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是江莱值夜。
大狗委屈巴巴的蹭过来，尾巴都要拖在地上，它已经好几天没享受过揉脸摸下巴撸肚皮一条龙了。
江莱轻轻拍了拍惊蛰，目光却一直盯着跳动的火堆，左手攥紧又松开。
大狗把脑袋凑过去，想看看主人手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江莱摇摇头，示意惊蛰安静。
大狗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胡闹，默默趴在她身边。
几个小时过去，江莱几乎没挪地方，她蜷着身子，眼睛都很少眨，安静的像一尊雕塑，只有左手不停重复着攥紧又松开的动作。
惊蛰已经睡着。
突然，江莱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她站起来，走出山洞，走了好一段距离，直到雪花沾满头发才停下，缓缓张开手。
掌心里，一束小小的火苗摇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橙红色的光芒并不烫手，触感柔软而温暖。
江莱曾在另一个女孩的掌心看到过同样的场景。
女孩名为夏桃，是夏家的独生女。
初见是此景，永别也是此景。
昔日与今时重叠，江莱一阵恍惚。
“没见过吧，这是熔岩怪的火核，我亲手养的！”
“不怕不怕，噩梦拍拍就没啦。”
“放心的把后背交给我，咱俩可是最佳搭档！”
“火焰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永远向上，要么永久熄灭。”
“我没办法和你去看新世界了，春来，你要活下去…”
回忆如重锤般撞击胸口，让江莱喘不过气，她望向着远方，做了数个深长的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收回目光，回想着夏桃对火核发号施令的样子，念诵道：
“成为我的眼吧。”
小小的火苗没有变化。
“…点燃黑夜，不朽不灭…”
火苗一哆嗦，猛地往上蹿了一大截，橙红色的光芒像是有自主意识，一点点靠近江莱。
“…血肉相连，直至终结。”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火核上裂开一道缝，火焰之眼再度睁开，与江莱对视，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思考。
“是我，”江莱说，“她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刺激了火核，江莱感到手心一阵灼痛，刚想继续说下去，火焰却突然灭了。
“江莱。”有人叫她。
江莱收起火核，回过头，莞尔一笑：“沈队长。”
沈骁是一路跟过来的，惊蛰与他同行，这一人一狗都没睡踏实，江莱刚出山洞就同时起身，互相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后，竟很快达成共识：她不对劲。
沈骁追踪过江莱，知道她的本事，惊蛰更对主人抹除痕迹的功夫了如指掌，所以他俩是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出发的。
谁知一路跟过来，地上的脚印清晰可见，行走痕迹跌跌撞撞，和她平日里的谨慎天差地别。
沈骁毫不费力找到了江莱。
他在雪地里看了她很久，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很不江莱。
惊蛰哪里见过这样的主人，很快慌了神，想要三两步追上去，被沈骁按住，示意它安静，给她点时间。
直到她手中的火光升腾，沈骁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喊出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打招呼，脸上带着笑，好似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她眼眶发红，嘴唇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是哑的，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沈骁在心里叹息，多少年了，总是让人牵心挂肚。
他走上前，下意识伸出双臂想揽她入怀，最后还是忍住，牵了她的手，说：“回去了。”
沈骁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很沉默。
江莱走在后面，任凭沈骁牵着，她发现他没穿外套，衣领也被雪粉浸湿了，说：“你不问我吗？”
沈骁继续往前走，说：“不问。”
“我给了你三个问题，还剩一个。”
“我想问的太多。”
江莱看着沈骁的背影，“熔岩怪的火核，我不打算卖掉。”
沈骁这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熔岩怪自爆后留下火核，看似死了，其实并没有。”江莱说，“它通人性，训导好了，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力，我想试一试。”
“驱使火核很危险，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夏家也失手过，把温泉基地烧了个干净。”沈骁说。
“我朋友教过我火核的使用方法，可以…”
“我不是要阻止。”沈骁握住江莱手的力道大了些，“只是提醒你，一定格外小心。”
江莱如释重负地笑了。
两人继续往回走，惊蛰走在江莱身旁。
“江莱，你说的朋友…”
“死了。”
“你去洞穴基地做巡逻员，和她有关？”
“因为巡逻员工资高。”
“…巡逻员回收遗体，工资确实高。”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好歹质疑一下？”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保护队员的隐私，也属于队长职责。”
“哦 ，原来对沈队长来说，我只是队员，还以为我会特殊一点。”
“我说过不要开玩笑，我会当真。”
“谁和你说这些话，你都会当真？”
“没，只有你。”
惊蛰突然往前跑了好几步，听到江莱叫它才停下，大狗回过头，垮着脸：我多余，我走。
沈骁松开江莱，上前几步，蹲在大狗面前，按住它的脑袋一顿乱揉，“谁说你多余了，我第一个反对。”
大狗竭尽全力想要脱开沈骁的魔掌，但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江莱：救命！
“好了，你别逗它。”江莱拍开沈骁的手，捧起惊蛰的脸，“咱俩一根绳上的，你怎么会多余呢。”
沈骁笑着起身：“多陪陪惊蛰吧，它以前和你在一起习惯了，这两天总是分开，肯定不适应。”
惊蛰朝沈骁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沈骁耸耸肩。
“别说它不适应，我也不适应。”江莱说。
惊蛰眼睛一亮：嗯？难道还是我更重要？
江莱揉了揉大狗的下巴，“你对我一直很重要。”
惊蛰感到地位又回来了，高兴的尾巴乱甩，不停在雪地里打滚，一路朝前狂奔。
“惊蛰！等等！”江莱准备上去追。
“江莱。”沈骁叫住她。
“嗯？”
“以后再遇到事，别一个人抗。”
“等遇到了，再说吧。”
*
三天后，猎隼重新出发。
地上的积雪厚了不少，天气也更冷。
猎隼的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远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一路上大家十分警惕，随时准备好面对怪物。
但奇怪的是，连续走了好几天，眼看就要走出冰霜密林，却再没见到一只怪物。
猎隼狩猎多年，从猎人大本营到曙光基地的这条路也走了不知多少次，但像这样一片死寂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冰霜密林仿佛突然被清空，漫山遍野除了大树和积雪，一个活物都没有。
哪里都空荡荡的，让人心慌。
队员们都感觉出不对劲，纷纷加快脚步，一个大气不敢出，心想不久前还接二连三送上门的怪物，怎么说没就没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沈骁突然抬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动，他独自向前，绕过右侧的大树，走进周围的灌木丛，手按在短刀上。
大家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见沈骁出来，刚准备一起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沈骁的身影忽然从大树后闪出，招了招手。
队员纷纷松了口气，但看到沈骁不同于往日的严肃神情，又都紧张起来。
沈骁一句话没说，示意所有人跟着他走。
接二连三的，一行人进入灌木丛，拨开层层树枝，来到一小片空地前。
白雪覆盖地面，初看并没有什么异样，可附近树干上却血污四溅，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剧。
沈骁缓步上前，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积雪。
雪下先露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背包。
然后，是一只断手。
紧接着，出现半个残缺的人类躯体，它没有头颅和四肢，内脏被掏空，肠子甩在一旁。
孙铭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猛地后退几步，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洪展的脸色难看到可怕，握着斧子的双手指节发白。
江莱卸下背包准备上前查看，却被郑勋挡住了去路。
郑勋抬起胳膊，低声说，“妹子，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看。”
“让她来。”沈骁依然蹲在地上清理积雪，“她以前是巡逻员，收尸是她的专业。”
郑勋还在犹豫，江莱轻轻按下郑勋的胳膊，朝他点点头：“放心。”
覆盖在尸体表面的积雪很快被清除，原始的血腥画面重现眼前，所有尸体的头颅都不见了，残肢断臂和脏器碎骨遍布四处，让人后背发冷，忍不住去想这些人到底经历了怎样残忍的虐杀。
沈骁退到一边，把位置让出来，只留江莱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
“看装备，应该也是猎人小队。”沈骁说，“能判断出这里有几个人吗。”
“四个，”江莱的目光一一扫过地面的尸体碎块，然后停在那只断手上，“不对，应该是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