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躺着一个人。

    沈骁睡意全无，本能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才停下。

    门口的人说了句什么，含含糊糊的，听不清。

    沈骁从声音判断，这人应该是陈曦。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沈骁咽了口吐沫，抖着手在黑暗里摸索，很快摸到了月亮灯，轻轻一拍，灯便亮了。

    月亮灯与普通的灯不一样，它不用油不用电，灯罩内仿佛是一个微型花园，有固定好的泥土，有迷你草丛，还有一朵朵小白花。

    只需轻轻触碰，小白花便会盛开，伴随着花蕾绽放，暖黄色的光芒渐渐升起，光芒汇聚交融，拼凑出一个月亮。

    大约半小时后，花瓣会再次收拢，灯也随之熄灭。

    沈骁是收拾小黑屋时无意触碰到月亮灯，这才知晓了开启方法。

    至于原理？他现有的知识储备自然是弄不懂。

    借着灯光，沈骁终于看清了陈曦——她黑眼圈很重，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憔悴极了。

    像一株枯萎的植物

    陈曦撑着地站起来，又说了一句话，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但这次能听清：“滚出去。”

    沈骁二话不说，拔腿冲出小黑屋，以极快的速度跑向卧室大门，三下五除二拧开门锁，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他却突然犹豫，回头看了陈曦一眼。

    陈曦扶着墙，晃晃悠悠的，每走一步都停下来缓好久，像是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沈骁握紧了拳，再次感到体内沸腾的热浪。

    走出这扇门，你就能逃离陈曦的掌控。

    不，你不能随便走，快去看看陈曦怎么了！

    还不跑等什么呢？她会杀了你的！

    她是春来的母亲，你好歹去看一眼！

    春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春来救过你！不止一次！

    可她一点也不懂你，你们不久前还在吵架，全忘了？

    吵架怎么了，主动去道歉不就好了？

    沈骁心里的小人打个不停，一只脚在门前挪来挪去，最终还是没能迈出大门。

    一定是陈曦，一定是她用异能控制了我，所以我才无法控制自己！

    沈骁像泄了气的皮球，重新锁好卧室大门，灰溜溜的往回走，突然听到“干花”小黑屋里扑通一声！

    沈骁想都没想就跑过去，只见陈曦跌倒在小黑屋里，脸朝下，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沈骁慌了神，刚准备去叫人，就听到陈曦问：“你，怎么还在？”

    “…我不知道。”沈骁说，“您没事吧？用不用我喊人来帮忙？”

    “死不了，你哪都不许去，”陈曦吃力起身，靠墙坐着，把周围的干花拢到身边，气若游丝地说：“关门，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许进来。”

    沈骁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门！”陈曦重复道，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蓝光。

    沈骁浑身一个激灵，动作比脑子快，砰的一声关上暗门。

    完蛋，竟然把晨曦夫人关进了小黑屋！

    *

    咚，咚，咚。

    沈骁躲在实验台下，浑身发抖。

    他无法确定小黑屋里的到底还是不是晨曦夫人。

    更准确的说，还是不是人类。

    一开始，小黑屋里没有声音。

    没过多久，暗门另一边传来阵阵呓语，那声音嘶哑，一点不像陈曦。

    紧接着，呓语变成凄厉的惨叫，时不时夹杂着疯狂的笑声。

    最后，其他声音都没了，屋内只剩下有节奏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是脑袋撞向门板的声音。

    咚，咚，咚。

    沈骁用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但这声音就像幽灵般纠缠着他，让他感到窒息。

    深夜比预想中漫长，当破晓的鸡鸣带来第一缕阳光时，陈曦终于推开门。

    她很快发现蜷缩在实验台下的沈骁，蹲下身，歪着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说：“哟，竟然真没跑。”

    沈骁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没吱声。

    陈曦皱眉，“哑巴了？”

    “…没。”

    陈曦“啧”了一声，“苦修的副作用而已，瞧把你吓的。”她原地盘腿坐下，“说说看，为什么不跑？我又没把你钉墙上。”

    “…跑了也会被抓回来，”沈骁抬起头，“…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哪样？”

    “就是…副作用…嗯…那样。”

    陈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沈骁半天，然后摇摇头，说：“出来，吃早饭，吃完干活。”

    沈骁万万没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成为陈曦的助手。

    说是助手，其实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杂：记录看不懂的数据，整理奇形怪状的材料，归拢乱七八糟的草稿，诸如此类。

    陈曦每天都很忙，她像是粘在了实验台上，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做实验，经常几天几夜的不睡觉，精力旺盛到令人发指。

    沈骁总在想，守夜人身体真是好，换做普通人，早就过劳死了。

    好在陈曦没有要求沈骁和她一起熬，只在白天的时候指派他干活，晚上九点准时赶他去床上睡觉，一分钟都不带耽搁的，陈曦自己则睡在硬邦邦的实验台上，连个床单都不垫，像是很习惯这种方式。

    沈骁原以为陈曦把他当成了家政小精灵，谁知陈曦明令禁止他扫卫生，还对他之前收拾小黑屋的事情格外不满，一边唠叨着“谁让你擅自动我的东西”，一边钻进屋里丁零当啷折腾半天，直到把沈骁归置好的房间打回原形，才满意的点点头说：“这才像样。”

    也不知道是没时间没精力，还是原本就不会，陈曦的生活自理能力约等于零，整个房间除了实验台，都可以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

    鞋子是不分左右的，衣橱是开门就关不上的，草稿是满天飞的，书本是遍地扔的。

    反正能将就的绝对不讲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传说中的晨曦夫人竟然连被罩都不会套，幸亏洗衣做饭都有专人负责，屋里乱归乱，总归还是能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是沈骁可以确定的：

    其一，陈曦并不打算伤害他，其二，她其实很关心春来。

    她看似不近人情，实际上很好懂，比春原好相处的多。

    陈曦每天早晨都会亲自更换窗台上的鲜花，这是她一天心情最好的时候，偶尔还会哼唱几句，换下来的都会做成干花，堆在小黑屋里。

    她做实验的时候很专注，不仅自己不说话，也不允许沈骁说话，下指令全靠眼神和手势，而且很讨厌同一件事交代两次，沈骁为此没少挨骂。

    她脾气很差，实验失败会生气，饭不合胃口会生气，水太烫会生气，天气不好也会生气，感觉全世界都是让她生气的事情，她一生气，金色的眸子里就会闪过蓝光，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把沈骁丢进小黑屋，然后自己在外面发疯，等消气了才会放沈骁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沈骁也摸清了陈曦生气的规律，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他马上自觉钻进小黑屋，不给陈曦发作的机会。

    陈曦偶尔也会表现的很高兴，这种时候往往意味着实验有了新进展，她一高兴就喜欢拉着沈骁聊天，内容全都和春来有关，她对女儿的日常饶有兴趣，听到春来的种种奇思妙想后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听到春来和公鸡的生死搏斗后哈哈大笑，还会八卦的问沈骁和春来为什么吵架，在得知原因后说：“她现在肯定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指不定藏在哪儿哭呢。”

    陈曦会定期评估沈骁的情绪控制能力，有时候是语言刺激，比如侮辱愚人的话，讥讽他不知好歹，嘲笑他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反正专捡沈骁不爱听的说。

    有时候是行为刺激，比如打翻他的饭碗再让他吃掉，让他单脚站在桌子上一小时不许动，失败了就重来，或者把他刚规整好的东西一次次打乱。

    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刺激沈骁的神经，并把反应都记录下来。

    沈骁刚开始很容易动怒，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体内的热浪一次比一次汹涌，最夸张的一次直接掀翻了陈曦的试验台——沈骁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陈曦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沈骁清醒过来后吓得半死，乖乖低头道歉，结果喜提小黑屋三日游。

    随着陈曦一次又一次的评估，沈骁终于学会了控制自己，他的情绪日趋稳定，体内的热浪也很少再冒出来。

    用陈曦的话说，他现在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假人，特别没意思。

    这天晚上，沈骁看到陈曦趴在实验台上睡着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沈骁早就见怪不怪，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把散落一地的草稿都收起来，突然，他看到陈曦胳膊下压着一个笔记本，本子平摊展开，上面多次出现“L2011”。

    这些天下来，沈骁已经很熟悉陈曦的笔迹了，可本子上的字迹明显是另一个人的。

    和我有关？是春原写的吗？都写了什么？

    不行不行，万一被发现了，肯定又要挨骂。

    沈骁抱着一沓草稿纸，站在实验台旁犹豫不决。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怯懦，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伸长脖子去看。

    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他的身体情况，日期是他刚来春家的时候。

    从描述判断，他当时情况危急，和死了差不多，记录者尝试了数十种方法救他，但每一种方法都失效了。

    在记录的倒数第二行出现“苦修”两个字，这两个字一次次被划掉，又一次次被重新写下，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后，记录者郑重地写下两行字：

    “医者之手不沾无辜之血，无奈前路漫漫，只得亏负所爱之人。”

    “若我之鲜血可换人未来，即便身亡命殒，也算不枉医者之名。”

    沈骁看得入神，没注意到陈曦已经醒了。

    “看完了吗？用不用我帮你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