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案上新棠填瓷落,转眼酿成灰。

    龙涎被拨动一半,倔强腾起的白烟活龙一般辗转翩跹。俄顷间,花气袭人淡可闻,撩坠暗火又复明。香案上金簪点拨掠动,抖落的香灰成仙似的跳脱烛火间,香火明灭,微气绵延,簪头轻震便可绝杀尘烟,执簪人有意无意的挑拨并不以为意。

    烟火朦胧间,案前女子容貌可闻。面如秋月,色入桃花;鼻腻鹅脂,眉目如画。转盼叹息间,温柔沉默;抬手灵动处,观之可亲。直到门口问云的轻声询问,才让案前人停了玉手。

    “刚刚徐奉仪来报,娘娘可要去看看?”

    宫中琐事众多,林冬亦本不愿淌这趟浑水,无奈人居宫墙事无休,欲听昭言求不得。入宫一月有余,太子的面都不曾见过几次。太子妃做成这样怕也是前无古人。林冬亦心中苦笑,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被迫入宫非我意,但求垂发结青丝。

    顾舒玄自入主东宫以来从未纳过侧妃,平时忙于政事也并未踏足后宫,堂堂一国储君后宫无人到底是遭人诟病,尽管顾舒玄无意,皇帝还是为他选了两个,一个是唐昭训,另一个便是徐奉仪。两人即使入宫,也只是被安排在偏殿,顾舒玄从未宠幸过她们,甚至一度忘了有这两号人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坊间都传闻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唐昭训和徐奉仪也因为不受宠爱,加上自身品阶不高,从不抛头露面,安分的在自己宫里待着。林冬亦也只是在大婚那几日见过她们,因为不喜热闹的原因便免了她们每日的请安。

    今日着急过来,听说是唐昭训冲撞了后宫娘娘被罚跪在回云廊。

    “让她进来吧。”

    林冬亦挑断手中的半截香线,理了理袖口。

    问云引导着进来,徐奉仪满脸都是惊慌,步子急促又慌张。还不等林冬亦开口,自己便跪在地上求道:“求太子妃救救唐姐姐。”

    林冬亦被这一幕弄的有些不解,挥手让一旁的宫女扶她起来。

    徐奉仪顾不得坐下,只慌忙说:“唐姐姐前几日问尚服局要了块料子,今日去取,不知怎的路上与毛婕妤起了冲突,听来报的宫女说,唐姐姐此刻正在受罚,还望娘娘能出面替唐姐姐说说好话。”

    毛婕妤父亲是骁北将军官居正二品,所以她一入宫便是正三品婕妤,这两年在后宫更是恩宠不断,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因她母家地位颇高,后宫中少有妃子敢和她冲突,唐昭训这次得罪她,按照毛婕妤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了事。

    -

    回云廊外的长街上,一袭墨绿色长裙灵动曳影,在柔光的照耀下若流光之凌凌,彩云之皎皎。

    “贱婢,你有几条命敢冲撞本宫?”

    毛婕妤怒目圆睁不留余地的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婕妤恕罪,嫔妾不是有意冒犯,只是……”

    还没等眼前之人说完,一个巴掌便如雷霆般扇了过去。“这可是陛下新赏的金陵云锦,你有几个胆子敢损坏它?”

    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唐昭训的嘴角隐隐浸出血渍,略微苍白的脸颊早已红肿不堪,毛婕妤此刻怒火中烧,没有丝毫宽恕的意思,唐昭训也不敢再多嘴,低着头跪在一旁,“嫔妾……”

    唐昭训跪在一旁不敢辩解,侍女小柔跪在其后,摩挲着双腿向前蹭了蹭对毛婕妤哀求:“还请婕妤明鉴,刚刚是杏容姐姐手中的汤盏没拿稳,唐昭训过来时并未撞到您。”

    听道小柔为自己辩解,唐昭训心中一阵暖意,但是下一秒又后怕小柔会为此受到牵连。

    果不其然,听了小柔的解释,毛婕妤眉头一皱,新画的柳叶眉刀弓似的拧做一团,“哦?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宫冤枉你家主子了?”

    小柔讪讪不语,杏容瞅着跪在地上的一对主仆,眼中全是鄙夷,“这汤可是婕妤要送去给陛下的,奴婢一直跟在婕妤身后怎么在小柔妹妹眼中倒是我冲撞了你家主子?”

    小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毛婕妤身边的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挣扎间指甲嵌入臂膀,不多时便血肉模糊。

    见争辩无望,唐昭训便不再开口,半晌之后才颤颤巍巍的说出一句:“臣妾有罪,还请毛婕妤恕罪。”

    “恕罪?这金陵云锦一匹不下百金,今年进贡之数也不过三五匹,本宫新裁的衣衫被你玷污,你让本宫如何恕罪?”

    毛婕妤并不打算就此罢休,镂金的护甲划过唐昭训肿胀的脸庞,玩物一般睥睨眼下。

    “你既已认错,不如就用这张脸来赔吧,也不枉本宫毁了这件衣衫。”

    听罢毛婕妤的话,唐昭训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瞬间侵袭全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内一片腥味。毛婕妤须臾间已用手狠狠的掐住了唐昭训的脖子。

    “当初你狐媚勾引,得了陛下青眼,想来这张脸功劳不小吧。”毛婕妤一面质问一面用力,似乎要将这细嫩的脖颈扭断才肯罢休。

    “一件衣服而已,婕妤何必动气。”

    在徐奉仪的带领下,林冬亦的声音从后方不紧不慢的传过来。

    来人声音空灵沉着,毛婕妤有些诧异的回头,手中护甲不觉间松了一半,看清来人后才松手微微俯身,“臣妾见过太子妃。”

    “婕妤不必多礼。”

    林冬亦开门见山也不废话,“唐昭训毕竟是东宫的人,她若有什么不妥自有东宫来惩治,还望婕妤海涵,饶她一次。”

    毛婕妤听出了林冬亦的言外之意,诧异的神色瞬间消逝随即嘴角轻笑:“宫中向来赏罚分明,唐昭训弄脏了陛下赏的料子便是对天家不敬,太子妃当如何惩治?”

    “唐昭训想来也并非有意冲撞婕妤,若要惩罚罚她三个月例银禁足一个月便也罢了。”

    毛婕妤没有理会林冬亦的说法,低头看着手上的蔻丹,“素来听闻太子殿下仁善至极,不曾想太子妃也是如此菩萨心肠。”

    说完便斜视唐昭训:“这贱婢玷污御赐之物,太子妃如此轻纵怕是不妥!”

    “天家赏赐,唐昭训又岂敢僭越。大抵都是不当心罢了,婕妤如此不饶人,倒是失了风范。”

    毛婕妤心思分明不肯退让半分。“太子妃如此说,是要包庇这贱婢了?”

    云锦虽是名贵,倒也不是无处可寻,林冬亦大婚时皇帝曾赏赐过几匹,一直放在库房。

    “一件衣服罢了,恰巧东宫还有几匹云锦,待会儿拿一匹给婕妤便是。”

    林冬亦懒得和她纠缠,但又怕她咬住不放便没等毛婕妤开口又补了句:“陛下命本宫治理后宫,也是希望后宫和睦,一件衣服再金贵,到底是件死物。若是因此便罔顾他人性命,便是目无宫规,本宫必当严惩。”

    此话一出,还想开口的毛婕妤瞬间被堵住了嘴,猩红的眸子充满眼眶,却不知从何争辩。

    说罢林冬亦抬手示意宫女将唐昭训扶了起来,只留下气的跺脚的毛婕妤对着杏容一顿责骂。

    回了东宫,唐昭训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叩谢。林冬亦本就没在意此事,让追月打发走了她,便吩咐问云将刚入库的金陵云锦找出来派人送去了毛婕妤宫里。

    金陵云锦色泽光艳华丽,美如天上云霞,艳如海面波光,故而得“云锦”之名。其用料精致细腻,图案精美典雅、锦纹绚丽昭然、在历朝历代都是锦中之冠。历来更是皇家御用,每年进贡也不过区区数匹,主要用于制作皇帝龙袍和太子蟒袍,能剩下的更是极少数,除了皇帝御赐,何人擅自裁用都算是僭越。

    不过今日毛婕妤如此,往后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唐昭训向来老实本分,怎会被毛婕妤如此对待?”林冬亦有些不解。

    “听说唐昭训原本只是毛婕妤宫里的宫女,后来得了陛下青眼赏赐给了太子殿下。想来毛婕妤为此怀恨在心。”问云倒了杯茶,随后道。

    “依奴婢看,倒像是那毛婕妤恃宠生娇目中无人,一件衣服而已,竟然也值得下此狠手。”追月对此事愤愤不平。

    林冬亦接过问云的茶,心中有了些判断。

    “毛家在朝中根基深厚,近来边疆战事不断,皇帝还得倚靠骁北将军在前线厮杀。毛婕妤做的这些事,皇帝多数也是不会管的。”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宫中便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大都是一些粗鄙不堪之言,说什么东宫后妃目中无人,更有甚者借着长宁侯府势弱竟然也敢编排起太子妃来。

    追月听着这些流言实在难以入耳,愤愤不平的求林冬亦出去训斥那些嚼舌根的奴才们。

    这点小事,林冬亦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她才入宫没多久,按照那些妃子们的心思以后麻烦的事肯定不少,况且哪个嫔妃家族势力都不小,该如何权衡不至于失了分寸才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如今长宁侯府门庭冷落,辉煌早不如从前,再加上三个月前林淑妃无故惨死,远在漓州的叔父也遭人暗算,长宁侯一门怕是江河日下,再难续往日光景。

    想到此处林冬亦心口总是隐隐做痛,长姐待她那样好,怎么会就这么没了。更意外的是林淑妃殁了的消息传回侯府已经是三天后,可见宫里是封了消息的,况且皇帝迟迟没定下林淑妃的谥号,还是长宁侯上书求了又求皇帝才草草了事。

    此事一出,大抵有心之人怕也是看出了些许端倪。都道君心易变,长宁侯一门看来是岌岌可危。

    从前林冬亦是很爱笑的,可自从这几个月变故不断,自己又被迫嫁给了同样身子不济的太子后便再未展颜过。

    “娘娘,该开始了。”

    一旁王嬷嬷的催促打断了林冬亦的思考,随后起身看了眼窗外,乌云遮天,卷风袭动。

    似乎,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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