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规模核泄露让人类繁荣的文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人类的数量急剧衰退，绝大多数生物种族出现了灭绝与变异的情况。

    幸存下来的人类集中形成了九座人类幸存者基地，艰难维持种族的火种。

    而在2353年，末世陆续在各个区域结束，此时，幸存者基地九座存三。

    ——

    2358年，冬，第四人类幸存者基地。

    在高纬度地区，夜晚气温极低，寒冷唤醒了夜间的生物。

    头部长着厚厚毛发的褐色甲壳虫“铮——”一下，亮出六片薄薄的小翅，肥厚的尾巴往下一晃，闪起绿色幽光——是觅食的时候了。

    无数绿色的荧光随北风呼啸而起，汇成仿若雪花的光团，在风浪中高低起伏地晃动。有时光探照到水面上，含金属成分极高的污臭黑水表面便反馈出一片片油腻的斑点。这是一种只有在地面污水中才会滋生出来的细小浮萍。

    浮萍的出现，吸引了一团一团的绿色光团，它们蜂拥而上，争抢啃食。光照是这些甲壳虫寻找食物的唯一途径，也是大部分光甲虫的关键死因。

    在夜晚有大团的亮眼光团在水面上晃动，就连视力颇差的夜老鼠都能看见。

    此时它从洞穴中挤出脑袋，张开口腔腐烂的污臭大嘴，一口吞下一团光虫。

    一餐吃饱，老鼠重新缩回管道。它的藏身之所是一堆破旧器物拼凑的窝棚，畸形拥挤地构成了庞大而生锈的人类幸存者城镇。

    “咚——”

    黑暗的小巷中，在一道沉闷的声音之后，铁锈的腥甜气息猛地扑散开，在一瞬间压过了恶臭。

    血的气息刺鼻浓重。

    不一会，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黑暗中看不出他的长相，只能从面部轮廓和偏纤细的体型判断出这大概是一名少年。

    他一只手扶着墙面支撑身体，闷闷地咳了两下，冰冷的雪光照出他殷红染血的唇角。

    少年用指腹擦掉血迹，看了眼手中的一方铁盒，便踩着碎冰一瘸一拐地朝一个方向走。

    直到见到远处的灯光时才直起了瘦削的身体，神色入常地推开用汽车门改装的院门。

    “姐，我回来了。”

    他扬声喊着，顺手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合成食物放到了周清旁边，一边掀起她身后挡风雪的门帘，朝屋子里面张望了一眼。

    “今天江老太还好吗？”

    周清拆开那方铁盒，里面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合成食物，每一只都有手指粗细，切成了长条整整齐齐码在铁盒里面，还有玉米的气味和颜色。

    “刚刚醒了一会，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清醒。”

    “这次去买食物，没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总这么不相信我。”

    食物涨价这种事情他自己解决就行，周默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姐姐。

    “江老太的病越来越重了，不要招惹多余的人。”周清轻轻为他拍去身上的雪花。

    炉子上的水开始沸腾，周清忙将合成食物放进水里，坚硬的食物条食用起来会费牙，不如煮开暖和地食用。

    房间内灯光温暖，似乎有人。但周默根本没在意，只随意地看了一眼，回了一声嗯后将帘子放下，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侧的少女身上。

    她约莫十九岁，穿着一件非常臃肿丑陋的棉衣，长发编成一束垂在身前。浑身带着一股疏离的冷淡气质，眼神中是永恒的平静，像是北地的冰雪。

    这是他姐姐，周清。

    没有因为辐射而生出的异形肿块，多余的肢节或器官，正常得不像是生活在末世后的正常人。

    只有周家人知道，因为基因缺陷，她的情感顿感很高，无论是多沉重的感情，到她这里可能是浅浅荡开的一点波纹。

    据说当初父母死亡那天，周清还正常地吃了晚饭。

    而为避免显得异类，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情况都是她依据经验模拟出的反应。

    只是有时候这种模拟太过细腻真实了。

    周默目光轻轻转开，道：“我可不是小孩。”

    火光因为一小股气流一阵晃动，他发现周清弯下腰，正用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他，周默心中一跳，迟疑地眨了一下眼：“怎么了？”

    头顶忽然一沉，姐姐的手搁在他头顶揉了揉，认真地对着他道：“在我看来，你现在就是个孩子，应该被姐姐保护。”

    周默在心中默默道，你仅仅是觉得作为姐姐，在此时此刻应该这样说而已。

    可十六岁的少年仰起了耀眼的面容，回握住了她瘦弱的手腕。

    就算是谎言又怎么样，只要他们在一起，他宁愿不作出任何改变。

    少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姐，你今天有吃东西吗？”

    少女十分温和地道：“吃了啊。”

    对家人习惯性地包容，至今为止，她所有的行为痕迹都完美，让人无可指摘。

    “那么今天晚上就陪我再加餐一次吧。”

    火炉上咕嘟咕嘟着，合成食物条已经被融化，渐渐变成了沉淀物在水里沉浮。

    周清愣了一下，摸了摸周默的头道：“但是……对待食物要节省一点……而且食物也不够……”

    “这样不就有了。”

    少年笑眯眯地拿起了一侧的食物盒，出人意料地将一整盒倒进了热水中。

    周清惊讶地睁大眼，急忙去抢夺，手背无意间打中了周默的肩膀，他顿时发出一阵闷哼，捂着肩膀上部轻轻地蹲下身。

    “怎么了？”

    她顾不得珍贵的食物，低下身去检查他的胳膊。

    周清捻了捻手指，感觉到指尖黏腻，火光映照下还有暗红色的湿濡。

    她迅速反应过来：“你受伤了？是带着食物回来的路上遭到袭击了？”

    “别管我！我没事……，姐，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再带来食物的。”

    少年急速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甩开周清手就向外冲去。

    看着周默离开的背影，周清发了一会呆。

    弟弟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是会做出一些她措手不及无法反应的行为。

    没一会周清的思维就转到了如何让食物不浪费的合理处置上，并默默希望今天江老太胃口大开，多喝点粥。

    “粥”这个词是爸爸妈妈教的。

    工业合成的食物块放在水中加热后会出现颗粒物，据说长得很像一种叫“粥”的古早食物。

    但是江老太则会大叫：“把这恶心的呕吐物扔远点！我打死也不会让这种东西进我的嘴！”同时脸上露出一种比见了变异狼还可怕的表情。

    但后来没有东西吃，她就只能紧紧握着勺子，像是要捏碎它，还喊着：“番茄鸡蛋汤番茄鸡蛋汤，这特么是番茄鸡蛋汤！”

    周清用厚毛巾隔着热，将这碗粥小心地端进屋内。

    江老太脑袋歪靠在床头柱上，闭着眼，身体蜷缩在陈旧发暗的被子间，呼吸起伏浅浅。

    “又睡着了。”

    周清看了一眼，将食物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将她贪凉贴在床沿的手放回被子里。

    她的手和别的人不同，又硬又瘦，手指肚还混杂着洗不掉的颜色，这是捡化学物废品染上的。

    五年前南部的第五幸存者基地解体，她们被收容进这个基地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一口锅，没有资源换食物，江老太只好带着两个孩子跟着别人捡铁皮换资源。

    金属是有价值的资源，过去的战争让地面上遗留下了很多金属物品。但末世几年，容易拿到的东西早就被别人捡去。

    只剩下了一堆没人敢碰的装化学物的铁皮桶和铁罐。

    会点化学的江老太高高兴兴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入了自己口袋，顺便制作出了危险的浓硫酸来防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了不明化学物质的原因，从半年前起，江老太的身体急速地衰败下去，经常头痛，就连最简单的小事都会让她脾气变得暴躁。

    半年的精神折磨让她到了极限，时常清醒不到半个小时就会失去意识昏迷上整整一天。

    察觉到屋里的温度有些低，周清左右环顾一圈，发现了一块坏玻璃。

    “老鼠咬碎的啊。”周清摸了摸断裂口，正要找东西将风口堵上，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冷……我这是在冰窟吗？”

    醒了？

    周清回头一看，发现床上的人睁着眼睛，视线空洞，好像在发呆。

    周清将窗户封住后走过去。

    “这里已经是北部基地了。”

    床上的人双目浑浊，定着眼珠看了她一会，才辨别出她的身份。

    “想起来了，这已经是第五年了。”

    江老太不舒服地皱起眉头，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那混小子没跟着你？”

    周清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江红希轻轻哼笑一声，那孩子，从来没有将她看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姐姐，不过孩子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刚才醒来起就觉得好像有一阵大风把胸口里挤压的闷气都吹走了，完全没有之前醒来的难受恶心劲儿。

    她平静地说：“清清，老娘我要死了。”

    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周清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真无情，明明是亲外祖母。

    江老太能感觉到外头又下起了雪，四肢发凉，凉到她想起了跨越雪原的那段苦日子。

    她想找点东西暖暖。

    于是江红希理直气壮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旧烟杆，用比筷子还细的手腕哆嗦打火。

    周清揉了揉额头，她不喜欢烟草气味，江红希偏偏敲着烟杆招呼她。

    “你听着，我死之后，你们要是不能护住自己，一定会比最底层的矿工过得还要艰难。”

    北部基地里鱼龙混杂，贫民，暴徒，佣兵，淘金者……也就比直面外界的污染和异兽好一点点。

    “枪打出头鸟，能低调就低调，必要时就拿硫酸防身，怎么样还都能活下去，只是有一件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暴露金子的存在。”

    金子是在一个废弃实验室中发现的，那个实验室早就被流民走了无数次，能用的都拆了，除了江老太外没人发现那满满一仓库危险王水里还溶解了大量的金。

    “我攒下来的家当你们姐弟享不了，就算我死了，那群饿狼也还想再从我的骨头缝里抠出点肉丝来。如果让他们知道还有金子……你们永远没有安宁之日。”

    周清正襟危坐，神情认真地点头。

    “嗯……到时候干脆就逃跑吧。希望你们姐弟逃跑的技能都没有生疏。”

    周清：……老太能别说这个吗？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醉汉喧闹的声音，吵吵嚷嚷，整个街道都能听到。

    江红希冷笑一声：“那帮死老婆的提上裤子去上工了。”

    北部基地地下有矿，所以在这里，大多数的男人都是矿工，他们白天在基地地底下挖矿，晚上就去上层人开的红灯区里花掉白天所得的工资。

    “这伙人我认识。”

    江老太抿了一口烟，无不惋惜道：“他们原先也是一群有志的大好青年，甚至有些人在南部基地做着很多重要的活儿，现在不过是遇到了基地沦陷，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果然人要是没了活着的那口气，就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周清忍不住道：“老太是最没资格说这个的吧？”

    江老太吃喝嫖\\赌都是个中好手，没见过七老八十还能这么能折腾的。

    刚说完，周清头上就一痛。

    江红希收了烟杆后，眯着眼睛吐了口烟。

    “我和他们不一样。老娘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志向。”

    也许是周清惊讶得太直白，江老太满眼怀念地望着床顶，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啊，想再尝一次真正的西红柿蛋花汤——这就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目的。”

    “原来是这个……”

    周清摸着下巴思考。隐约记得她随着江老太北上的时候，有一次吃到了一种红黄混合的粥，老太说像番茄蛋花汤。

    听说是用番茄和鸡蛋制作，是一种三百年前的家常菜。但是自她出生起，正常的烹饪食物就已经没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江老太努力思考了一会，道：“让我想想，我还没有告诉你金子怎么提取吧？”

    “您想要说什么？”

    周清忽然产生了一种特别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