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卸下背包轻装上阵，大小行李很快堆成一堆，沈骁看了一圈，“得留个人看行李，老郑，要不你来？”
“啊？我？”郑勋有点懵。
“嗯，我看你好像不愿下去。”沈骁拍拍他的肩膀，“害怕很正常，别放心上，而且你看家我放心。”
洪展朝着郑勋点点头，那严肃的表情宛若托孤，然后首当其冲的走在前面。
“看东西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孙铭排在第二个，他故意从郑勋面前走过，看上去跃跃欲试的。
郑勋不服气的说：“凭...凭什么我留下啊！”
江莱跟在孙铭身后，路过郑勋的时候停下脚步，“要不然，让惊蛰留下吧。”
惊蛰排在队伍最后，它今天有点没睡醒，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梦游般的跟着队伍，听到江莱的话瞬间清醒，追上去咬住江莱的衣角：你又要抛弃我！
“前面路太窄，不好走。”江莱给惊蛰使了个眼色——有人跟着我，看看是谁。
沈骁察觉到江莱的异样，也没多问，说：“行，那就惊蛰留下，路不好走，大家都小心点。”
惊蛰看着大家的背影：我不要做看行李这种低端工作！
我！
我...
它扭头看到身旁堆高高的行李，内心挣扎半天，最终垮着脸趴在地上，接受了留守看东西的任务。
算了，正好困得慌，行李也不能没人看，丢了江莱肯定骂我。
反正我就是只工具狗，还能咋办。
郑勋走在队伍最后，看着队友们一个个步履如飞，一个一个消失在视线里，忍不住喊：“我说你们一个个走慢点行不行！脚上长风火轮了吗！”
没人搭理他。
郑勋害怕掉队，他紧赶慢赶，终于在矿坑底部看到了队友们的身影：“着什么急，这路险的要命，万一…”他嘴半张着，没能把话说完。
他看见了江莱所说的紫色——二十多具小小的尸体散落在矿坑底部，全都穿着紫色的衣服。
他们死状各异，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低温定格了他们最后的动作，有的高举着手，脸上充满绝望，有的趴在矿坑旁，应该是想往上爬失败了，有的抱着身体，保持着哭泣的姿势。
他们像被丢垃圾一样，随意的扔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郑勋想起一个词：弃子。
其中一具尸体趴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位置，脸朝下，一部分身体没入积雪中。
郑勋朝着那具尸体走去，可脚上像是灌了铅，区区几步竟走的格外艰难，他身体晃了晃，一步没站稳，直接跪在了尸体旁边。
膝盖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但郑勋顾不上，他轻轻将尸体翻过来，用手抹去了尸体脸上的雪粉。
是个身高还不足一米的男孩，脸上的表情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扭曲。
郑勋觉得嗓子里像是塞住什么东西，他几次张口，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最可怕的噩梦也不过如此。
孙铭站在一个大铁笼旁边。
他对这种铁笼不算陌生，基地里经常能见到有人用这种笼子运送家禽家畜。
孙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种铁笼中看见人类。
而且还是孩子。
几个孩子彼此相拥，应该是想用这种办法取暖，他们蜷缩在大铁笼的角落，小手紧紧抓着各自的衣服，脸上充满恐惧。
他们是被冻死的。
铁笼的门开着，孙铭走过去，想把这几个孩子从铁笼里抱出来，但低温将他们和笼子冻在一起，孙铭一点点清除冰雪，尽可能不让它们再次受到伤害。
当他终于把几个孩子和铁笼分开的时候，眼前出现另一个让他崩溃的景象——在这群孩子的怀抱中，有一个冻死的婴儿。
孙铭只觉得脑子里控制情绪的那根绳子要断了，他努力不去看孩子的脸，一个一个将它们送出铁笼，小心翼翼的排列在地上。
铁笼里最后一个小孩尸体被抱出时，结冰的衣角不小心卡住了铁笼的锁头。
孙铭停下，把衣角从锁头上拽下来。
锁头上烫着四个字：曙光基地。
孙铭脑子里砰的一声响，绳子断了。
洪展什么也没有做，从下到矿坑底部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呆坐在雪地里，用手紧紧抱着脑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一座雕塑。
沈骁在雪地里来回走动，把尸体归拢到一处，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用猎人的思维观察着周围，想从中找到些什么线索。
要把这么多孩子带到这里，肯定需要交通工具。
可地面积雪平整，附近没有车辙的痕迹，矿坑内也找不到车的残骸。
他又把目光聚集在铁笼上。
这个铁笼怎么下来的？铁笼上下没有一点磕碰，而且放置平稳，明显不是从上面推下来的。
“别想了，不是坠落事故。”江莱突然说了一句。
沈骁远远看着她。
从下到矿坑底部的一刻，江莱就一直没说过话，她拿出一个小本子，逐一走近每个孩子的尸体，然后在本子上记录下可获得的信息。
“二十四个孩子，年龄主要集中在8到12岁间，大部分是冻死的，个别几个本身就有基础疾病，有几个是来之前就断了气，”江莱轻声说，“但没有一个人是摔死的，所以，不是坠落事故。”
“...那是什么？”郑勋哑着声音问。
“这些孩子有几个共同点，”江莱摘下手套，“第一，你们也应该发现了，孩子们最后的动作被定格，所以他们不是被慢慢冻死的，而是瞬间就被冻结成现在的模样。”
江莱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紫色衣服的布料，“第二，所有人都穿紫色的衣服，应该来自于某个群体，这衣服质量不错，做工和料子都很贵，明显是特意准备的，至于去做什么..我还不清楚。”
“第三，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程度不一的旧伤，”江莱抹掉一个孩子后脖颈上的雪，露出一条暗红的伤痕，“可以确定的是，它们曾经受到过虐待。”
“第四，”江莱犹豫了很久，才缓缓揭开其中一个孩子的衣服，“他们每个人的后腰上，都有一个数字烙印。”
“数字...烙印...”孙铭艰难的说出这两个词。
江莱默不作声的看着大家。
郑勋踉跄的跑到江莱身边，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个烙印，“这是...曙光基地竞技场的...”
“犯人会被打上这种烙印，然后送入竞技场，通过争斗来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机会。”沈骁握紧拳头，“而负责烙印的...”
洪展慢慢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林，正，初。”
矿坑底部，整整二十四具幼小的尸体被摆成一排。
孙铭想在矿坑底部挖出墓穴，好将这些孩子安葬，但铲子只能撬动表层的积雪和薄土，下方的岩石坚硬如铁，他努力了半天，也只勉强挖出一个不足五公分的浅坑。
“别弄了，这是矿坑，铲子没用。”郑勋按住孙铭的肩膀。
孙铭拨开郑勋的手，继续和岩石较劲，他的手已经磨破，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像是在和自己作对一样。
郑勋轻轻叹了口气。
孙铭加入猎人的时间并不长，虽说也经历过各种战斗，但面对死亡的次数相当有限，同样是死亡，一只怪物与一个人的分量可以说天差地别，更不要说直面二十四个孩子的尸体。
就连经历过无夏之年的人，见到此景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这件事或许还与曙光基地的林正初有关系。
猎隼的所有人都知道，孙铭对这位前任执政官是怎样的情感。
郑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的拍了拍孙铭的后背。
他明白孙铭需要一个宣泄口。
此刻，所有人都需要。
郑勋瘸着腿走到沈骁旁边，要了一支烟。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沈骁半蹲着，脚旁全是烟头，“下来前不是还好着。”
“谁知道，”郑勋清了清嗓子，蹲在沈骁旁边，“刚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然后就哑了，可能急的吧。”
“烟别抽了，回去让江莱给你看一下。”沈骁说。
“饶了我吧，”郑勋的手不停抖着，“我是没力气和孙铭一样砸地发泄，只能靠烟续命了。”
沈骁没再劝，拿出烟盒，一包烟只剩下两根，他先给郑勋点了烟，又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
烟盒空了，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默默看着孙铭。
孙铭还在机械的挖坑，每一铲子都用尽了力气。
“再挖下去，铲子该翘边了。”江莱走过来，抓住孙铭的手腕。
咣当一声，铲子脱了手，倒在地上。
金属铲和岩石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听的人心里发紧。
周围飘着雪，孙铭却满头的汗，他一屁股坐下，两眼空洞的望着地面。
江莱蹲到他身边，翻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了一堆紫色的扣子。
“一共二十四枚，从每个孩子领口上取下来的，埋了吧。”江莱说，“埋完后，还有其他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