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
“她还没放弃呢？”陈曦问。
“没，春来坚持要参加守夜人试炼，”沈骁摇摇头，“我劝不住。”
陈曦叹了口气，“冰霜密林很危险，她一个人不行的。”
“我打听了，守夜人试炼是分区域进行的，虽然都在冰霜密林里，但每个人都划分了固定场地，互相碰不到面。”沈骁说，“我想到时候可以陪她一起去。”
陈曦摆摆手，“守夜人试炼必须独自完成，这是多少年的规矩，试炼组委会那帮人软硬不吃，除非遇到什么紧急事态，否则连执政官也进不去。”
“如果不让他们发现呢？”沈骁说，“我可以提前出发，从密林后方绕进去，在春来的试炼区域等她。”
“小子，那是冰霜密林，不是温泉基地外的小树丛，里面的怪物数量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都多，”陈曦弹了沈骁脑门，“我承认这四年你进步很大，但还达不到可以独闯冰霜密林的程度。”
“我真的没问题，”沈骁说，“已经走过好几次了，现在闭着眼都不会在密林里迷路。”
“…又是春原安排的？”陈曦“啧”了一声，“真是仗着自己有灵感·夜幕，成天把学生往怪堆里送，以前是小林，现在是你。算啦，春原如果说没问题，那他应该都安排好了，我还是少操点心吧。”
“放心，我会保护春来。”沈骁顿了顿，“前两天她又在问，您的身体…”
陈曦穿着高领上衣，带着手套和帽子，她用衣物遮盖住皮肤，全身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听到沈骁的问题，陈曦摘下一只手套，露出近乎透明的手，骨骼和血管清晰可见，看上去像是模型。
“你也看到啦，现在只剩这张脸还像个人，”陈曦笑了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外之喜，整整四年啊，我很满足了，”她重新戴上手套，“等春来过完九岁生日，我打算离开温泉基地。”
“去哪里？”
“绝密。”陈曦说，“你到时候就给春来说，我去其他地方治病，会回来的。”
“走之前见她一面吧，远远地打个招呼也行，”沈骁说，“她都四年没见过母亲了。”
“见面说什么呢？是告诉她真相，还是像春原一样，欺骗她我生了重病？哪个我都不忍心。”陈曦说，“何况她马上九岁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容易糊弄，说多了反而让她怀疑，不见了吧。”
“…好。”
陈曦满意地点点头，“话说你一直戴着这丑面具不肯摘，春来不会问吗？我的女儿我清楚，她的好奇心快赶上猫了，可是四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没把你面具扒下来，你怎么做到的？”
沈骁如实回答：“她经常会找我打赌，我答应过她，只要我输了就摘面具。”
陈曦失笑，“…我的笨女儿一次都没赢过？”
“嗯…”沈骁说，“我有时候觉得她是故意输的。”
“那一定是她感觉到你还没准备好，像她会做出来的事情。”陈曦说，“距离守夜人试炼没几天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命重要，不行就退赛，没什么大不了的。”
夜晚，沈骁坐在窗台上发呆。
他在春家已经整整四年了。
这四年他跟着春原学了不少，春原对他的要求堪称苛刻，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格斗训练，晚上还有当日必须完成的作业，让他完全没有喘息的时间。
很多次他想过放弃，但看着同样辛苦却从不退缩的春来，他总能再次鼓起勇气。
春原对两个孩子的训练方式不同，对春来以防守为主，简单来说就是教她如何不挨揍，如何躲避致命攻击，除了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小木棒，春来基本没有拿武器的机会。
对沈骁则完全不同，春原要求他掌握各种常见武器，训练方向也偏向攻击，发现沈骁在飞刀上的天赋后，春原便要求他主攻飞刀，毫不吝啬的把自己所有技巧都传授给他。
春来对此很是不满，多次向父亲抱怨，说自己也想学飞刀，可每次都被春原笑着搪塞过去。
四年的勤学苦练加上经过药剂改造的强健体魄，沈骁的身手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能轻松打败普通怪，甚至能和林正初过上好几个回合——关于沈骁父母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再提。
也没有人再提过苦修药剂实验的事情，仿佛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但沈骁心里明白，一切过往都会留下痕迹，他父母的事情如此，陈曦逐渐透明的身躯也是如此。
过几天就是守夜人试炼了。
沈骁跳下窗台，准备收拾在冰霜密林里会用到的必需品。
这时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
沈骁没问是谁，直接打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连着一三一二的顺序敲门，是他和春来之间的秘密暗号，只听这个节奏就知道是对方。
春来往椅子上一坐，说：“我睡不着。”
沈骁问：“因为守夜人试炼？”
春来点头。
四年的时间让她长高了不少，个子比有些同龄的男孩还高。
沈骁继续收东西，“是兴奋的睡不着，还是害怕的睡不着？”
春来想了想，“都有。”
“我第一次去冰霜密林前也这样，”沈骁说，“我先出发，去给你踩踩点，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我在你的区域等你。”
“你真要去啊？冰霜密林那么大，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我现在可强了，密林外围的怪物随便搞定，哪像你这么弱。”
“哼，要是我爸也肯教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春来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哥哥，你说万一这次试炼结束后我还是没觉醒怎么办？”
“还没觉醒的话，那证明你厉害。”
春来嘴一撇，“看出来了，你在拿我寻开心。”
“没有，我认真的，”沈骁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守夜人有几率在危急情况下觉醒异能，你如果这次没觉醒，不就意味着你轻易化解了危机吗？那不是厉害是什么。”
“也可能是运气好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不对不对，”春来说，“如果我能独立化解危机，那确实是我厉害，但哥哥你肯定会帮我啊，你的说法不成立。”
“我才不会主动帮你，在一边看热闹多爽，除非…”沈骁笑道，“除非你哭着喊着说‘呜呜呜哥哥你快来帮帮我’，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春来头一甩，“谁稀罕！”
“好啦好啦，开玩笑，”沈骁拍拍春来的肩膀，“说正经的，虽然守夜人试炼全程有大人在外围保护，但也不能担保不会出现意外，我知道你很着急觉醒，但命重要，不行就退赛，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不会退赛的，小猫头鹰要勇往直前！”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难怪春原先生不放心。”沈骁刮了刮春来鼻头，“好了，回房睡觉去，养精蓄锐参加试炼。”
春来赖着不走，“我都说了我睡不着啊——”
“你真是…唉，”沈骁从床上抓了个枕头塞进春来怀里，“好了，闭眼睛。”
“嗯！”春来清脆的应了一声，笑眯眯闭上眼睛。
沈骁从柜子里拿出春来送他的制皮工具，坐回到春来面前，拿出刻刀和练习用的皮子。
“哥哥，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吗？”春来睁开一只眼问。
沈骁没抬头，专注于手上的活儿，“今晚就走。”
“…是不是太早了？”
“闭嘴，睡觉。”
“噢。”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刻刀划过皮面的沙沙声——像铅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又像指腹在皮面上温柔摩挲。
沈骁手没停，比照着父亲留下的图纸，刻出一个个好看的花纹，一直等到春来的呼吸渐沉，他才停止手下的动作，抬眼偷瞄她。
小姑娘抱着枕头，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她嘴角微微勾着，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这四年来，沈骁和春来形影不离，白天一起上课，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训练，晚上一起看书写作业，等到了睡觉的时间，两人会各自回房休息，基本每天都是如此。
偶尔也有像今天这样的例外，春来会在睡觉时间过后敲开沈骁的门，理由只有一个：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就五花八门了，有时候是等不及分享快乐的见闻，有时候是遇到了烦心事。
今天属于后者。
奇怪的是，无论春来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只要听见沈骁刻刀划过皮子的声音，她都能很快进入梦乡，无一例外。
久而久之，两人逐渐形成默契，每次春来睡不着，沈骁就自觉拿出刻刀和皮革，根据小姑娘的说法，这轻柔的沙沙声就像摇篮曲，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沈骁观察了春来半天，确定她是真的睡沉了后放下刻刀，他缓缓站起身，憋住一口气，上前小心地抱起春来，每个动作都轻轻的，确保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把她送回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关上门出来后，才敢吐出这口气。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沈骁再次检查需要带的东西，然后前去找春原。
春原的工作似乎永远都做不完，他埋在如山的文件里，朝沈骁笑了笑，说：“都准备好了？”
“是的。”
“一个人能行？不然还是让小林和你一起。”
“没问题的春原先生。”
“嗯，那就好。”春原招手，“过来，把这个拿上。”
沈骁走上前，从春原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
“这是求助用的烟花，”春原说，“一旦遇到自己搞不定的问题，不要犹豫，马上点燃它，我即刻便到。”
“好，我知道了。”
“那，祝你和小猫头鹰一切顺利。”春原笑着说，“去吧十一。”
话音刚落，沈骁已经消失在房间内，他踏着夜色前行，目标是冰霜密林。
很快到了试炼当天。
前期一切顺利，沈骁没怎么费劲就到达春来试炼的区域，可已经超出约定时间许久，却怎么都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沈骁觉得自己不至于跑错地方，那么唯一的可能——
小猫头鹰又又又又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