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头鸟

    却说这一边,小狐狸顺着羊肠小道欲下山。因脑海里装着事情,也不知怎么,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北面的山腰处。

    “我只吃了一条腿,你凭什么吃两个鸡翅膀?”一个头伸长了脖子,喊道。

    “什么,你吃了一条腿,我还什么都没吃到呢。”另一个头闻言,伸长脖子大声尖叫起来。

    “凭什么你能吃腿?我也要吃腿。”一个头一听这话,立马吐掉了自己嘴里的鸡屁股,不甘示弱地嚷嚷起来。

    “凭什么你能吃腿?我也要吃腿。”另一个头也不乐意了。

    “吃什么吃,都是我的。是我把那野鸡咬死的。”一个头快速衔起那野鸡半残的身体,着急地往嘴里塞。

    “你放屁,要不是我咬住它双腿,你怎么可能将它咬死。”

    “是我咬住了它的翅膀。”

    “是我咬住了它的背。”

    “是我……”

    ……

    几个鸟头争夺着那半残的野鸡,忽而之间野鸡脱口飞将出去。几个鸟头也不去追了,瞪着一只只赤红色的黄豆大小的圆眼睛,左瞧瞧右瞧瞧,开始互相埋怨起来。不知谁开了头,六个头之间开始朝彼此互相吐口水。

    霎那间吐沫星子乱飞,如喷泉般向周围四处扫射。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狐狸也不想理,只专心琢磨着刚刚所见的景象。

    方才那仙君,也不知是何身份。

    只见她身着窄袖长衫,微敞的衣领上点点桃色花瓣点缀,落英缤纷之间衬得人脸色红润;长衫下摆又有一桃枝斜伸出来,其上缀满朵朵桃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开满枝头,压弯了树梢。

    秋风吹过衣衫,花枝摇曳间那还未开放的花苞恍若也在偷偷绽放,真是好一幅春日盛景。然而身着这衣衫的人,却是还要比这景色美上万分。

    她面若春桃,细长柳叶眉,双眸黑如漆墨,眨眼之间灵动又娇俏。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周遭再美的景色都会失去颜色。

    站在这样美好的人面前,那些往日里自诩美丽的人恐怕都要自惭形秽。

    她那衣服的材质小狐狸并未见过,只是看起来轻薄如云霞,也不知是何神物。

    小狐狸不知她的身份,对于这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更加不敢妄自揣测,只恐猜错一分,亵渎了这人的美好。小狐狸见她与英招两个人的交流,似乎两人关系颇深。

    她们二人均是天上的神仙,而自己只是小小狐妖,就连成为仙君身边的宠物都不够格。

    小狐狸正垂头丧气着,却突然感觉有水珠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股尸体腐化般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实在难闻,酸臭中夹着一股怪异的奇香,小狐狸胃里翻滚,作势欲呕,定神看见距离自己一尺远的地方,一个浑圆的肚腹直挺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狐狸退后两步,抬头向上望,这才看清楚这东西的模样——原来它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六头鸟的居住地。这六头鸟腹部浑圆如巨石,两条腿却细长如竹竿。它六条颈项齐齐从巨石般的肚腹前端长出,纤长的脖颈峥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彼此,寸长的喙中喷出点点星沫,伴随着尖锐的骂声。

    “别吵了——”

    小狐狸对六头鸟发出的尖锐叫声感到些许烦躁,又见它们各个喷泉一般互相吐口水,心里更是一阵恶寒,直恨不得将这六个头扭成一团才解恨。

    小狐狸这一声叫得六头鸟的六个头都愣住了,齐齐向下一瞧,正看见一只不足两寸高的狐妖,甚至都没六头鸟一半的腿高。

    “是只臭狐妖。”

    “这不是英招神君身边的那只狐狸吗?”

    “臭狐妖也敢来我们面前叫嚣,狂妄至极。”

    “狂妄至极,狂妄至极——”一个头也跟着附和起来。

    “兄弟们削他,让这狐妖见识见识我们的威力。”

    “可这是英招神君身边的狐狸呀。”一个小小的脑袋在角落里小声说道。

    小狐狸听着它们吵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它们的叫声愈发膨胀,逐渐到了爆炸的边缘。在这闹剧中耳朵尖的它还是听到了关于它自己的一些议论。

    英招神君身边的小狐狸——原来阿招竟是传说中的英招神君吗?可她说她只是英招神君座下的一名小仙,难道她竟是骗自己的吗?

    六头鸟此时气急败坏,显然不像是会骗他的模样。

    小狐狸还来不及多想,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六个头似条条黑蛇般在空中乱舞,纷纷朝着小狐狸袭来。小狐狸见此情形,转身撒开腿就跑。

    六头鸟比它高几倍,三两步就追上它,一脚跨到了它面前。小狐狸见实在是跑它不过,也随即停下了脚步。黑压压的脑袋再次朝它飞来,小狐狸纵身一跃,原地起跳朝着六头鸟的背扑去。

    但那六个头移动的速度太快了,小狐狸还差一寸就要跃上它的背,爪子明明已经抓住了鸦黑色的长羽,却还是被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死死拽住了腿。鸟头虽不过鸡蛋大小,脖颈又纤细,没想到却十分有力,它死咬着小狐狸的腿,只是这样轻轻一甩,就将小狐狸扔了出去。

    小狐狸直飞出去六七米远,重重摔在地上。不知是哪里的内脏破裂了,顺着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小狐狸费力地咳嗽起来,将嘴里的血吐了出去。

    脊柱似乎是被摔断了,剧痛之下它如今丝毫也动弹不得。小狐狸上肢半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点往后挪,身后拖出条红色的血线。

    六头鸟闻着空气中新鲜血液的腥甜,一双双眼睛转瞬间变成了赤红色,恨不得立刻就将小狐狸吞吃入腹。

    小狐狸头昏眼黑,本能地往后移动。昏昏沉沉之间听见六头鸟声声惨叫,它充血的眸子里一个绿色身影闪过,随后嘴巴被人掰开强行塞入一颗花生大小的丸药。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顺着血液流入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瞬间减轻了不少。小狐狸身子一轻,有人拎着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随后被放入温暖的怀抱中。

    “你这小狐狸,平白去招惹它做什么?”熟悉的数落声中小狐狸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方才被死亡的恐惧覆盖的疼痛如今竟似潮水般翻滚而来。疼得小狐狸哼哼唧唧地往英招怀里钻,沾染了血迹的毛发就这样蹭了她一身。

    西厢房中

    小狐狸蜷缩成一团,身体疼得直打哆嗦,双眸紧闭。身上原本洁白如霜雪的皮毛,现在灰一片红一片,凝固的黑红色血液里混杂着泥土草屑,脏兮兮的,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意。英招此时正以灵力治疗它身上的伤口——小狐狸吞下那药丸之后虽说性命无忧,但脊柱上的伤实在是有些重。

    不过说实话,英招这疗愈之术实在是修习得有些差劲。若是当年的青慈还在,这些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只怕片刻间小狐狸便能恢复如初。

    “你身上的伤有些重,往后的一个月里别动弹了 ,乖乖养伤。”

    “嗯”小狐狸闷闷地应了一声,小脑袋埋在尾巴下,可怜巴巴的,委屈极了。

    “这六头鸟是上古时期的凶兽,兽性难训,杀伤力又大。它怒急,那六个头能将你撕成一堆碎肉。幸而我今日赶来的还不算太晚,你尚且有救。”英招摸它身体其他骨骼,一一检查是否还有断裂的地方。

    “槐江的有些物种从上古时期一直存活至今,你最好不要靠近它们,若是遇见了,也只可智取,不可强迎。”

    小狐狸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你——你明明就是——英招神君,为何——要骗我?”音短声促,气息又弱,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

    可英招还是听见了。

    她略偏头想了想,遂答:“哦,我那日随口胡说,没想到你竟信了。”

    小狐狸听闻,顿觉气血上涌,头痛欲裂,竟比自己刚刚被九头鸟摔断脊柱时还要痛上几分——怎么会有神君如此无聊,要拿它取乐。

    小狐狸双眼一闭,不想再理英招。

    恰巧这日又是一个七日。英招将小狐狸安置好,未做太多停留,就离开了。

    窗外日落西山,夕阳斜晖携着片片彩云拢出白日里最后的宁静。金黄色的霞光穿过层层的薄纱,照进正房中仅能恍惚看见个人影。

    英招盘腿于榻上打坐,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眉间微蹙,唇瓣紧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双眸紧闭,集中注意力对抗着在自己身体中乱窜的一缕残魂。

    她忽而抬手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身体里乱窜的残魂在她的全力压制之下才逐渐平息。睁开眼睛,见瓷碗中还剩了半碗凉茶,一饮而尽,心中的那股烦躁也一起被浇灭了。

    三千多年来,她日日以自己的身体来滋养这残魂。从最初只能沉睡在自己身体一角,怎么也无法唤醒的小可怜,到如今已经有了与自己神魂对抗的能力。英招兴奋之余,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种担忧。

    她如今尚能压制住这缕残魂,只怕这魂魄再养些年更加壮大之后,自己的神魂会遭到它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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