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爸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从我记事起，他就担任的是母亲的角色，陪我写作业，教我大道理，生气的时候没几次，更别提打我，打我都是娘的事儿。
可今天，脸上剧痛传来，我缓缓转过头，发现我爸一脸不忍。
“把卡拿来，快点。”
“爸，今天下车的是你吧？”
“......”
“我搞不懂，真的，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我就像个棋子儿--被楼下王大爷拿着的那个，明明有更好地走子儿方式却因为他那臭棋技输的稀巴烂！”
“你还输？哼，我这么跟你讲，市一中，你真以为是个二流学校？你在初中学一辈子也考不上，而现在，我帮你签了去实验班的协议，什么概念？至少双一流！”
“我不要去！我要去政府广场！”
“你不去...难道你还想咱这两代都和狗一样？争点气，把卡拿来！以后你就呆家里学习！”
我爸把卡从我手中抽了出来，随后说道
“他妈，看住他。”
我妈拿着擀面杖从门后边儿走了出来。
“他肯定出不了这屋半步，他爸。”
“你俩能困住我一辈子？我迟早会出去的，绝食也好，哭闹也罢，咱就试试！”
“不，今天就行。”
我爸缓缓说道
“她今天晚上就走了。”
二
我妈屹立在门前严阵以待，她真的以为，就凭她能阻止我与少女相见？
还真能...
不是，我妈劲儿咋这大啊...提我和提小鸡崽子似的，一次又一次被抛到床上，我感觉快被震出内伤了，就连跳楼威胁的机会也没有...为啥？我家窗户是上锁的！
“快别试了，怪累的。”
“你...你...”
“真是个孝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就指的是这事儿。”
“你也知道？”
“那个桂花糕是进口的呢，很贵的，孝子，以后多陪陪你娘吧，我也为你俩付出挺多！”
正当我要反驳的时候，父亲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我，说道：
“别折腾了，她已经走了。”
“你们两个！我...我...你们两个是在杀我！”
我有些声嘶力竭了，可他俩并不在意，而是闭了吊灯，把我关在屋里。
黑暗...黑暗...徜徉在黑暗中的是无尽的迷茫与悲伤，她走了？就这样走了？我不信！明明刚刚还拥抱过的，明明心意已经互相了解，可是她为什么会走呢？我使劲拍着脑袋，仔细想着今天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我是叶子，她不想让我离开她，不对啊，今天她说我是风？可风又是什么？我是风...她就是叶子，叶子...走了。
女孩重复了两遍
叶子...走了。
不想走。
不走。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告诉我了，她想让我多待一会，让我多陪她一会，可我还是在安于现状，像是林俊杰歌词中的“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从来把期待放到明天...可...可...我哪儿还有机会啊？那些未来得及享受的幸福，顷刻间全部消失了。
等下...疑问句...疑问句...她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是疑问句...为什么会是疑问句？
她从未说过疑问句。
迷迷糊糊中，泪水浸透了枕巾，突然，门外传来了惊呼声，我打开了屋门，发现父亲正在穿那套西装。
“他爸，又有啥事？”
“嗨呀，别管了。”
“你就说，你瞒着小豪还瞒着我？今天你不把整个事儿抖搂出来就别想走！”
“我真服你这悍妇了...哎！别打别打！我跟你说。”
“说吧，小纪璇究竟怎么了？”
原来她叫纪璇啊...好好听的名字。
“小璇是老纪的女儿，对，就我天天骂的那个老纪，这儿的市长，小璇她妈妈有精神疾病，况且老纪这孙子天天忙事业，就一点没管她娘俩。小璇也有点精神问题，后来诊断说是一种很严重的理解障碍症，大概表现就是不能理解别人说的是什么，尤其是问句，只要句子带着一点疑问的语气，小璇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原来...那些倾注的话语，她都听到了心里...
“前两年她妈妈自杀了，对，老纪那畜生还在省里开会，可这老小子还是有点良心，感觉对不住他女儿，就把小璇接到政府里住了，小璇没挑大又漂亮的屋子，就选了里头的阴面的小房间。老纪也想多和女儿交流交流啊，但小璇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
原来...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都是在向我倾诉...
“三个月前吧，老纪找了市里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医生诊断后说这病根本不能用药来治，而是用感情，最好是同龄人的友情，你猜老纪想到了谁？嘿，就是身为市长秘书的我，因为我也跟他说过小豪的事儿。于是，协议签订了，他批示小豪进入一中，我让小豪退学，去政府广场治小璇的病。这三个月效果挺显著的，小璇的精神状态越来越近似常人了，有次在老纪面前她竟然笑了笑，这可让老纪乐半天..哈哈哈！你不知道他当时那滑稽样儿。”
原来，她给别人的恩赐，在我这里变成了日常...
“可今天，老纪看到小豪和他女儿牵手了，你也是知道，虽然我俩年纪相仿，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每天指挥我和训狗似的，md，今天又骂了我一顿，就因为这破事，他看女儿已经差不多好了，决定带她回老家，让她奶奶管她，毕竟，这老小子还准备竞省长呢...我跟你讲，有这没人情的爹，小璇这病还得犯。”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已经成了唯一。
“那你现在还出去干啥？半夜两点多，老纪还找你？”
“可不是？这么仓促就是活该，小璇...小璇跑了！”
如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明天我会早点来...
我会早点来...
早点...
你，会吗？
疑问句！本不可能说出的疑问句！是期待，是盼望，是带着坚定的绝唱，是对着我说
“我已经到了，你还会来吗？”
我冲了出来，在父亲惊愕的目光中抢走了他手中的职工卡，来不及换衣服了，便穿着拖鞋冲进寒冷之中。
三
老天究竟看到了什么？会选择在还未入冬的时日降下如此大的雪。
在街道上奔驰着，一股一股的雪钻进袜子，飞进睡衣，可融化的瞬时冰凉哪能阻止那颗剧烈蹦跳的心？
近了！近了！刷了职工卡，我飞速向长椅奔去，电箱依旧嗡鸣，气氛依旧死寂，可...我没能在尽头发现她的身影。
喘着粗气，我四周环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再有半个小时了，她绝对已经到了，绝对...
我的目光触碰到了假山的下方，在那里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在呆呆的站着，她的脸朝向长椅那头，并没有发现我的来临。
我曾一直看着月亮，可没曾想过，还有一位女孩正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看着我...半个小时...哈！半个小时...以前真的是我先到么？
缓缓走到她的身边，我轻轻呼唤
“小璇...我来了。”
女孩身子猛地一颤，转过头望向我，我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来的...早了...太早了...”
纪璇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泪水和雪水融成一块，共同抚慰被火点燃的心。我俩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忽然，她对我说：
“已经..好了..”
她拉着我走进山洞，这时天边恰巧给月亮透出缝隙，月光倾注而下，在洁白的雪花间四溅。一束月光顺着轨迹照入洞穴，瞬间，整个山洞被银光环绕，少女抬起带着戒指的无名，又指了指墙壁
“这片叶子...好看...”
墙壁上贴着许多叶子，是她寻找的，我评价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在女孩的照料下这些叶子并没有枯萎，而是愈发青翠，它们在墙上排布，延续成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年欢快的模样...
“好看...好看...”
我哭了出来，她一直是在乎的...一直在乎...可为何幸福的终章就是诀别？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别哭...”
少女擦了擦我的泪水，笑着说道
“风不会哭...”
“可我不是风，一个想和你一辈子的叶子啊！”
“你是风...风有很多片叶子，但我幸运地被你选中了...马上就是冬天，我要被埋进雪里，待到春天来临，你会把我...把我...找到...找到...吗？”
疑问句，倾尽她的一切，环在她旁边的月光便更欢喜了，欢脱间连成刹那萤火，雪花飞舞，亲吻在她的白裙子上，妩媚中更加圣洁。
我的脑子里回忆着此生的幸福记忆，却只有她的小手，她的白裙，她的可爱的婴儿肥，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她的随风舞动的秀发..还有她的清香，她的温柔又空灵声音，她那不明所以的可爱回答，她对我的付出，对我的爱。
她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有什么资格犹豫？
“嗯！我会找到你的！然后带着你远远飞去，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我们只有彼此，我愿意为了你放下一切树叶，成为你的唯一！”
她笑了，然后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可爱的小手臂张开了，似是等待，又像邀请...
在这最后的秋天，在暴风雪中，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丝毫不理起伏的车鸣和繁杂的人群，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仍然青翠，在寒风的邀请下徐徐来临，它飘荡着，最后进入了山洞，贴在墙壁，弥补了少男少女唇间缝隙。
“小璇...”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