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家住在城北。
就是之前苏青柠他们买房时，牙人说的紧挨着城墙根，翻个墙就出城了的那个城北。
自古城北就不是多好的地界，因此房价在整个宁安县城也是最低的。
之所以说起这个，倒不是苏青柠他们想以房看人，而是想借此作为参考，判断二叔的真正财力。
有道是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
说到底，还是原身能提供给他们的关于二叔的信息太少了，他们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里增加对二叔的了解。
“你是说……原身至少已经有十年没去过二叔家了？”去往二叔家的马车上，两人在整理关于二叔的信息时，苏青柠惊诧问道。
“嗯。”赵显明点了点头，说：“在原身的记忆里，二叔一直住在县城，在原身小时候，也就是八岁之前，他们倒也有过不少来往。但自从原身因意外摔坏了腿以后，两家的来往就很少了。”
“就算偶尔见面，也是二叔回榆树村去看他们，再加上后来，原身父母去世，原身就更没机会离开榆树村了。”
“那……二叔家里都有什么人，原身知道吗？”皱眉想了想，苏青柠又问。
“这个倒知道。”赵显明说：“二叔家里一共有三口人，二叔、二婶、还有他们的独生女儿——我记得是叫赵桂芝。”
“只有一个女儿？”这倒大大出了苏青柠的意料。
古人讲究多子多福，又大都重男轻女，只有一个女儿的家庭已经不能称之为少见，而是罕见了。
莫非二叔还是个与众不同的？
赵显明：“据说好像是因为二婶当年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为此差点丧命，后来虽然母女平安，但也落下了病根，无法再生育，所以才只有一个女儿。”
苏青柠“哦”了一声，心里却道了个“果然。”
果然在古人的世界里，只有生不出儿子的，就没有不想生的。
“公子，你们说的地方到了。”两人说话间，外面赶车的车夫提醒道。
原本，得知他们今天要来二叔家，林天奇是想亲自驾车送他们来的，但苏青柠考虑到明天就要开市了，百味轩也得做开市前的准备，便拒绝了他，让他们仨留在店里为明天的开市做准备，自己则和赵显明租了一辆马车过来的。
听到提醒，苏青柠掀开车帘，就见马车已停在了一条狭窄的深巷内。
两边都是青砖黛瓦的宅院，房子虽然都还挺大，但一看就都有些年头了，且维护也都做的不太好，不少房子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看来，二叔家似乎也并不像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有钱。
“来，公子小心点。”
苏青柠四处打量的功夫，赵显明已经在车夫的帮助下出了车厢，苏青柠忙跑过去帮忙，二人合力将赵显明弄下了车。
当拿着从县丞王大人那里要到的二叔家的具体地址找到二叔家，并看到门楣上“赵宅”二字时，赵显明似乎也有些惊讶。
据他在原身记忆里看到的，二叔家不应该这么破落才对，难道这十年间二叔家里出了什么事？
而就在他们疑惑时，便听到了那声长泣：“你个天杀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两人一怔，还不待反应过来，下一刻，已斑驳了漆面的宅门便被猛地拉开，一个二十出头，长得跟条细麻杆似的男子从屋里冲了出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苏青柠也下意识地将赵显明往后拉了两步，然而还是晚了，那人出来的太急，又不时回头往后看，根本没看到他们，一条腿冷不防撞在了赵显明的轮椅上，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朝前踉跄了两步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原本抱在怀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苏青柠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堆珠翠首饰之类，还有不少碎银和几串铜钱。
“他妈的，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男子恼怒地爬起身，指着苏青柠和赵显明张口就骂，只是还没骂两句，屋里的人也追出来了，也指着他跺脚骂了起来：“你个天杀的，你给我回来！”
男子这才作罢，慌忙捡起地上的东西跑了。
不过仍没忘了跟苏青柠和赵显明叫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别让老子下次再看见你们，否则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男子很快跑没影了，追出来的妇人一看追不上了，拍着大腿“唉呀呀”地哀叫起来：“这个天杀的！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她好一顿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等哀嚎完了，准备回院时，一转头，这才看到了台阶下的苏青柠和赵显明。
表情瞬间全凝结在了脸上，她久久瞪着二人，许久才反应过来。
“阿……阿明！”妇人倏然睁大了眼睛。
赵显明淡然一笑：“二婶。”
听到这句回应，妇人非但没感到高兴，表情反而更加复杂起来。除了不可置信，似乎还掺杂着艳羡恼恨等一系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最终，她将视线停留在了赵显明身上穿着的那件银丝云纹的宽袍上。
这是苏青柠年前刚为赵显明新做的衣裳，记得当时花了五两银子，用得虽不是顶级的面料，却也是一般人穿不起的料子。连赵显明都有些心疼，嫌太贵，还是苏青柠坚持非要给他买的。
妇人的表情越发失落，过了许久，才又问道：“你的病……好啦？”
“多谢二婶关心，已经好了。”赵显明再次淡然回道。
妇人“哦”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笑容，又将目光缓缓挪向了苏青柠。
“这是？”
“她是我娘子。”赵显明指着妇人给苏青柠介绍：“阿柠，这是二婶。”
“二婶。”虽然不大情愿，苏青柠还是依礼唤了一声。
妇人又“哦”了一声，这下，连嘴角都扯不起来了，神色黯然地转过身，不过下一瞬，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骤然变了脸色，倏然回头看向苏青柠。
“她……她难道就是你二叔花了五两银子给你买回来的那丫头！？”
苏青柠浅浅勾唇，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下。
原身的这帮亲戚，还真是一个都没让她“失望”。
“是我。”她一脸假笑地看着妇人，纠正她道：“不过不是二叔花了五两买了我，而是一共五两！大伯家的三两我们已经还了，你们这二两……”
她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二两银子，又当着妇人的面多数出了五百个铜板，然后一并递给了妇人：“连本带利，您收好了。”
二婶的神情顿时愈发精彩起来，脸也一阵红一阵白，但最终还是把银子收了。
“这……这多不好，搞得好像我专门跟你们要帐一样。”她嘴里说着“不好”，手却早已诚实地伸进衣袋，把钱放好了。
“那……那进屋吧。”放完银子，她看了眼屋内说：“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来一趟，老站外面算怎么回事？”
说完，她便小跑着打开院门，苏青柠也推着赵显明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满地狼藉。
花盆、瓦缸、陶罐等碎裂一地，水也洒了，流得到处都是，花草绿植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最离谱的，是一长串被从西边厢房里扯出来的衣物。
花花绿绿地被扔了一路，苏青柠一眼扫过去，里面居然还有女人的亵裤和肚兜。
“这个天杀的！”
见此，二婶又咬牙骂了两句，不过可能想到苏青柠和赵显明还在，不想让他们看笑话，又尴尬地笑了两声，回头对他们道：“你们等等，我收拾收拾。”
她既然这样说了，苏青柠和赵显明自然不好就这样进去，只好在门口等着。
就在这时，东边的主屋突然“哗啦”一声，传来了不知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坏了！”二婶一拍大腿，扔下刚拿起的扫帚就朝屋内跑去，“我把你二叔忘了！桂芝他爹，桂芝他爹你没事吧？”
苏青柠和赵显明一听，当下便也顾不得许多，忙跟了过去。
进到堂屋，第一眼便看到满屋子翻倒的桌椅和被打砸过的痕迹。而二叔就倒在一张翻倒的椅子后，用手捂着头直哼哼。
“桂芝他爹……”二婶又惊叫了一声，赶紧小跑着上前，搀着二叔的胳膊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二叔捂着头，边喘着粗气边骂：“那个不孝的狗东西，居然敢跟我动手！还反了他了？等他回来，你看我非扒了他的皮……”
说到“皮”字时，他看到了门口的苏青柠和赵显明。
随后，便做出了跟他老婆一样的动作和表情：“阿明！？”
甚至，相比二婶，他的表情更加的强烈和生动。
“你……你病好了？”
“多谢二叔关心，已经好了。”赵显明只得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承金看着他久久无语。
不过与二婶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赵显明的衣服上不同，赵承金的视线却始终盯着赵显明的脸。
似非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又似在极力压抑某种强烈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抑制的情绪。
“桂芝他爹？”他这副样子连二婶也觉得不对劲，轻声唤了一句。
赵承金这才惊然回过神，抬手胡乱地抹了把头上的血，转身指了指地上的桌椅，示意二婶将其翻过来。
二婶赶忙照做，很快桌椅被摆好，赵承金这时也终于缓了过来，指着身旁的位置，冲苏青柠和赵显明笑了笑：“来，过来坐！他二婶，去给俩孩子倒茶。”
二婶连忙去了，苏青柠也推赵显明走了过去。
“这……”赵承金干笑了两声，似乎实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没话找话道：“过年还好吧？”
“还好。”赵显明淡然点头，又扫了一圈空荡荡，几乎已经没什么东西的屋子，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怎么就您二位？我桂芝堂姐呢？还有之前那人……”
“唉！”赵承金未言先叹气，道：“那是阿成，也是你桂芝堂姐的夫君。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好赌，这不，家都快要让他给搬空了。”
闻言，苏青柠和赵显明对视了一眼，神情均有些无语。
虽然刚才只是短短一瞥，他们对那阿成也不甚了解，不敢妄下断言，但就凭他又砸东西又骂人，还打老丈人！这怎么看也不能算是“什么都好”吧？
赵承金这是戴了多厚的滤镜？！
“来，喝茶。”几人说话间，二婶的茶泡好了，给众人端了上来。
“多谢。”赵显明和苏青柠忙欠身接过，想到二叔刚才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赵显明便再次问道：“那桂芝堂姐呢？莫不是有事出去了？”
“唉！”这次轮到二婶叹气了：“你这么多年没来家里不知道，你桂芝堂姐她……”
“来，阿明，喝茶。”赵承金却突然极突兀地打断了她。
二婶脸色一白，立刻明白了赵承金的用意，再次狠狠地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两脸懵逼的苏青柠和赵显明。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来来来，都别愣着了，喝茶喝茶。”赵承金笑着打岔道。
既然二叔不愿说，苏青柠和赵显明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追问。更何况他们今天是为铺子的事来的，堂姐什么的，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爱说不说吧。
赵显明决定直奔正题：“二叔，不瞒您说，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铺子的事。”
“铺子？”赵承金眉心一皱，装傻道：“铺子什么事？”
赵显明一笑，露出了个“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早有准备”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看就很有些年头皱巴巴的纸，将其平铺于桌上，指着上面已有些模糊，但依稀还能分辨的字迹说：“这是当年分家时的凭证，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爷爷当年一共留下了四间铺子，您和我爹各分一半。”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那四间铺子还一直在您手里，但想来，侄儿我既然已经上门来要了，二叔肯定也会痛快地归还的对吧？”
赵承金皱眉久久看着那张纸，然后做了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动作。
他居然想撕毁那张纸！
只可惜，苏青柠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在其刚伸手的瞬间，就手疾眼快地将纸抢了回来。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苏青柠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