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

    许村位于黄土高原的东部,每年正月十六必要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庙会过神。

    许村的庙会在村东南角进口,有个明代沿袭下来的土戏台,说是戏台,就是土胚高高摞起,盖了个遮风挡雨的顶,两片红艳艳的布帘高挂。戏台上浓妆艳抹、眉梢吊高的戏子咿呀唱着,不是唱给台下的男女老少,是唱给庙对门的神,这是老祖宗的规矩,现今变成了商业化的演出。戏班子巡回要去许村周边十几个村抡一圈,一年到头也挣不着几个钱,勉强维持着开支过活。

    台下一条席,分门别类有吃食服饰娱乐的摊子,许光汉就是其中贩卖油炸馍的小商贩,做了十多年,养家糊口供许宗耀上学。许光汉用石磨道具快速切开抹了油的面皮,放置油锅中,切成正方形的薄皮爆开一圈圈的浪花,气泡鼓起成生姜样,金黄酥脆,油香扑鼻。再由许宗耀用竹签捞翻面,用手把馍晾晒开。许宗耀心不在焉的对付着锅里难缠的家伙们,耳朵却是束起听着外面的敲锣打鼓声,转头再看看父亲沉默熟练的切面,便按下了想去看新戏的念头。刚刚来买油炸馍的大姐说戏台上演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正唱着穆桂英挟持太师救杨宗保的戏份。许光汉看许宗耀反常一直往戏台张望,大约摸是看出了他的念想,用沾着面粉的黑瘦手,摆了摆,叫儿子去看。许宗耀一听便如归林的鸟儿飞向了土台下。

    今日是庙会第一天正庙,十里八村赶来的乡亲最多,台子下黑鸦鸦站满了人,许宗耀好不容易挤进去,眼睛直勾勾盯着穆桂英,台上扮演穆桂英的台柱子正是杜晓云,去年意外与许宗耀相识。

    杜晓云家里光景好,读的西北首屈一指的音乐学院,喜欢戏曲坚持着下乡唱戏。许宗耀高中肄业,按理说两人本不该有所交集。

    那天夜间演出,雪亮的汽灯用粗绳挂在木梁上,砰的砸将下来,砸的杜晓云跌坐在地,头破血流,血红掺杂着粉白花容。许宗耀离得戏台最近,冲上去把人抱去村卫生室,赤脚医生止了血消了毒,说他这简陋缝不了针。许宗耀又急忙借了二叔家的三轮给人拉去了县里,杜晓云头皮上缝了五六针,苍白的小脸上顶着纱布,模样别提多可怜了。杜晓云对救命恩人感激不已,不停笑着道谢,笑容正如濒临霜雪的花儿倔强,让许宗耀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来。

    戏唱到后半夜,庙会上摊贩云集,灯大如斗,各个摊贩上的灯光汇聚成一条白色的长龙,吞云吐雾在黑夜长空中闪烁。

    许宗耀和父亲收摊时,就看到杜晓云在远处等着他,浓墨重彩的戏妆下是一张清秀的脸,两枚黑亮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瞧,好似能瞧出朵花来。

    许宗耀干活自然比平时更卖力,脸上红的像灶膛里烧得旺旺的柴。这份萌动被突如其来的来客打断了,三四个汉子醉醺醺的摇头晃脑,拎着酒瓶来到了许光汉那头。

    “嗝——收…收保护费……”其中一个大个子拿着酒瓶对着许光汉道。

    老实巴交的男人两手抓着脏旧的迷彩服,慌道,“大哥您行行好,我们这小本买卖也不值几个钱,没钱交哩。”他用讨好的笑容把耳朵上夹着的烟递给大个子,五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平常许光汉舍不得抽。

    男人一巴掌打掉了许光汉手里的烟,伸出五个手指,“就要这个数,给不出来,就砸烂你的摊子。”

    许光汉隔壁摊子卖花色衬衣短袖的红姨帮腔道,“大哥能不能少收点,我们小本买卖不赚钱。”

    大个子一瞪夏红花,“臭娘们!等会你也要收!”

    同村的夏红花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夏红花家的光景比许光汉还烂包,丈夫在外厮混,和一帮酒肉朋友做生意,结果赔了上万,找债的上门,她家天天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全村的人都知道,更何况她还要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杜晓云急得上前,收保护费的混混们乐得吹起了口哨,大个子要伸手去摸杜晓云白嫩的脸。被许宗耀一巴掌拍掉了,拦在杜晓云跟前,一拳砸向了大个子的门面,一场混战由此展开。

    混混们人多势众,还带着家伙,许宗耀这方落了下风。许光汉在月色下看到一亮亮的事物向儿子当头劈下,推开许宗耀,顶了上去。男人黑面额上很快流淌下一抹红,模糊了视野。他只来得听到宗耀一声大喊,“爸!!”

    县城省人民医院,护士急匆匆带着口罩给病人换液,男人的右脸上缠着绷带,被酒瓶碎片划的太深了,还打了破伤风。床头趴着个沉睡中的姑娘,看到男人醒了,惊喜道,“叔,要喝水吗?”

    许光汉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抽搐着嘴角着急道,“耀子去哪里了?他咋样?”

    杜晓云神情失落下来,她觉得还是要告诉许光汉实情,“宗耀被县公安局管辖起来了,给安了个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

    许光汉没等杜晓云把话说完,激动的要起身,“明明是他们要收保护费,怎么关的是我的儿子,苍天无眼啊!定是他们勾结在一起……”后半句话他在口中咒骂道。

    “叔叔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他们的领头者与里面的民警有相熟的,这才把两方人马都扣押下来,情势对宗耀很不好。但是我高中同学在那里工作,今日正好出去办案,我打了电话让他尽快返回警局,这件案子很快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您放宽心,养好身体,宗耀才不会担心。”她目光坚定道,把床头保温饭桶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汤,澄黄的油腥子懒懒散散漂浮着,混合着几星枸杞、红枣,“叔叔您喝点鸡汤补补。”杜晓云把汤勺递到许光汉的嘴前。

    许光汉还未来得及拒绝,就听到戚戚沥沥地哀嚎声,“哥,你得救救阿文芳芳!求你借妹子点救命钱给俩孩子治病!”

    夏红花实在是没办法了,走投无路无处可借,她和隔壁泗庄村娘家早就断了关系,爹娘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儿把她卖给了许伟成,许伟成一年到头也不见个人影,在外厮混,家里的存钱哪够给姐弟俩洗胃。

    许光汉二话不说让杜晓云翻出腰包里厚厚一沓零钞,“红花妹子,快去给文姜芳芳治病,快去!别耽误了病情!小姑娘,要麻烦你跟去看看。”

    夏红花跪在地上起了身,接了钱,快步向外跑去,在窗□□了钱。

    一系列兵荒马乱后杜晓云看到手术室外坐着个小女孩子,在那哭哭啼啼抹着鼻子,眼圈红通通像个小兔子,口中不停道,“是我害了阿弟阿妹,都怪我……”

    夏红花楸着小女孩的羊角辫,往她屁股上恨恨打了几下,才将将出气,“让你乱挖幺蛾子山野菜,让你不等阿娘回家,自作主张不听话。”

    夏红花还待再打,杜晓云一手拦了下来。原是夏红花的大女儿许书桃上学归来,见母亲迟迟不归家,阿弟阿妹饿得两眼发昏,米缸里只剩薄薄的一层小米。夏红花早上烧了一锅黄面馍馍,给三个孩子当一天的口粮,不曾想他们的姑姑中午借着串门的名义,把锅里的馍馍全端走了,说是给她家儿子补补身子,可笑的是他们的表哥吃的肥嘟嘟,活脱脱油光满面的“大人物”。许书桃实在没办法拎着竹篮去野地里挖野菜,错把毛茛当水芹,水芹叶轮廓三角形,毛茛叶片圆心形或五角形,两者绿油油混在一齐,连大人有时候都会搞错,更何况才读六年级的许书桃。

    杜晓云一番劝解安慰下,许书桃抽噎着把事情经过和母亲细说,夏红花两颊垂泪,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了往肚里吞,“好个许月梅,欺负我们娘几个,要是阿文芳芳有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找她讨个说法!”

    手术室外的灯绿了,所幸两个孩子没啥事。夏红花在医院照顾孩子忙得抽不开身,等娃娃康复出院后,去小姑子家闹个天翻地覆又是后话,这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不爱孩子呢,所谓红花爹妈重男轻女也是一类极品。

    “警察同志,我是冤枉的,是他们欺负我们小老百姓,还把我爸打伤住院,要抓也应该是抓他们嘛。”许宗耀灰头土脸,梗着脖子叫喊道,无奈蹲在地上两手缚在背后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活像只嘎嘎乱叫吸引注意的鸭子。

    警察同志翘着二郎腿,旁边的二流子点头哈腰给上了火,呛人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许宗耀,吐出几口烟圈,“我还以为什么派头的人物,也就一个毛小子,倒是把你们吹来了我这贵派宝坻。”一副和二流子颇为熟稔的势头。

    跪坐在水泥地上的青年也渐渐嗅出不对来,一堆人呼朋引伴,在神化的白雾中腾云驾雾,与形单影只的他形成强烈的对比来。

    小地方的警局里他卓辰手眼通天,是局子里真正的一把手,可惜最近上头调来了个新人,出警迅速,抓人卖力,处处跟他不对付。

    “章三,你说他们侵占街道,导致治安管理脏乱差,是也不是?”卓辰长吐出口烟道。

    “警官,正是这个道理咧!”章三眉开眼笑,极力拍马,“还是警官英明!”

    “章三他们推搡你父亲乃是过失致构,两拨人难免发生摩擦。”卓辰低下身子,笑眯眯看着许宗耀,“赔偿点医院费,小事化了,大家和和气气岂不美哉!”

    “你们颠倒黑白,我不认,我要告到市委院,省政府去。”心性单纯,许宗耀哪里见过如此大场面,只是固执的认为世间即有正义与真理!

    “看来是要尝尝夜审的滋味了!”卓辰哼笑出声,把烟灰弹到了许宗耀的脸上,让他感受到点点炽烫的余热。

    夜审长时间夜间连续审问犯人,用最亮的灯照着犯人的眼睛,不让其睡觉,最终让犯人精神崩溃。

    到后半夜许宗耀撑不住了,眼皮累的往下掉,青灰的脸上满是哀求与焦虑,幸好杜晓云连夜催老友赶赴回局,这才解救下许宗耀。

    许宗耀手脚冰冷,出了警局,他忘不了章三等一帮人恶毒的目光,警局里那位人民的公仆所做的一切。

    他对面风尘仆仆的男人开了口,“这帮人迟早会被上头惩处,你且耐心等待。”他摘下警帽,“光明终将冲破黑暗,正义的审判不会迟到。”不知是看着眼前的少年说的,还是他身后无边沉寂夜空里依旧闪耀的北极星,星子明亮,指引着人前进的方向。

    许光汉出院后为了感谢杜晓云和严金武的帮助,杀了下蛋的老母鸡,用小麦面做了白面馍和油炸糕,摆上八碗席,这席面也是掏空许家的大半存货,是许村里的头等席面。

    许宗耀灶火烧得的汗津津的,夏红花在灶台上忙活,三个孩子在厨房馋得口水直流,帮衬着端碗进进出出。

    许光汉拿着村里小卖部卖的二锅头给严金武不停倒酒,这可是警察,不光是身份上让许光汉敬重,更是救出了他的宝贝儿子。

    杜晓云吃的脸上也红红的,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不停道,“谢谢叔,菜够了,够了!这次还是谢谢我的这位老同学,多亏他的助力,县城公安局……”

    许宗耀此时也上桌,“晓云金武,能不能往上头举报……他们不知道暗地里勾结了多久。”

    严金武面色沉重,压低了声音,“此事恐怕不好办,我暗中在搜查他们的证据,被我查到了许多灰色地带。你们暂且不要插手这件事。”

    许宗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严金武,“哥你说我能不能重新参加高考,我将来也想像你一样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许光汉抽着烟袋的手抖了抖,“你小子真以为大学那么好上,要是你真能考上,就是我们许家祖坟冒青烟,烧高香了。”

    杜晓云碗里的筷子一顿,“叔,我相信宗耀肯定能上大学!”

    夏红花忙活完,就带着三个娃娃先回家喂猪去了。四个人酒过三巡 ,就看到女娃子甩着她两根麻花辫,跑得连鞋都丢了一只,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喘,“我妈,我妈让人给打了。”

    “啥?”许光汉瞪着眼睛,酒醒了一半。“书桃,快带我去看看你妈。”许光汉知道这世道艰难,更何况一个女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时不时帮称着红花妹子一把。

    许光汉抱着小女娃,一伙人浩浩荡荡往前快走。

    黄土坡上 ,尘土飞扬,大地上的作物展开了枝叶向太阳汲取活力。杂草堆里坐着个女人,两个孩子站的稍远在土坡上哇哇大哭。跟前一个妇女喋喋不休指着她骂,她身边还有一男一女,女的躲在男人背后,妆容精致,可惜耳朵上的耳环掉了一只。

    许家父子认出了其中的男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许伟成,他背后的女人是个生面孔,指着夏红花的女人正是许伟成的妹妹许月梅。

    杜晓云拉着两个啼哭不止的孩子哄,许宗耀和严金武一前一后拉着夏红花起了身,许光汉还未问清缘由,夏红花看着身旁三个神情不安的娃娃倒豆子全倒了出来。

    许伟成在省会说是做生意,仗着人模狗样,一张狗嘴外加外借的钱把县城本地女骗回了许村。许月梅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看到女孩还是个县城小学老师,父母都是双职工,这光景不知比夏红花好上不少,自然活络了心思。

    许月梅一副讲道理的样式,“红花妹子不是我这个姐姐不帮你,你前先日子去我家里大闹了一场,让我家那小子还受了惊,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你看看还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脖子脸上抓出了这些抓痕,人家可是小学老师还要给学生上课咧!”

    许月梅嘟囔着就要把打扮得像只花蝴蝶样的女孩往前扯,可惜花蝴蝶躁得躲在许伟成身后,头都抬不起来。

    许光汉吧嗒吧嗒抽着烟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齐…齐凤。”女孩轻声道。

    许光汉把锅烟袋里的烟丝抖落到泥地上,又从烟袋里取出些烟草,用大拇指按压进“锅”里,点燃后,心事重重劝慰道,“齐老师,老汉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跟着一个二流子,你也知道我们许村是什么光景,这年头还被政委评为贫困村,教育落后,大部分人都是靠务农过活,我勉强读过些书,村里还能说得上话。许伟成结过婚,有三个娃娃,好吃懒做,年纪又大,齐老师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图他啥子?”

    齐凤低头抠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伟成他对我好,在我拒绝十几次以后还坚持不懈追求我,对天起誓,说过他会离婚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

    这下把在场人都震在了当场,“离婚”二字在这个年代是多么重的分量啊!

    夏红花已经气得绝倒了,这个渣滓还妄图想离婚,去祸害别人家的好闺女,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不离婚!你个没良心的,在外欠着外债,你想想看是谁没日没夜的帮你养家还钱,拉扯着三个孩儿长大。”夏红花顿时爆发出气力,倒在地上哭嚎起来,许宗耀严金武两个大老爷们拦都拦不住。

    “红花你就成全我们吧,我们才是真心相爱的,大不了三个孩子以后都归你。”许伟成在旁苦苦哀求。

    杜晓云环着几个娃娃在旁看不过去了,“齐老师你是魔怔了,甘愿当三儿,被人指指点点,就这样的泼皮无赖你瞧的上眼,还是等冷静过后好好再想想吧。”

    齐凤跺着脚强着脖子,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她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我怀了他的孩子!”

    这下所有人都张着嘴巴演木偶戏,就连当事人许伟成也在想不过是睡了一觉,这就有了娃娃?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齐凤的家里人带她去打了胎,齐凤的大哥当场把许光伟打的起不来身。夏红花最终还是没有和许光伟和离,她哭诉道,“离了婚,这三个孩子咋办,以后娃娃结婚多难听,我一个女人家在这世道咋活啊!”是啊,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更别提离异带着孩子的女性了……

    转眼又是一个夏至,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地面,连风都是热的,谷子金灿灿铺洒在无垠大地上,风一吹,沉甸甸的摇头晃尾起来,谷子要等到秋收打麦穗。

    许家父子白日里忙着种植番薯,光照充足,晚上许宗耀就捧着书看,书是杜晓云那里借的。

    许宗耀一只手拿着老式手电筒,一只手点着语文课本上的诗词默背。无数黑点被光源吸引,在他裸露的四肢上叮咬出红色鼓包,毒虫叮咬过的地方高高鼓起,痒到人心底去了。

    无奈许宗耀端来了一盆凉水,把双脚浸泡在凉水中,缓解了麻意。三个好友在不同的地方为了生计奔波,杜晓云去了山西唱戏,给他写信说唱完戏以后还要来看他学习的进度,还给他寄了许多她以前高中的复习资料,这让许宗耀更是感动不已。严金武还是忙着案件抓犯人。

    许宗耀脚上的凉水变温了,眼睛酸涩的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无数的星子跳跃着汇聚成一团,团成了一条银灿灿的星河,星河两端遥望着牛郎星和织女星,慢慢的组合成了杜晓云灿若春花的笑脸。

    真好啊,明年许宗耀就能高考了,要是考上了他就是大学生了,能够鼓起勇气……考上了又怎么样,杜晓云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舞蹈家,能看上破落户的他吗?

    许宗耀在县里高中借读,每次模拟考位次都很靠前,学校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能考上名牌高校。许宗耀心中暗暗想到这还是多亏了晓云和金武的帮扶,三人有空相聚时也会帮助他解决一些学习上的难题,这让他在心中把三人的交情当成了过命之交。杜晓云觉得许宗耀其实脑瓜子很聪明,只是家里光景不好才辍学,经常寄一些吃食给他,两个人之间涌动着春潮。

    暑去冬至,在难捱的学习生涯下又迎来了一轮庙会过神。许光汉还是摆着他那买吃食的小摊子,庙会比往年的人还多,生意火爆,让他赚了好大一笔,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辞岁迎新,新的一年“福”气到,庙会唱戏灯火通明,台上的人还是杜晓云,不过是唱的曲目变了,今年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台下各位听众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唏嘘不已,最终二人化蝶翩然也算另一种好结局。

    杜晓云呼气看着气体冻成白雾,许宗耀等的两颊似白瓷釉上了祭红,噗嗤笑出了声,二人逛了会摊席,许宗耀小心翼翼掏出布包,“晓云,送…送给你的。”

    杜晓云踮着脚接了过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个磨得光滑的木头手镯,上面还雕刻了花纹。

    “我看女孩子家家都喜欢往手上套银手镯金手镯的,我买不起,就做了个送给你。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许宗耀挠着头,伸手要去抢手镯。

    “哎,谁说的,这个我很喜欢。看看多合适啊!”杜晓云把手镯套在了手腕上,大小正正合适,她眉开眼笑,从未觉得这般快活过。

    “对了,戏班子那我的行头还没收拾完,明天庙会你再来找我。”杜晓云晃晃木头镯子,奇异的是,在许宗耀眼里那镯子发光压过了这漫天灯火,天地间只有那两条乌黑发亮的辫子,辫子上花扑棱子在舞动。

    夏红花的摊子还在许光汉的隔壁,不同的是这回摊主是许伟成,夏红花在家照顾三个孩子。

    许伟成没有像夏红花一样坐在高梯子上,看着顾客是否会偷拿衣服。他吊儿郎当的吹着口哨,盯着走过场女人那鼓鼓的胸脯和水蛇样的腰肢,看到许宗耀喊住了他。

    “老弟,那是你相好啊,我远远就看到了……”他嬉皮笑脸来打趣。

    许宗耀心里瞧不上这个二流子,主要是他对女人没有责任感,又好吃懒做,眼睛一瞥,冷淡答道,“关你何事。”

    许伟成还待再问些话,许宗耀远远把他甩开,走得人都不见踪影了。

    这夜庙会幸福笼罩了每个人,灰白色的雾霭却无情降落到看不见的角落深处。夜晚发生了一件震动县城乃至省会的大事,也改变了许宗耀的后半生,成为了每个梦醒时分的噩梦阴影。

    带着血污的手镯滚落到尘泥里,珍珠玉璧,堕于泥沼,不复青白。

    许宗耀二叔是村里的村干部,常关注些新闻时政,翌日还和许宗耀探讨,“宗耀还好你是个男孩,你不知道昨天发生的惨案,年轻女孩被害,抬出来时浑身都是血呢。作案人是五六个混混,那女孩也没穿花裙子打扮亮丽,平白无故走在夜路上被人劫持,据传朝路人呼救,过客因害怕都远远躲开了呢,世事无常啊!”

    许宗耀手里的书本掉在地上,“二叔,那女孩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晓云,我预感作案人是预谋作案,老手了。”

    “杜晓云——”

    “啊,对,就叫这个名字。”

    许宗耀发疯了跑出门去,像一头疯了撒开四蹄的公牛,只知一路往前冲,去寻找目标。

    还是那家省城医院,杜家父母互相搀扶着出了病房,杜母以引为傲的挺拔身姿弯曲了,双眼含泪对着严金武,“小武,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天杀的,他们能够对我的女儿下手,就能够对天下母亲的心头肉下手。”

    许宗耀来到医院看到的就是严金武握着拳头,对杜母庄重的发誓一定让凶手落网,在逃的还有两个人没有被抓到。

    在严金武的作证下,许宗耀顺利进入病房。床上的女孩如木雕泥塑,顺着眼,两颊瘦削下去,眼窝凹陷,双眼布满血丝,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那一盆开的艳丽的海棠花。

    “晓云,晓云,你还认得我吗?”

    杜晓云惴惴的,感觉来人靠近,就尖叫着丢一切能丢的东西,劈头盖脸的往来人身上丢。

    “我是许宗耀,是宗耀啊……”许宗耀的眼里泛起亮晶晶的物什来,双肩抖动。

    杜晓云听到宗耀这几个字,开始用力咬着手指,反复道,“我喊爸爸来救我,喊妈妈来救我,喊宗耀来救救我,喊金武哥哥来打倒大坏蛋,没有人来救我呀,可是云云身上痛痛,好痛啊——”杜晓云唱起了歌谣,抱着怀里妈妈买给她的大兔子玩偶,唱起了这辈子的酸涩与痛苦。

    为了不刺激病人的病情,许宗耀严金武悄悄退出了病房。

    “已经确认那几名嫌犯就是章三那伙人,章三等人与当地的黑恶势力勾结,卓辰与那帮人搅和在一起,我已经掌握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如果我不幸身亡,证据就在……”

    许宗耀如坠冰窖,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章三他们还想着报复,如果当夜他能够陪着晓云回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光明终将冲破黑暗,正义的审判不会迟到!”许宗耀回了当年严金武跟他说的话。

    一个月后轰动省城的大案牵扯出更大的后幕,县公安局与当地黑恶势力勾结在一起,上了《人民日报》,中央还报道了此事,此次牺牲的两名警察追封为烈士。

    ……

    许光汉带着鲜花,烟酒,吃食等祭品来到陵园。

    六十多的老汉用手上的帕子整整齐齐擦着墓碑,颤巍巍的蹲下身子,点燃了香烛,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深深嵌入,絮絮叨叨倒酒,“这二锅头啊十几年前我们四个人还一起喝,现下就剩糟老头子我了。这第一杯酒,敬我们的大英雄严金武同志,第二杯酒,敬可爱的晓云姑娘,在天上过得舒舒坦坦,不再遇到糟心事。这第三杯酒,敬我的儿子,儿啊,在那边和晓云好好过,生一对娃儿……”泪水浸透了老脸,把脸上的皱纹浸的要展开了,连带着眼睑上结块的脏污冲洗下来……

    十五年前,省城大案告破后,杜晓云还是承受不住精神的折磨,吞药自杀身亡。许宗耀在两位好友相继离世后,高考勉强考了个大专,毕业后当了名辅警。在协助一起抢劫绑架案件,为了解救人质,当场身亡。

    那名被解救的女孩经常来看望许光汉,老汉瞧着女孩侧脸有点神似当年的杜晓云,可能女孩子的朝气蓬勃都是一样的吧,儿子当年明明可以不用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冲了上去,他想他也许是寻求解脱,想见晓云这姑娘了。

    许宗耀死于歹徒捅刀,深入心脏三厘米,当场死亡,死于二十四岁的盛夏,还未过二十五岁的生日。

    夏红花的男人算是老天爷的报应,三年后在外鬼混失足溺毙许村的河道里。

    夏红花跌撞着拉扯三个孩子长大,读书升学。

    “这许村真的存在吗?妈你不会是拿编得故事来诓骗我的。”小女娃流着鼻涕,求着母亲才来到这庙会。台上的花旦唱完一出又一出,头上的戴的宝冠明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戏台上水袖甩掸拨勾了几个来回,台下的观众一阵叫好。

    “大爷,给我来几个油炸馍。”

    老大爷颤巍巍的把切好的面皮放进油锅里翻腾,他眯着眼睛瞧清了远处凤冠霞帔的行头,可真是风光无限呐。‘万人头上逞英雄’唱词顺着风远远的传了过来,唱出了小人物的辛酸,世道艰难,小老百姓仅仅是在世道里求路吃饱一碗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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