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次日一早。

    盛北安在深灰色的大门前,吸气、屏息、吐气,如此往复三次,最后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抬手按门铃。

    门很快便开了。

    苏官铎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配着黑色的运动裤,发上湿漉漉的泛着水渍,似乎刚洗完澡,脖子上还挂了条毛巾,少年感气息强烈。

    他微微眯了眯眼,眼角的红色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甚至感觉比昨日还醒目。

    “早啊。”

    “嗯。”

    裹着倦意的鼻音,他倒是也没多问,转身擦着头发就往屋内走。

    后头盛北安脱了鞋跟着进去,提着手里的早餐走向餐桌。

    “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将早点一一摆出来的过程中,苏官铎就坐在椅子上,盖着毛巾擦水珠。

    唐记的logo很打眼,他挑了下眉道:“排了很久的队?”

    “也没多久,主要你合胃口就好。”

    何止早,她光排队就排了半小时。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点了一份。”

    苏官铎端详着桌上的早点,从虾饺到糖饼,种类齐全的摆了小半桌,就差把唐记的所有早点都拿一份了。

    他漫无目的的一一扫过去,目光却被塑料袋内未被拿出来的袋装豆浆吸引了目光。

    “哦这份给我自己的。”

    盛北安拎出来,“甜的,你不爱吃。”

    苏官铎:“你知道我不爱吃甜?”

    “网上搜的。”

    “你买唐记,也是因为在网上搜的?”

    “嗯是,怎么了?”

    “下回可以不用这么讲究。”

    苏官铎就着勺子尝了口排骨粥,淡淡道,“唐记是因为之前帮朋友的忙,所以多吃了几次。”

    盛北安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不知道,那——”

    “早餐我很满意,你站着我吃不下,坐下一起吃吧。”

    苏官铎将干净的筷子放到距离她最近的一盒烧麦上,语气稀疏平常,“我经纪人平常都是跟着一起吃,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盛北安略显犹豫,她今天确实买的有点多,这还不是因为她拿不准他喜欢吃什么,就照着单子觉得还行的都来了一小份,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

    “你要是介意跟我同桌用饭,当我没说。”

    苏官铎自顾自夹了虾饺。

    “不介意。”

    盛北安将手里的豆浆放了下来。

    这顿饭,她吃的心不在焉,倒是对面的苏官铎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吃相很文气,这是长久以来良好的用食习惯才能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素养。

    屋内很安静,很突兀的,在这样的场面下,盛北安脑中竟浮现起了自己跟苏官铎过往唯一一次关于吃饭的交集。

    那是当日早上的第四节课,盛北安很尴尬的发现,自己来了例假。

    她平日里例假来的比较准,但这个月竟然提早了五天,她估摸着是自己这段时间画画比较勤快,可能累着了。

    好不容易等熬到课间铃,班里大部分人都火速冲去了食堂,唯有她旁边的新同桌不动如山的坐着,攥着笔看他每回都带着的台词本。

    这位新同桌转学过来也有两周了,但这两周内,满打满算只来了三天,且大部分时候都在下午,今天还是唯一一天上午就在的,盛北安有点自认倒霉。

    主要因为他在,班里这会还留着四五个女生,一帮人注意力都全在她这。

    那几人推攘着中间的长发齐刘海女生,嘟囔着“快去啊”、“他可不常在”、“再错过可没机会送了”。

    盛北安估摸着等会会发生的事,无奈她一时半会也不能离开是非之地,于是只能趴在桌上装睡。

    没过一会就感觉有人慢吞吞靠近了,女生小蚊子似的开口:“那……那个你好苏同学,这是我写的信,请你收下。”

    虽然她这位新同桌受欢迎,但像这样正大光明送情书的,还真的算是头一位。

    说实话,女生勇气可嘉。

    “嗯谢谢。”

    她这位新同桌倒显的很淡定,声音语调都没变一个,“还有其他的事?”

    “我想问下苏同学你中午要吃饭了吗?要不要——”

    “不用了,抱歉我不饿。”似乎怕女生脸面不好看,他补充了句,“我过段时间要进剧组,这段时间都在戒碳水。”

    “哦这样啊,那你一定要好好注意休息,那我先不打扰了。”

    “嗯。”

    女生走开,班里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差不多等了一会,盛北安从手臂缝隙观察班里人走空了。

    “看够了?”

    ?

    盛北安转了个角度,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因为俯视的角度,他眼皮只微微撩起,视线定定的注视着她,看的人心里莫名发虚。

    可他要是不走,自己大概只能跟着一起呆着,盛北安灵光一闪,虚弱的道:“那个苏同学,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苏官铎敛眉:“肚子疼?”

    盛北安意识到自己手捂着肚子,下一秒放开抚上头,表情痛苦:“应该中暑了,头晕的很,能麻烦你帮我去医务室拿点中暑药吗?”

    她的这位新同桌一时没说话,似乎估量着什么。

    盛北安重新趴回桌面,时不时哼唧一下。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半晌,他叹气。

    “不用不用。”盛北安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就是难受,趴会就好了,你麻烦的话就算了。”

    苏官铎扫眼她确实苍白的脸色,搁下了笔拉开椅子起身,“那你等着。”

    盛北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等苏官铎出教室,盛北安估摸着他差不多走远了,才如释重负的去书桌里掏护理巾,然而只掏出一个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她才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前几天,她好像借给了班里的女生还没来得及补货。

    完蛋了。

    盛北安脸色是白上加白。

    她挪了挪身子,确认自己裤子上确实没有沾上痕迹,稍后从书包里掏了点钱出来,打算去趟小卖部。

    十分钟的路程,盛北安火急火燎的小跑着。

    一撩开小卖部的挡风门帘,好巧不巧,她又跟苏官铎撞了个对脸。

    长身鹤立的人站在收银台前,正给老板娘付钱,白皙修长的手上,拿着一盒藿香正气水。见她进来,眼睑和眉毛微抬,显露一副惊讶的表情。

    盛北安在他开口前,扬声道:“我饿了,来买点吃的。”

    她小步挪着往里走,为了装样子,刻意在零食区挑挑拣拣。

    磨蹭了一会,刚探头打算看看人走没,就发现他立在挡风门帘那,双手环胸,含笑看着她:“不急慢慢挑,我等你。”

    盛北安泄了气,踱步到他面前,好声好气的商量着:“苏同学,你能不能回避下。”

    “回避,为什么?”苏官铎懒散的晃了晃手里的藿香正气水,“我为了你专程赶来小卖部买药,盛同学,做人可不能这么小没良心。”

    “为了你”几个字,听的人怪脸红心跳的,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盛北安低头,不敢跟他对视,气虚的很:“就是回避一下。”

    “你不说原因,我就在这站着。”苏官铎打定主意跟她耗,揣测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的要支开自己,“盛北安,这回我可没刚才那么好糊弄。”

    盛北安明白这回是避不过去了,她放弃了再跟他周旋,自暴自弃的指了指某个专区:“我要去买点东西,你要看着?”

    苏官铎扭头就往外走,头也没回一个道:“我在外边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盛北安的错觉,她觉得他耳尖有点红,也可能是他皮肤太白,被晒的。这状况,让她觉得此时更尴尬的是对方,一时之间竟差点被逗笑。

    盛北安从厕所出来,在距离小卖部十几米远的梧桐树荫下,瞧见了坐在长椅上的苏官铎,手上还攥着刚才教室里的那本台词本。

    梧桐树正前方是露天的操场,烈阳暴晒的塑胶跑道冒烟,外头一个人都没,偏他特立独行,坐那自成一副光景。

    盛北安无意戳破这种氛围,但磨蹭了半晌还是不得过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抱歉我不是故意骗你。”

    “那你是有意咯。”

    语调轻侃,让盛北安哑然。

    苏官铎撩起眼皮笑,树荫下的阳光并不刺眼,却瞧的人心悸。

    有一点得承认,这张脸确实有让他嚣张的资本,连跟他生气都生不起来。

    “行了,外头晒,过来坐吧。”

    苏官铎将刚才的藿香正气水盒子拆开,从中抽了两瓶出来,一瓶递给她,“买都买了,就当预防预防吧。”

    盛北安这回没拒绝,毕竟人也是因着她才买的。

    于是她和苏官铎就坐在长椅上,咬着吸管喝藿香正气水。

    这种奇怪又和谐的场面,是往后盛北安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别说,藿香正气水的味道是真冲。

    盛北安皱着眉喝完,那厢苏官铎比她喝的快一点,当下就起身让她等一会,然后看他去了小卖部又回来,手上多了两瓶东西,一瓶牛奶一瓶可乐。

    “喝点,压压味。”

    他将牛奶那瓶递给她。

    原本盛北安想嘀咕自己不喜欢喝这个,但触手发觉牛奶竟然是温的,她讶然的抬头,而苏官铎已经拉开了可乐的勾环,仰头灌下。

    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起伏,盛北安愣是没敢多看,她抬头看云,云卷云舒,飘飘忽忽,却让人抓不到一点实感。

    温热的奶瓶温度更是烫手,一路窜进心底,让人心慌意乱。

    “终于舒服点了。”

    苏官铎好不容易冲下嘴里的药味,握着可乐罐子的手搁置在长椅上,看着还剩的大半盒藿香正气水犯愁,“这玩意是真难喝,剩下的你还要?”

    “什么?”

    盛北安知道自己走神了,尴尬道,“刚才没听见。”

    “盛北安,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经常走神?”

    他笑着,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宠溺,“尤其是你画画的时候。”

    这已经是苏官铎第三回喊自己的名字,盛北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这么清楚,但说不清道不明,听他喊自己名字,她觉得耳根子酥酥麻麻的,坐在长椅上虚浮的脚尖点着草坪,却没一点着落。

    “有吗?”

    她咬着吸管,盯着奶瓶上那串配料文字,“那说明我认真、专注。”

    那日烈阳高涨,连吹起来耳畔的风,都觉得燥热。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盛北安都觉得这个午后是不一样的,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就像橡木桶的酒,慢慢发酵,质变却只是一瞬,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酒后回甘,明知毫无意义,却忍不住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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