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南市的九点半过后，夜场灯光晃烁，人影浮动，气氛暧昧低迷，全场一众视线集于一个方向，随着音乐鼓点的启动，躁动值达到顶峰。

    吧台中心正表演着一场调酒秀，储知吟惬意坐在高椅上，耳边听着摇壶内冰块声响。

    她穿一身再简单不过的休闲服装，品着刚送到面前的酒，整副姿态与这场合完美相融在一起。

    今天班算下得晚，储知吟九点才结束和最后一个客户的会面交谈，一位帮做情感疏导的客户打着感谢的名义，非邀着她来自己新开的酒吧坐坐。

    杯中的蓝色玛格丽特已饮过半，一时的酒精带来疲感，储知吟身子忍不住往前靠，身旁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美女，一个人喝酒吗？”

    储知吟随即看去，面前落下一张清丽的脸，女人笑着打趣。

    随着女人落座，吧台小哥主动递了杯酒放到女人面前，储知吟适时举起酒杯，跟她轻轻碰了碰，算是对她开玩笑的回应。

    女人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储知吟今晚出现在这，也是受她邀请，一个多月前，储知吟对女人进行了一场情感咨询，彼时，女人还受困于情爱中，身上的钱被交往的对象骗走大半，人一时无法接受，偏偏还相信男人会回来找她，朋友最先发现她的心理状况，第一时间将人送到了她这。

    此时风波已过，女人脸上浮着浅浅笑容，储知吟忍不住关心：“都好了吧？”

    女人坦然笑着回应：“没事了，折腾几年，把心思全放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现在只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储知吟点点头表示默认。

    一两分钟的静默，话题引到储知吟身上，女人问：“按理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去当个演员什么的多好，偏偏做什么情感咨询师，费力不讨好。”

    储知吟一愣，此刻像是在回忆什么。

    迟迟没回话，女人撞了撞她肩膀，“嘿，想什么呢？”

    储知吟回神，低头笑了笑，终于应话：“没呀，本来就专业相关，而且挺轻松的，我乐意。”

    “你喜欢就行，也多亏你做了这行，我才能遇到你。”

    女人比储知吟大个几岁，两人来来往往间，已经熟络不少，女人对储知吟的事多少知道一点，正因为储知吟帮过她，对此，她也想尽点力。

    于是话题在此刻提起：“话说，你办电台的事怎么样呀，不行的话，我借你点，再不济，就当我投资入股的。”

    储知吟一听这话，立马拒绝：“没事，暂时不需要，反正也不太着急。”

    客户是客户，绝不能利用跟客户交好的关系成就自己，其他的都好说，但牵扯到金钱利益就绝对不行。

    没一会儿，两人间的对话就被一个酒保打断，只见男人凑在女人面前说了句什么。

    女人觉得烦，忍不住教训起来：“雇你来是干嘛的，没手没脚嘛？”说归说，人还是起了身。

    大概是真有急事，不然也用不着老板亲自出马。

    临走前又叮嘱储知吟：“你在这儿先玩玩，要走的话告诉我一声儿。”

    舞池中心的人越聚越多，音乐声也愈增愈大，温知吟对于这一活动，一向提不起任何兴趣，几杯酒下肚，到底胃有些不适，储知吟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几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门口，迎面就被人扑了满脸的烟雾，皱眉，忍不住咳一声，抬头，想看看罪魁祸首长什么样。

    还未完全消散的烟色中，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储知吟偏偏清晰地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脸。

    手中的烟还未灭，男人闲散的靠在墙面，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视线已经往她这转，显然也已经认出了她。

    但人也没见有避的苗头，一米宽的过道中，就这样将她盯着。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不让你好过，厕所偶遇前任的事都能被自己遇见。

    脚像被男人直白的视线彻底黏住，走不动道，储知吟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应对，今非昔比，即便现在面对的是昔日前男友，她也不带慌，三分厌默默吞回肚子，储知吟主动开口，朝人进行虚假的关心备至：“程时裕，怎么，几年不见，还抽上烟了？”

    男人低头，轻笑一声，这句话后，将手中还未燃尽的烟主动掐灭。

    “间断性抽抽，拜某人所赐。”

    前半句像声明解释，后半句像苛责，总之，这句话答得就很有意思了。

    话落，储知吟一贯平常的表情变了变，嘴角强扯出一抹笑，两人眼神因谈话开启重新对上。

    几年未见，而今在这样的声色场合中，程时裕穿一正装，依旧是挡不住的精英帅气。

    当然，这是局外人的视角，放在她眼里却大有不同，这人品行一旦出了错，长得再好的脸也显得面目可憎，即便以前再喜欢，到现在看到这张脸，也显得恶心。

    暗流涌动气氛滋生，一道男声成功将其打破：“小程总，怎么还在这等着，多难为情呀。”

    “没事，也就抽根烟的事儿，里头太闷。”程时裕答，视线终于从她身上抛开。

    “那咱回去接着聊？”讲完这句，人已经走到程时裕身旁，正打算揽肩，眼一瞥，又注意到旁边的储知吟。

    “知吟？”男人试探性叫一声。

    储知吟一时认不太出面前的人，只是隐隐看着有点面熟，凭着记忆搜刮，试探性喊了句：“林叔叔。”

    “哎，怎么，来玩？”

    “嗯。”储知吟答。

    男人似乎是自家父亲的高中同学，上次见还是一两年前的一顿饭局上，说熟悉实在算不上，她没想到男人会主动搭腔。

    话毕，男人视线又在两人身上流转：“怎么，你和小程总认识？”

    此话过后，程时裕往她看，递给她一个眼神，全然将自己置身事外，将话语权让给她，似乎等着她主动将这个问题圆好。

    储知吟自动忽视，转而一脸错愕：“啊，我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站这，我不认识呀。”

    程时裕看破不说破，任由着她，也不揭穿，强扯出一抹笑容。

    男人没当回事，好像也就只是借着酒劲稍八卦一嘴，随后，话锋一转，说：“那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随后，目光落到程时裕身上，“小程总，储小姐是我高中同学的女儿。”

    程时裕不语，手上夹着半截掐灭的烟用了点劲。

    “知吟，跟叔叔去坐坐？”

    “不了，叔叔，我打算回家了。”储知吟摆上一副知趣模样，说出拒绝的话，本以为这样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可哪料面前的人依旧我行我素，“没事，还早，有什么事我跟你爸讲。”

    面上抗拒，却又拗不过，储知吟没那个可能犯贱去求助程时裕，此刻，男人像成了哑巴，看上去也没有丝毫想帮忙的意思。

    好，很好，这人很拎得清。

    没办法，推脱不了，储知吟只能跟着上去，领着进包厢，一番番介绍，见了这个总那个总。

    包厢内整个台面干净，除了酒和点心，就是放在一旁的纸张文件，真就是正经明白来谈生意的。

    本是一场带着利益性的聚会，却突然插进一个她，即便如储知吟，也难免局促。

    可奇怪的是，气氛却莫名缓和下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储知吟偏偏被安排着和程时裕挨着坐在了一起。

    隔两人的距离，闲碎话语传进耳中。

    “老林，这谈事呢，怎么偏还带个小女生过来？”

    “嗐，刚好碰上，这不，有女的在，好办事。”说完，眼神往程时裕那儿撂一眼。

    只一眼，对方秒懂。

    空着多余的酒杯，被人满满倒上了酒，搁在了储知吟面前，意思很明显。

    “知吟，跟叔叔喝一杯？”

    内里白眼一翻，储知吟心说什么鬼的同学女儿，进了这，她也知道不可能空着肚子出，拿起酒准备喝。昏暗的光线内，酒杯被旁边的男人截下，程时裕手掌盖在杯口。用行动示意她别喝。

    储知吟瞪他一眼，觉得这人足够扫兴，足够矛盾，要是一开始不想让她喝，那就帮她避开，别让她过来，现在人已经在这，又来这么一出。

    没再理会他的眼神动作，储知吟强行拿起酒，起身，跟人碰杯，“叔叔，敬你。”

    一半的酒落了空，人也高兴，男人又挑起话题：“知吟，看你刚跟我们小程总貌似很投机，怎么着，在这给你俩搭个线？”

    身旁男人低头喝酒，储知吟却忙否决：“不了，谢林叔叔好意，像程总这种大人物，我高攀不起。

    好马可不吃回头草。

    这话听在外人耳里，不算问题，但程时裕听着，却是字字阴阳怪气，说不难受是假的。

    几位总闻言笑笑，先前介绍对象的话题被揭过去，好似只是暖场子的一句玩笑话。

    储知吟也没当真，先不说她和程时裕的关系早就断了，生意场上，哪个不是老奸巨猾，能把她这种小角色放眼里才出

    只见男人又问：“知吟，现在在做什么？”

    话落，储知吟主动递上一张名片。

    男人接过，将名片上的字念了一遍，“哦，这个职业倒是看着挺有意思。”

    “叔叔觉得有意思呀，要不要考虑投资一下呀？”储知吟开着玩笑试探性问。

    男人听罢，含含糊糊笑两声，拿起酒杯便招呼着众人喝酒，那张递过去的名片早就被搁到了桌上沾了水。

    储知吟对此也不抱希望，商人什么样她也清楚，拿起酒轻轻抿了口。旁边程时裕朝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自然也没注意。

    话题逐渐从她身上回到正轨，一圈人又开始谈起了生意场上的合作。

    “合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咱们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成了，程总怎么样？”

    程时裕没说话，微低着头，像在思考，随后又拿起右上角果盘中的西瓜吃了起来。这场局他安排的，表面他求合作，本该一副谦卑态度，但却实实在在占据着主导权。

    几人看着他的神色揣测意思，说到底还是怵。

    一块西瓜慢悠悠的吃完，男人终于吐出一个字：“行。”

    几人都松了口气，站起身，“那，合作愉快，程总。”

    程时裕：“合作愉快。”

    大概也是看此刻气氛紧张，日后也怕难免树敌，程时裕又在后头补：“在座各位都是前辈，我就是一跑腿儿的，孰轻孰重我分得清，公司大小事我占话语权不重，今天，就多谢各位叔叔照顾了。”

    “好说。”

    长达半个多小时的合作谈成，一场聚会也由此散。

    这场对话进行了多久，储知吟也就待了多久。

    *

    夜色浓重，街上的风将躁意吹散了些，几位总在这时却表现得格外体己，推搡着程时裕送人回家。

    车在几人面前停下，储知吟就这么准备被几位总强推进程时裕车内，储知吟强烈拒绝：“不了，各位叔叔，我自己回就行。”

    储知吟往前走，几人就往前挡，非得让人上了这车不成，场面实在太过滑稽。

    到底人还是上了车。

    车子准备启动，一个个的在车窗前争着露了把脸，不断叮嘱着程时裕一定要将人安全送到家。

    储知吟就这么和程时裕一同坐在了后座。

    两人一左一右，隔得远，占据着后座两边，程时裕倒是想挨着坐近点，可细想了会儿，还是没上前。

    夜静，霓虹灯闪过，车厢内也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程时裕，你故意报复我的吧，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储知吟突然开口，一句话里不知含着几分清醒。

    “是，所以我后悔了，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储知吟唇角微扬，一切了然。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旁人邀她喝酒时，他没出面制止，趁着他谈合作，她一个劲儿的喝酒，他明明知道，也没拦下。

    车内除司机，只有两人，气氛到这，程时裕憋在心里的话就这么吐出来，他问：“吟吟，可不可以和我重新在一起？”

    话说得虚，也许带着几分醉意，但就这么期待着。

    这话没引起储知吟太大反应，幽暗的车厢内，储知吟默默翻了个大白眼，继而转话题：“前面把我放下就行。”

    “送你回家。”程时裕直接拒绝。

    “怎么，你还想知道我家在哪儿？”话一出，冷得没温度，像掺了冰块的酒，呛得人猝不及防。

    程时裕此刻像极没了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在这一声后，喊了停车。

    车门随即被打开，又“嘭”的一声关上，右侧的座位空掉，熟悉的气味秒无，窗外储知吟的身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