她一脸神秘地敲敲桌子摇摇头,头上的凤冠宝石步摇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有肯定是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

    “刚刚随她母亲走出去的那位,郑国公之女,郑晚棠!”沈皇后高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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